95後入殮師:每年處理400具遺體 從不參加婚禮不主動與人握手

95後入殮師:每年處理400具遺體 從不參加婚禮不主動與人握手

長著圓圓臉,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滿臉笑容的女孩陳韻秋出生於1996年,這是一位四川姑娘,與她交流,說10句話,有8句她都會笑著回答。

濃眉英氣,說話中氣十足,一臉朝氣的男孩劉三三出生於1995年,他的老家在山西,他是個喜歡在網上“衝浪”的年輕人。

陳韻秋和劉三三是同學,也是同事,他們每天早上5點多起床,有時凌晨還會有突發的工作,有時則會持續工作10多個小時,他們幾乎從不參加朋友的婚禮,也不和人主動握手,也不習慣與人說“再見”。他們畢業於北京社會管理職業學院的現代殯葬技術與管理專業,他們都是杭州蕭山殯儀服務中心的遺體整容師,也是大家俗稱的“入殮師”,他們每年要處理約400具遺體。

離家出走,只為做入殮師

陳韻秋出生在四川綿竹,人傑地靈的川蜀之地讓她生得甜美可愛,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柔弱可人的女孩,卻毅然選擇了一份在世人看起來有些與眾不同的職業。

“我小時候看了一個電視節目,裡面有入殮師,我當時就覺得他們好偉大,人生的最後一程應該體面且有尊嚴,這就需要有非常專業的人士來處理遺體,遺體整容師(入殮師的官方說法)就是這樣的專業人士,他們肩負的責任和使命很重要。我從那時候起就立志要成為一名遺體整容師。”穿著工作服,坐在第一財經記者的對面,川妹子陳韻秋自豪地回憶著自己入行的初心。

然而,一切並沒有陳韻秋想象中那麼容易,入殮師這個行業在很多人看來存在忌諱,當填報考學志願時,幾乎全家人都反對。為了阻止陳韻秋報考殯葬相關專業,父母集結了所有的親戚,對陳韻秋連番“轟炸”,有當面勸的,有電話說的,總之就是絕不允許女兒踏入殯葬行業。

此時,這個川妹子骨子裡的倔強被激發了,她毅然“離家出走”,躲到成都的一位姐姐家中,來回避親戚朋友的勸阻。在她的堅持下,她考入了北京社會管理職業學院,並且最終如願從現代殯葬技術與管理專業畢業。但期間,需要克服諸多困難,只有陳韻秋自己清楚。

這種被世人所不理解的感覺,第一財經記者在採訪過程中也深有體會——日前抵達杭州南站後,記者排隊打車前往杭州蕭山殯儀服務中心,然而計程車司機卻十分抗拒去往殯儀服務中心,並讓記者下車。隨後經過火車站排程人員的協調,計程車司機才並不太情願地將記者送到殯儀服務中心,且表示只能遠遠地放下記者,請記者自己步行進入。

相比之下,劉三三的從業經驗不至於如此驚心動魄,但要說到家人和朋友是否完全理解,的確也未必。“大家多多少少還是對殯葬從業者有一定的避諱,尤其是家人,會擔心你以後如何交友,未來規劃等,所以我們一定要內心堅定,堅持下去,不能輕言放棄。”劉三三對第一財經記者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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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遺體“對話”

早上5點多起床,6點工作,整理自己的儀容,去守靈廳,告知逝者家屬自己開始上班了,並與之進行交流,協助選擇喪葬用品,不定時進行遺體整容處理,有時還需要進行倉庫用品整理、花圈插花等,這些都是陳韻秋和劉三三每天必須進行的工作。雖然理論上應該是下午4點多下班,但實際上只要有工作,即便是凌晨也要緊急處理,甚至有時會通宵達旦。

遺體整容需要高超的技能,比如殘破遺體的修復就非常難。劉三三曾經為一位因意外事故而身首分離且顱骨嚴重破損的老人進行了長達十幾個小時的遺體修復。

一整天都彎腰堅持在遺體SPA床邊上。“所以幹我們這行,身材不能太高大了,像我這樣矮一點反而是優勢,彎腰的痠痛程度相對輕一些。”劉三三對第一財經記者說。

遺體SPA室是陳韻秋和劉三三幾乎每天必去的地方,第一財經記者隨他們經過守靈樓、冰庫等地,一路來到了遺體SPA室,這裡寬敞明亮,以藍白色調為主,平靜祥和。每天,請出遺體,對遺體鞠躬,給遺體進行沐浴、修手指甲、穿衣、化妝,有時會根據家屬的要求,為遺體進行1小時SPA按摩,以放鬆遺體僵硬的肌肉後方便穿衣和化妝。

“在遺體SPA室,我和同事會相互配合,一個負責頭部,一個負責下半身,沐浴穿衣,向家屬告知注意事項,有時候也會讓家屬參與給遺體擦手擦臉,對遺體進行四道——道謝、道愛、道歉和道別。”劉三三對第一財經記者描述。

每具遺體的處理都需要兩位遺體整容師同步進行,因為翻身、穿衣等一個人難以完成。陳韻秋和劉三三從業3年,每年大約要處理400具遺體,目前經他們手處理的遺體總數超過了1000具。

“在我看來,這些並不是逝者,他們也是一個個生命,只是我們在幫助他們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我們要給他們最後的尊嚴。”陳韻秋內心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劉三三則有時會和遺體“對話”,比如他會對遺體說:“老奶奶,我們要給你翻身了,一會兒給你穿衣服喲。”雖然遺體並不會有任何回答,但劉三三覺得,這也是一種對逝者的尊重,把他們看成一個生命,對話生命,陪伴他們人生的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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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在醫學界有句名言:“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到了陳韻秋和劉三三這裡,“常常幫助,總是安慰”非常適用於他們。在給遺體做技術修復和處理的同時,他們更是在安慰生者。懂得哀傷輔導、注重人性化的親情連結、有耐心、膽大細心、吃苦耐勞等都是遺體整容師的必備素養。

今年2月,有個年輕人的母親過世,還在守靈時,他的父親因為悲傷過度而猝死,這讓這位年輕人一時間難以接受,他內心崩潰,脾氣也變得暴躁,且摻雜著不知所措的情緒。其實陳韻秋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但她知道,此時她最應該做的是安慰生者。

“我當時到倉庫去找了一個小卡片,然後把卡片給這個年輕人,我對他說‘其實你父母互相陪伴了幾十年,他們是如此恩愛,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現在你爸爸一定是捨不得讓你媽媽一個人走,所以他們是一起手牽著手去了另一個世界。我這裡有一張卡片,你可以把你要對父母說的話寫在上面,入殮的時候就放在他們耳邊,他們會知道的。’當我對他做了這樣的解釋和安慰後,這個年輕人就釋然了很多,後來他找了一張父母的合照,連同卡片一起入殮,並且對我很是感激。”陳韻秋對第一財經記者回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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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一些遺體的處理是發生在逝者家裡。劉三三就曾經多次上門處理遺體,有一位老人生病多時,亡故時下體還有排洩物,家屬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劉三三親手為逝者進行了全身的清理,並完成了遺體穿衣和化妝等步驟。這在劉三三看來是非常普通的日常工作,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清理的舉動卻感動了家屬,他們沒有想到一個年輕人可以不怕髒和累,做了原本應該是家屬做的事情,還非常專業地完成了遺容整理,這讓家屬內心得以安慰。

從業3年,陳韻秋最為自豪的一次任務是為幾位因公殉職的警察進行遺體處理。“2019年,有3名交警因公殉職,由於是發生意外事故,遺體有變形和缺損,而且最初的遺體處理並不十分專業,導致家屬難以接受。後來我們接手了,這幾位交警都非常年輕,他們英年早逝很可惜,我們一定要讓家屬滿意,讓英魂安息。所以我給交警的遺體做了高質量的器官塑形,比如有一位交警的耳朵缺失了,我給他重新捏了一個耳朵進行遺體修補,並且重新化妝,讓他們看起來自然而安詳。一名逝者的父親看著重塑後的兒子遺體,對我說‘這才是我兒子,他只是睡著了’,後來現場的警察們都給我們行禮表示感謝,我也很觸動,我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陳韻秋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在無數次完成遺體處理和入殮後,家屬的每一句感謝都讓她覺得很欣慰,也堅定了一直做下去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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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婚禮,不說再見

雖然如今陳韻秋和劉三三的家人已經些許接受了他們的工作,但說起遺體整容師這個職業時,還是有一些不一般的“行規”。

比如,他們從來不參加朋友的婚禮。

“我們並不忌諱,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忌諱。其實我身邊有不少朋友也有邀請我參加他們的婚禮,但我還是拒絕了,因為年輕人雖然不介意,可是他們的父母還是頗為介意的,我不希望一場婚禮因為我們的參加結果搞得不愉快。如果要慶祝,大家可以一起吃個飯也是一樣。”陳韻秋面對這些特殊情況,如今已經很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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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他們從不主動與人握手。

在採訪的過程中,第一財經記者注意到,遺體整容師們其實非常注重清潔衛生,除了工作時會穿一次性的醫用防護服,戴手套等,只要接觸過相關器械,哪怕是並沒有遺體的推床,他們也會立刻洗手。甚至是穿戴防護服時,他們都全程自行完成,即便是需要背後繫帶子,也是自己摸索著完成,而不接觸他人。

“我們都是不嫌棄的,不然也不會從事這份工作了。但是我們知道,不少人還是會介意,因此我們長期養成了及時洗手、保持清潔以及儘量不去主動接觸別人肢體的習慣。我們一般都不會主動與人握手,也不與人說再見,畢竟我們要考慮他人的感受。所以你們也可以想到,我們要找物件也不太容易。”劉三三對第一財經記者如是說。

相對於親人的不理解,在從業的過程中,陳韻秋和劉三三反而與一些逝者家屬成為了朋友。這些家屬因為入殮師們在為其親人服務的最後一程中看到了他們的真誠和可愛,逢年過節他們會給陳韻秋和劉三三發來祝福,有時也會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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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2021年中國殯葬服務產業市場執行暨產業發展趨勢研究報告》顯示,我國死亡人口每年約有1000萬人。殯葬行業的人才缺口不小,行業很需要陳韻秋和劉三三這樣的年輕從業者加入。

根據陳韻秋和劉三三透露,他們專業大約一半的同學都沒有從事殯葬服務業,每隔1~2年還會有不少人轉行,薪水沒有傳聞中那麼高,月薪也就數千元。工作壓力大,且不僅是遺體處理,還有很多其他工作也要兼顧。入殮師從某種意義而言是“青春飯”,因為對體力要求很高,陳韻秋和劉三三從業3年,已經開始帶徒弟了。

“總要有人來做,我覺得這份職業很光榮,哪怕過了多年後,我不在一線做了,也會考慮做殯葬業的管理工作。人生的最後一程應該被溫柔而莊重地對待,遺體在我眼中都是一個個生命,家屬的一句感謝會讓我充滿力量,我會一直做下去,我為自己是一名遺體整容師而感到自豪。”陳韻秋堅定地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