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口罩的鵝（組詩）
◎溫柔傳
一個人提著一棵樹，樹冠如墨汁
一滴一滴滴在夏日陰涼裡
有人推開門，手指蒼白
她的臉上有一團火苗
她的嘴上有一棵樹
樹冠翻滾
她說話快速
眼睛閃爍興奮
她終於坐下來
看著我的眼睛
吐氣若蘭
一字一句告訴我
世事如墨
我只取一樹冠
◎戴口罩的鵝
騎在十一月的鵝，尖嘴上戴口罩
它潔白的屁股翹起
細小的步子左右擺動
我趕著一隻戴口罩的鵝
它的肺葉張開，發出嘎嘎嘎的
叫聲，好像它感冒了
早晨起來，我發現
全城的少女
走起路來都翹著潔白的屁股
細小的步子左右擺動
哦——鵝鵝
咳咳
少女鵝從地鐵裡探出腦袋
被我認出來了——
尖嘴上戴口罩
雙眼蒙著，在一場雪裡吹口哨
它要收緊這場雪
一直收到它的肺葉裡
它小小的身體，咳咳的不可解的謎語
我趕著一場凝固的雪
走在十一月轟鳴作響的地鐵裡
少女鵝竊竊私語
好像地鐵在它體內穿行
咳咳左右擺動
◎枝頭鳥
我抓住枯枝，折斷枯枝
發呆的枝頭鳥，它站在枝頭差一點滑倒
我扶住枝頭鳥，它的爪子像鐵絲
它的頭像堅硬的意象，差點滑倒
我看見冷空氣扶住了它的翅膀
它顫抖著起飛，又害怕飛起來
它只要一飛起來，枯枝就會喀嚓一聲折斷
就像我的手一伸出去，它就大叫
天氣寒冷，新年來到
枝頭鳥在打盹，等待枯枝彈起的那一刻
◎瑜伽
冥想的力量驅趕了身體的黑暗
我學習一隻幼鵝。她進入我體內是前年的事
她的柔軟，她的彎曲
一直貼著我的身體，好像要把我從骨頭裡抽出來
我害怕我會折斷，其實我已經獲得了幼鵝的靈性
在我生活的光圈裡，我搖晃著步子
掂起腳尖，拿頭撞擊冥想的水面
我想我會掉進湖裡，我確實掉進去了
但我沒有淹死，我獲得了幼鵝的解救
她彎曲的脖子救了我，救我於焦慮的生活
就這樣彎曲，就這樣持久地置於寧靜的湖面
我發現幼鵝煽動想象的翅膀，而我的想象也跟著
一張一合，今年我得了冥想症
我得了幼鵝病
在清晨幼鵝的第一次晨練中，我拍動水波
推開柳樹與石橋。我快速整理我的羽毛
把頭插入清涼的湖水，我看見整個世界都彎曲了
◎鎖骨如雨
冷雨你這群飢餓的小獸撲過來
一個個抬起閃亮的下巴
這是十月的北京，深秋的深夜
鎖骨深處的小獸
抬起閃亮的下巴
寒風的下巴咬著枯枝的嘴唇
說出結結巴巴的真話——
秋深了，鎖骨深處暗藏的小獸
紛紛抬起頭
望著我：成恩善良，但鎖骨如雨
任雨打風吹去
在歲末年終清算舊帳
一場清算秋蟲的鬥爭與一場隨風潛入夜的雨
在鎖骨上相遇
深秋的深夜
我掌燈夜讀
冷雨撲面而來，像小獸
像失去頭顱的馬匹，丟棄了似是而非的頭
獲得了小獸的四個蹄子
踩著我的鎖骨
成恩善良，但鎖骨如雨
◎柔軟的來客
柔軟的河床，長脖子的白鶴
是我夢中來客
喂親愛的夢中來客
你的身體倒映在十一月的天空
而陰影被河床拆散
分叉的腳掌，像被剪開的十一月
我身體的河床
迎接一場驚心美景
雪啊你這夢中來客
只短短的一日
就收走了驚心美景
我醒來後發現我的身體更加清朗
好像被雪鎖住了長脖子
一隻雪中白鶴
呆呆立於我十一月的門庭
發出嘎嘎嘎的
體內骨骼鬆動的叫聲
◎絕句
我一打盹，秋就沒了
好像我把秋遺忘
其實我心懷艾草，眼裡的紅葉還在燃燒
我只身來到薄暮
一瞬間我的頭顱與山丘一起溶入了
悲喜交集的殘陽
李成恩，詩人、作家。著有詩集《汴河，汴河》《春風中有良知》《高樓鎮》《池塘》《狐狸偷意象》《酥油燈》《護念》《柔軟的來客》，散文、隨筆集《文明的孩子》《寫作是我靈魂的照相館》，中短篇小說集《虞姬鄉故事》，童話小說集《送春牛》等十多部作品，於2015年入選首都首批優秀中青年文藝人才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