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也說“混仗話”看湘雲之人

(一)

湘雲一貫說話口無遮攔,一身豪氣干雲。從書中描寫看,其與“二哥哥”寶玉的關係甚至比探春更加親密相。至於對黛玉,她是大觀園中語中帶刺最多的一個人,絲毫不理會黛玉的感受及她與“二哥哥”寶玉的關係。

在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含恥辱情烈死金釧”),她當著寶玉的面,說了一篇有關“文章經濟”的話,惹得“二哥哥”很不高興,連帶著把寶釵也掃到了,說這是“混帳話”。且看湘雲是如何說的:

“還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願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後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裡攪些什麼!”

在這篇話裡,湘雲透露出了她對文章經濟的看法:

一是讀書人就該去考個舉人進士,這是她們這個階層的子弟應該有的奮鬥目標。湘雲雖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但從小也受到了傳統禮書禮教的薰陶,其價值觀必然是出將入相、建功立業的儒家思想。她之勸“二哥哥”讀書上進,當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二是多多交際為官做宰的人,學習仕途經濟的學問。在湘雲滿腦子的正統意識中,為官做宰的才是在仕途經濟上有名有利有份的人。二哥哥應該追求名利雙收,不該“成年家在我們隊裡攪些什麼!”

這番說辭惹得寶玉大為光火,他直接懟湘雲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裡坐坐,我這裡仔細汙了你的經濟學問。”又說:“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可見,湘雲在價值觀上與寶黛二人有很大的不同。

(二)

湘雲是個很複雜的人物。她是寶釵、黛玉、探春、香菱四人的綜合體,身上有著這四人的影兒或性情。

在對文章經濟的看法上,她與寶釵是高度一致的,而與黛玉、寶玉形成鮮明的對立。

關於讀書,寶釵曾對黛玉如是交流:“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瀟湘子雅謔補餘香”)可見,文章經濟在寶釵看來是重要的。

正因為覺得寶釵的看法正,湘雲才認為寶釵強過黛玉。且看二人拌嘴:

湘雲道:“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麼不及你呢。”

黛玉聽了,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他!我那裡敢挑他呢。”(事見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還有:“我天天在家裡想著,這些姐姐們再沒一個比寶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說著,眼睛圈兒就紅了。寶玉道:“罷,罷,罷!不用提這個話。”史湘雲道:“提這個便怎麼?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聽見,又怪嗔我讚了寶姐姐。可是為這個不是?”(事見第三十二回)

所以,也難怪在與寶玉關係上,黛玉是把寶釵、湘雲等量齊觀,即二人都是她的情敵(事見第三十二回:原來林黛玉知道史湘雲在這裡,寶玉又趕來,一定說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著,近日寶玉弄來的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鳳凰,或玉環金珮,或鮫帕鸞絛,皆由小物而遂終身。今忽見寶玉亦有麒麟,便恐藉此生隙,同史湘雲也做出那些風流佳事來。因而悄悄走來,見機行事,以察二人之意。)

而在做事當仁不讓、幹練潑辣上,她又與探春一致。並且,她的文章經濟的目標與探春挽狂闌於既倒的想法也是高度重合的。

在待人處事上,她又天真無邪、活潑可愛,與香菱不僅玩得到一塊,而且還有相似的與人為善、心地單純的特質。

就詩情才賦而言,她也是一個好角色,不僅愛熱鬧,而且確能寫出好的詞章。有人這樣評點大觀園各位詩人的才情:“論才華和構思當屬黛玉最高,她的詩風流別致;論思維敏捷程度當推探春,一般都是她最先成詩;論詩的大氣穩重、含蓄豐厚要推寶釵;湘雲在才思敏捷、速度、數量、甚至質量上都比較均衡;寶玉是去當綠葉陪襯鮮花的,詩才就中規中矩,創意較少。每個人寫的詩都有自身的特點,也反映出他們各自的不同性格和愛好。”(巧說詩詞·簡書)

就作詩聯句而言,她又與黛玉投契(林黛玉:“咱們兩個都愛五言”,事見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悽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故有中秋之夜二人凹晶館聯詩的故事。

二人身世相同,故又在內心深處有相通之處。二人有這樣一段對話:

湘雲說:“就如咱們兩個,雖父母不在,然卻也忝在富貴之鄉,只你我竟有許多不遂心的事。 ”

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連老太太,太太以至寶玉探丫頭等人,無論事大事小,有理無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況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第七十六回)

可知往日湘雲對黛玉的譏諷,主要是價值觀上的衝突所致;而黛玉對湘雲的防範則是對自身利益的堅定維護(事見上引第三十二回中的文字)

(三)

綜上所述,湘雲這個人物是大觀園中諸多女子的集合體,既有釵黛的才情,又有探春與香菱的特質。難怪紅學大家周汝昌格外喜歡她!周大師因為太愛史湘雲,心心念念只要為史湘雲“正名分”,即她是紅樓第一女主角,賈寶玉真正愛的人,賈寶玉白頭偕老的正位夫人,曹雪芹紅樓創作的好幫手,好知己。

可是,很多人不以為然。先看一段評價:

周汝昌先生如此不顧一切地“抑黛”,其實本質上還是為了“揚湘”,為了所謂“脂硯齋就是史湘雲,是最終真正陪伴賈寶玉的人”,這是他的重要“學術成果”,必須“捍衛”。(我來我看見)

再看一段評價:

既然愛史湘雲,就一定要給湘雲姑娘一個好的歸屬,史湘雲才是紅樓夢的第一主角。她不是有個金麒麟嗎?金玉良姻說的不就是賈寶玉和史湘雲,於是枉凝眉就理解成了這樣。

湘雲啊閬苑仙葩,妙玉啊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湘雲他;若說有奇緣,如何與妙玉心事終虛話?湘雲啊枉自嗟呀,妙玉啊空勞牽掛。湘雲啊水中月,妙玉啊鏡中花。想眼中多少淚珠兒,究竟要流給“湘”,還是要流給“妙”啊!

這就比較尷尬了,金陵十二釵中湘雲和妙玉的地位提到了黛玉之前。(無名氏)

毋庸置疑,湘雲是一個不普通的普通女子。曹公用他的生花妙筆寫出了一個融四美於一身的奇女子。她就是一個文學人物,而非走出書中參與了《紅樓夢》創作的那位曹公的合作者——脂硯齋。

(09。22。2022於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