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原創 三巖 次元土豆 收錄於話題#進入遊戲的快樂世界18個

崩潰的其實不是字形字義,而是與字面繫結的慣性印象。真正的創作者,敢於冒犯玩家,而不是順著外界的脈絡自我剪枝。

開啟《文字遊戲》時,我眼前一黑,是真的黑。

純黑色的紙上白字平鋪,“我”從睡夢中醒來。環視四周,房間裡漆黑一片,要怎麼樣才能離開?我心想著,如果哪個地方能有扇門就好了。

隨著思緒的躍動,我腦海中靈光乍現。原來真正的黑,並非看不見,而是想不開。

洞悉這一切,我推開門扉,從容走去。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不相信留下遺憾,相信不留下遺憾。圖片:全現在自制

走過蜿蜒的村路,順便和鄰家的狗打個招呼。勇者大街就在眼前,士農工商徘徊四顧。我想起了昏睡前和吟遊詩人的約定,走向道路盡頭的小屋。

就在這時,地震了。

屋裡的桌椅東倒西歪,我剛進門,旁邊的花盆就栽了下來。博學的詩人用冰冷的語調講述“俗套”的故事:“魔龍再現,聖器尋主,勇者的征程即將展開。”

順著詩人的指引,我來到打鐵鋪,導師博德早已備好第一個試煉:“在今後的旅程中,你將面對無數個文字,有些無法撼動,有些蘊含惡意,有些深藏轉機。作為識字勇者,你的責任就是找到那些轉機,將命運改寫。”

藉著搖曳的燈火,我步入石塚山丘,拿到貝克斯貝思聖劍,砍除不該存在的字,斬去心中的懷疑和害怕。

原來如此。心念上的一個微小改變,就能讓世界截然不同。

告別博德導師,離開打鐵鋪,食堂和維修所裡的另兩位導師候我多時。貪吃的伊塔力克匆忙將杜爾手套塞到我手中,光頭的安德藍倒是和我講了講四目頭盔的用途。

文字不但可以砍除,還可以騰挪,杜爾手套的力量果然神奇。

一體的文字可以分割,分散的意念可以聚合,這就是四目頭盔的奧義。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當我遇到鳥,也就成了鵝,過了河。圖片:Steam

我有些悟了。穿梭字句,守候改命的機會;懷抱仁心,重現失落的美好。這個世界的主題是拆解文字、搬動宿命,這個故事裡的勇者是“我”。然而,相比於文字背後的腦洞,單純的我還是太年輕了……

《文字遊戲:第零章》(下稱《第零章》)至此戛然而止,如無意外,《文字遊戲》完整版將在今年夏天登陸 Steam 平臺。憑藉《第零章》,這款由寶島臺灣 Team 9 工作室研發的解謎遊戲先後收穫“2020 巴哈姆特ACG創作大賽金獎”及“ 2021 臺北電玩展最佳創意獎”,許多玩家被其展現出的精巧設計打動,期待發售日的到來。

其實,全現在和《文字遊戲》行銷企劃黃威愷相識於去年 11 月,但兩岸工作環境、通訊工具的差異讓我們的交流充斥著佛系。每每我透過微信留下一個問題,威愷總會在次日的固定時間回覆,就這樣來來回回一個多月,彷彿我們橫跨東西半球,隔著好幾個時區。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巴哈姆特是寶島臺灣最大的遊戲媒體。

2021 年 1 月末,臺北電玩展在南港展覽館舉辦。藉此機會,我和Team 9 的六位成員頂著現場的嘈雜環境,各自操著普通話和臺灣國語,影片連線一個多小時。這裡想說的,是《文字遊戲》背後,那些設計者的獨到心思。

後設與完形崩潰

《文字遊戲》確實如玩家看到的那樣樸素,整個遊戲全都是字,也只有字,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對漢字的重新解構和認知。內在層面,玩家把玩的是單個漢字在片語、單句、語境等由小及大的場景中對語意的微妙貢獻;外在層面,玩家觀感到的是傳承數千年的漢字自身的美感及聯合造型帶來的衝擊。

《文字遊戲》製作人張文韋與威愷本是大學校友,2018 年,兩人一起入伍服役,擔任文職。朝九晚五的生活有些無聊,此前做設計時偶然記錄下來的靈感便被拿出來打發煩悶。

“其中一個靈感是發現多個字或者少個字、又或者調整漢字的順序,一句話的意思可以天差地遠。另外一個發現是,小時候玩過的《塞爾達傳說》《超級馬力歐兄弟》都是在棋盤方格上做風景建築,漢字本身恰好是方形結構,可以作為圖形的載體。這樣一想,文字既能展現畫面,又可以傳遞資訊。當時就覺得,好像可以做一款基於文字的遊戲。”文韋這樣介紹《文字遊戲》的創意由來。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雖然有這樣的段子,但大多數時候漢語博大精深,錯、刪、顛倒都是悲劇。圖片:全現在自制

如果不看範例,試試用純文字做畫面,許多人可能都會猶疑,而 Team 9 採用的是象形+意會。用高低交錯的“路”字堆砌出蜿蜒的通道,用“樹”字和“木”字組成十字型化身為樹。

“文字堆疊提供輪廓,文字字面提供線索,玩家再用自己的想象力把那棵樹繪聲繪影地描繪出來,這種互動才最有趣。”文韋說,“我們的美術要求必須做到輪廓是像的、動態是像的,然後透過文字給玩家小小的提示,讓想象力和文字造型通力合作,把整個畫面呈現出來。”

於是玩家可以在《文字遊戲》中看到“鍾”的一處筆畫娓娓擺動,“火”的一些筆畫交替閃爍,“狗”的旁邊不時冒出一個“汪”字,儘管沒有貼圖、沒有顏色,但表現力並沒有減弱太多。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文字構成的畫面,別開生面。圖片:遊戲截圖

說來也是有趣,畫面上的留白意外地令遊戲聽覺表現增色不少。去年 12 月,“2020 IndiePlay中國獨立遊戲大賽”把“最佳聽覺效果獎”頒給《文字遊戲》。一方面確實是遊戲的配樂、音效精細雕琢,比如聲音的空間感,在室內室外有恰好可以分辨的差異。另一方面,正是源於畫面的讓渡。

“玩《文字遊戲》,玩家的眼睛不用花費太多,這時候耳朵打得更開,也更靈敏。不完整的畫面需要更立體的感觀來補充,所以玩家會更專注於聽。乾燥的山洞、滴水的石窟,玩家享受這樣的資訊傳遞,耳朵在遊戲裡參與非常多。”這是綜合玩家反饋後,文韋得出的解釋。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山洞、火光,形和義的美妙組合。圖片:遊戲截圖

至於遊戲講述的故事,想必讀者已經瞭然,大約是一個勇者鬥惡龍的傳統王道套路。但若抱著這樣的固定思維,怕是就要著了《文字遊戲》的道。

“第一印象都是如此,因為遊戲的玩法和畫面都比較新鮮,所以我們在劇情上先採用玩家都比較熟悉的文字。”文韋賣了個關子,“基本上是把大家騙進來,然後有很多翻轉是在遊戲中後期。”

其實如果玩家體驗過《第零章》的結局,就能直觀地感受到一些情節上的“惡意”。但以遊戲目前的呈現形式,單屏內能放入的文字極其有限,如何講好故事,有些難以預計。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魔龍降臨,《第零章》埋下深沉的伏筆。圖片:Steam

Team 9 用互補方法構思、佈局,最終將各層面捏合成一個遊戲,可以說意由心生。文韋、威愷及其它幾位成員,都比較偏好《傳說之下》《史丹利的寓言》《新手指南》等具有後設認知、意圖打破第四面牆的遊戲。他們理想中的《文字遊戲》,也屬於這個概念。

在文韋的理解中,後設遊戲的核心是“探討遊戲的本質”,外在則可以看作是“超越遊戲的框架”。《文字遊戲》本身的外沿很適合包裹“修改文字作為解謎邏輯”的機制,以此對“文字”及“遊戲”進行雙重後設詮釋。

“《文字遊戲》以一般人所熟知的勇者故事為底,有村莊、有聖器、有魔龍、有公主,玩家扮演‘我’踏入文字世界,踏入一段悲喜交織的旅程。語言的歧義性不僅帶來困境,同時也是幫助玩家找出真相的助力。當所謂‘故事’被輕易改寫,當所謂‘宿命’變得過於輕薄卻依舊難以琢磨,那些足以動搖玩家如何認知‘遊戲’這個詞彙的問題也將逐一在腦海中浮現……”

這是文韋對《文字遊戲》的後設描述。其實遊戲本身是一種表達載體,真正的創作者,敢於冒犯玩家,而不是順著外界的脈絡自我剪枝。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經典遊戲作品《傳說之下》,桃心是非常巧妙的設計。圖片:Steam

“我們想營造一個效果,讓大家重新看待生活中習以為常的漢字。外國人常常會說中文很漂亮,可是我們真的有發自內心覺得中文有趣和漂亮嗎?所以希望《文字遊戲》能把大家對漢字的呈現、記憶和理解破壞掉,看到一個完形崩潰。這樣也許有助於重新去認識漢字以及跟隨我們存在這麼久的漢字文化。”

文韋口中的完形崩潰,其實是日常生活中幾乎人人都遇到過的情況:長時間看一個漢字,神經元會產生疲勞,這時即便原來很熟悉這個字,人們也會對其形態產生懷疑而覺得不像甚至不認識了。

崩潰的其實不是字形字義,而是與字面繫結的慣性印象。正如創作過程中,文韋也是藉助一定程度的外力幫助自己打破心裡的牆。

“去年看了臺北市美術館的《未完成,黃華成》,在鉛字活版印刷背景下,看到許多活用限制、突破限制的文字排版設計,很直接地打開了對《文字遊戲》畫面表現上的想象。最近讀的《不用眼睛,才會看見的世界》,認識到以視覺為主導的現況,以及開啟其它感官後的有趣可能,也開始構思如何可以做出一款不用眼睛的遊戲。像這樣的意外收穫,好像才是靈感運作的常態。”

除此之外,構思謎題的過程中,創作者往往必須針對文字的形、音、義好好研究一番,不時會收穫一些有趣的冷知識。

“比如無意間發現在常用的‘天’字之外,還存在另一個同音同義的異體字‘靝’,前者是指事字(漢字六書之一),後者是會意字。仔細想想,天空正是‘青’色一片,由團團‘氣’體組成。”此等發現令文韋不禁莞爾,我亦跟著漲了知識。

Team 9

初見《文字遊戲》的時候,看到其呈現的畫面、機制,我一度以為創作者應該只有一人。後來才瞭解到,Team 9 其實是個“相當華麗”的團隊。

文韋和威愷啟動遊戲計劃後,威愷率先找來高中校友 Hank(陳育律)加入團隊,負責文字指令碼和劇情構想。隨後文韋拉來大學工業設計系同學小釣(邱梁鈞)入夥,藉助他在美術與動態設計的長處。程式的人手摺騰最久,接觸過的幾位程式設計師難以配合,後來文韋不得不轉向親弟弟文瀚求救,後者半推半就成為遊戲主程。聲音部分則邀請了相對最有遊戲製作經驗的 Triodust(黃鎮洋),總之就是一個詞,拉幫結夥。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Team 9 成員合影。

“全專業制霸”的隊伍配置在獨立遊戲領域相當少見,而翻看幾位的履歷,在各自行業都曾有過一些小成績。目前 Team 9 六位成員都有各自的本職工作,《文字遊戲》是他們的第二產業。製作人文韋投入的精力最多,除了偶爾接設計案外,大部分時間都撲在遊戲開發上。

他們身上的共同點,可能是“強迫症”或者“完美主義”。據聞 Hank 曾經在《泰拉瑞亞》中重建過整個巴黎,而《文字遊戲》雖然看起來簡陋,實則處處透著精緻。遊戲裡房屋的四面牆擁有不同的互動文字,走近或者遠離時鐘能聽到漸強漸弱的滴答韻律。設計層面用心與否是騙不了人的。

在這個眼睛被寵壞的時代,《文字遊戲》把復古玩成新鮮,反而讓大家多看幾眼。畫面簡潔、邏輯簡單並不意味著偷工減料,就像開水白菜——幾片嫩葉,一勺清湯背後,不知道藏著多少功夫。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粉絲創作的《文字遊戲》同人作品,遊戲裡的勇者“我”的樣子。

而文韋需要做的是及時為夥伴們踩剎車。由於《文字遊戲》是 Team 9 的首款作品,所有成員在自己的工作範圍內都希望盡力打磨。但沉迷細節對於缺少經驗的遊戲開發團隊往往是種災難,時間管理必不可少。

整個採訪過程中,Team 9 頗顯生澀。他們透過影片輪番和我打招呼,每個問題都認真交流,有時候會想很久,完全沒有張口就來的話術。

採訪後半段,威愷接過話題,原計劃是一起聊聊大陸和臺灣的遊戲環境。不過他們對臺灣遊戲行業並不熟悉,很快就成了他採訪我。現在的他們,大概還是悶頭做遊戲的獨立開發者,不能算是職業的遊戲從業人士。

見字如面

據文韋介紹,《文字遊戲》前期曾得到一筆約 200 萬新臺幣(合人民幣50萬)的投資,讓他們比較穩定地開發到現在。但《第零章》在 Steam 上好評率接近 100% 的情況下,遊戲眾籌預售只有 324 萬新臺幣(合人民幣81萬,3579人次),離他們的預期仍有不小差距。

其實從選擇背離主流、另闢蹊徑開始,Team 9 就該有心理準備。這種創意作品往往只有兩種結局,要麼一鳴驚人,要麼涼得徹底。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拳還是掌,接過方能見分曉。圖片:遊戲截圖

從目前遊戲的素質來看,《文字遊戲》完整版值得期待。但從遊戲體驗來說,引人擔憂的地方也並不少:文字能象形能會意,只是在表達上終歸受到限制,解謎機制的多樣性是一道考驗;遊戲目前開發進度 50 %,最終將呈現一個長達 8 小時的故事,是否能真的打破第四面牆,讓玩家看到虛幻中的自己?

也許,這是 Team 9 和《文字遊戲》最需要給出的答案。

《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 遊戲裡的主角“我”,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在為《文字遊戲》選擇字型時,Team 9 取了巧。研究過古體字、近代字、軟體字型檔,他們最終選擇了 Zpix 。它是一種 11 乘 11 的畫素字型,妙處在於能夠閱讀,又不太好讀,看久了會像圖。

而文韋的遊戲署名是 404,一方面是在玩弄“Error 404”的梗,另一方面則是因為 404 三個數字疊起來,恰好是一個繁體“韋”字。

可見,只要有心,無論哪裡都藏著遊戲。

頭圖:《文字遊戲》截圖,如無特別說明,文中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原標題:《文字遊戲》:只有文字的遊戲,但有的不只是字

原標題:《開啟《文字遊戲》,體會樸素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