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明白了人為什麼要學會取捨,珍惜當下

|卷六 秦紀一 始皇帝 嬴政 十一年(乙丑 公元前236年)

到了這一年,崤山以東的六位大佬,在年輕的嬴政面前皆已只有點頭哈腰叫大哥的份兒,但他們顯然不甘心從此躺平,打不過秦國就互相打,戰國時代不戰鬥,還叫男人嗎?

在證明自己是男人這事上,從妓院找到真愛的趙悼襄王趙偃顯得尤為迫切。這很好理解——面對一個閱男無數的女人,又有幾個男人能真的不心虛?

權力是最好的春藥,暴力是權力最直接的展現方式,趙偃打算在燕國身上一展雄風。

雄風展現得很順利,一上手就拿下了狸陽(今河北任丘)。可惜不夠持久,這邊戰鬥還沒結束,不講武德的嬴政就讓王翦、桓齮(音:椅)、楊端和帶人來搗亂,圍攻鄴城,拿下了九座城池。王翦攻打閼與(音:煙;今山西和順)、轑陽(音:老;今山西左權),桓齮拿下了鄴城、安陽(今河南安陽)。

火沒洩盡,又拿嬴政全無辦法,趙偃一氣之下匆匆忙忙去找他爹訴苦去了,早已靠母親的專業技能從同父異母的哥哥趙嘉手中拿到王位繼承權的真愛結晶趙遷順利繼位,是為趙幽謬王。

真愛是美的,但真愛的結晶卻經常讓人覺得荒謬,這正是命運的幽默所在,趙遷尤其如此,大概是受了爹媽的影響,其品行不端在趙國幾乎家喻戶曉。

噁心了別人的嬴政也沒能爽到哪兒去,他那去年初就被攆回封地,如今還車馬盈門的仲父呂不韋,讓他渾身不自在,一怒之下,給呂不韋去了封信:你有什麼功勞,配封君河南,食十萬戶?跟我們老嬴家又有什麼關係,敢稱仲父?自覺點,到蜀地去。

呂不韋很想說:孽障,沒有我,你能有今天?至於有什麼關係,你還是去問問你老媽吧!但想到這小子對自己老媽也沒手軟過,最終還是老老實實搬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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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韋

|始皇帝 十二年(丙寅 公元前235年)

遷到蜀地的文信侯府門可羅雀,百無聊賴的呂不韋越想越鬱悶,在怨憤中飲鴆自殺,找嬴政他老爸評理去了。驚慌失措的呂家喪事都不敢辦,偷偷拉出去一埋了事。昔日門客中有些人實在看不下去,私自前往弔唁,嬴政一個個拎出來,盡數驅逐。並特別宣告:以後替我辦事,誰敢像嫪毐和呂不韋這般不地道,這就是下場。

對已經永遠躺平的呂不韋來說,抄家大概在他意料之中,但將他和弄臣嫪毐相提並論,可謂殺人誅心,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靠苦心經營和一字千金的《呂氏春秋》立起來的形象在這一刻轟然倒塌,若呂不韋泉下有知,怕是死不瞑目。

兩百年後,除了孔、孟倆夫子,誰都不入眼的“嘴炮俠”揚雄說:把人當貨的呂不韋不過是“盜賊之王”。

看似罵得挺狠,其實在嬴政輕描淡寫的相提並論面前,幾乎不值一提——一生實幹,步步為營的呂不韋,就算化為齏粉,大概也不會把腐儒的話放在心上。

這一年六月到八月,乾旱肆虐,滴雨未下,但仍未能停下諸侯征伐的腳步,魏景湣王魏增揮師伐楚,秦國樂見六國相攻,派四郡兵馬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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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

|始皇帝 十三年(丁卯 公元前234年)

桓齮伐趙,在平陽(今河北臨漳)戰勝趙將扈輒(音:戶哲),斬首十萬,殺扈輒。趙遷火速任命曾將匈奴打得十年找不到南的李牧為大將軍,與秦軍再戰於宜安、肥下(皆在今河北藁城),秦軍不敵,桓齮落荒而逃,趙遷一高興,李牧坐上火箭,直接被封為武安君。

|始皇帝 十四年(戊辰 公元前233年)

韓廢王韓安為了活著做出了最後的努力,納地效璽,自請為秦國藩臣,派韓非為使者,入秦覲見。

韓非乃韓國王室公子,喜歡研究法律問題,因自小有口吃的毛病,沒法跟人鬥嘴,但寫文章很厲害,在荀卿那裡進修時,李斯也要甘拜下風。

多年來,韓國日漸衰弱,祖宗基業眼見不保,韓非痛心疾首,數次上書韓王,但始終得不到重視。

韓非痛恨韓王有眼無珠,以至朝堂上都是滿口跑火車的蛀蟲,身邊盡是徒有虛名的人,遇到麻煩就臨時抱佛腳,指望武夫。國家供養的基本全是廢物。

同時又同情那些因為正直和廉潔不容於滿布奸邪之朝堂的臣子。細究古往今來之得失,寫下《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等五十六篇文章,共十萬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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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非

頗愛學習的嬴政看了這些文章,大呼通透,甚至說能與韓非一遊,死了也值,李斯心裡的醋罈子,瞬間倒了一地。

韓非到秦國後上書嬴政:今秦地方數千裡,雄師號百萬,動員管理能力天下莫及。臣冒死請見大王,欲陳破六國合縱之計,大王您照我說的辦,若天下之合縱不破,趙國不克,韓國不亡,楚、魏不慫,齊、燕不順,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來朝拜,您直接把我剁了,給那些為臣不忠的人打個樣兒。

嬴政看了很高興,但寫出《存韓》、《孤憤》的人號稱要幫他滅了自己的父母之邦,很難讓人信服,因此並不委以重任。

嬴政的猶疑讓已感到巨大威脅的李斯看到了希望,藉機煽風點火道:韓非終究是韓國公子,如今卻稱要幫大秦吞併天下,其根本肯定是為了韓國,這是人之常情。大王您不用他,又讓他久居秦地,一旦歸韓,遺患無窮,不如給他安排個罪名,依法誅之。

在嬴政看來,李斯為了榮華富貴,對同門情誼和日後風評毫不在意,看來是忠犬一條,而韓非的思路都已寫到了紙上,二者結合起來,也夠用了,再加上李斯所說的話也不無道理,便遂了他的意。

給一入秦未久的諸侯公子羅織致死的罪名,豈有那麼容易,未免夜長夢多,李斯親自出馬,給韓非送去毒藥,勸他早死早超生,韓非當然不從,強烈要求面見嬴政,但有李斯擋著,豈能如願?後來,嬴政後悔,派人去赦免韓非時,韓非已死多時,至於是怎麼死的,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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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

|雖千萬人吾往矣

揚雄在《法言》中稱,寫過《說難》的韓非死於遊說,是因為他只顧著迎合,忘了道義。

一向慧眼如炬的司馬光還昧著良心指責韓非為了兜售自己的治國理念出賣祖宗基業。

且不說《資治通鑑》所載,節選自《韓非子·初見秦》的這段上書並不一定是韓非所做,就算是,只要細究一番韓國對秦的一貫做法,就不難得出和嬴政、李斯一樣的結論——韓非聲稱要幫嬴政滅掉包括韓國在內的山東六國,與鄭國幫秦國修鄭國渠一樣,都是為了讓韓國有機會苟延殘喘,以待時變。

活下去,不擇手段地活下去,是伊闕之戰以來韓國的基本國策。這一點,在前面分析鄭國渠的文章裡已討論過,此處不再贅述。而韓非使秦,無疑是對這一方針的再次貫徹。

他寫過《說難》,很清楚遊說嬴政,九死一生。

他寫過《孤憤》,很明白就算僥倖穩住秦國,如果韓國內政不修,最終難逃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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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非

但他還是來了,因為於他而言,韓國既是國更是家,韓王再不把他當回事,他也不可能坐視老韓家斷了香火,倘因此死了,那也是死得其所。正如曾和他陷入同樣命運的屈大夫所嘆: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同時,韓非的選擇也是兩千年後林文忠公: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的最好詮釋,堪稱“忠孝”典範。

但揚雄、司馬光看不到,雖然他們明白,“仁義”不過是上位者安撫黔首的口號,“忠孝”才是儒家得以獨尊的根本。

執著於恢復所謂正統儒學的揚雄,被孔、孟的腐簡殘章迷了眼,縱然將

雖千萬人吾往矣。

念過千萬遍,但當一個為家為國,萬死不辭的韓非擺在他面前,他還是渾然不覺。

潛心修史一十六年的司馬光,在三百多萬字的皇皇鉅著《資治通鑑》中留下一百多段“臣光曰”,大多數深刻而精闢,無愧良史,但只要涉及法家人、事,就基本沒什麼好話。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那個為變法和他鬧成了一生之敵的朋友——王安石。

偏見與狹隘是每個人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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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等一回

《說難》裡,韓非細數遊說君王的七種死法,其中一種是這樣的:

君王還沒把遊說者當自己人,遊說者就已將所有的想法和盤托出。如此一來,就算遊說成功,事也成了,但因為遊說者不再有利用價值,其功勞很容易被選擇性忽視,畢竟大家不熟,忽視起來並不會尷尬,何必浪費寶貴的官爵財物。如果事兒沒成則更糟糕,現成的背鍋俠,不把鍋甩給他豈不是傻?

韓非出使秦國,面臨的正是這樣的死局。他的主張一直得不到韓王認可,嘴皮子又不利索,只能將所有的思考付諸筆墨,希望有一天能助老韓家的子孫保住宗廟,其內容自然是推心置腹,毫無保留。這就客觀上造成他個人的死活在書成之日後就不再那麼重要。甚至自此以後的兩千多年裡,許多人都希望韓非從來沒有存在過。

因為,只考慮自家利益的韓非,在他的著作中幾乎把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遊俠疲民的各個階層罵了個遍,簡單地說,在他眼裡,若不加以調教管束,普天之下不會有幾個好人。

人性本惡這一觀點顯然繼承自荀子,也是韓非構建法、術、勢三位一體執政理念的指導思想。

想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明白了人為什麼要學會取捨,珍惜當下

在《顯學》中,韓非指名道姓向儒、墨兩家開炮,得罪了當時以及後世的絕大部分學者,荀大師也因他和李斯兩個法家徒弟的牽連,常年被儒門子弟排除在聖賢名單之外。

但其實,韓非並沒有否認儒家所推崇的內聖外王,聖賢治國的可能性,只是提出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國家這麼多事,聖賢明顯不夠用。這該怎麼辦?為了大家能夠深刻理解這一矛盾,韓非做了兩個非常精彩的類比:

做箭桿需要直木棍,做車輪需要圓木頭,但木匠並不會特別看重天生的直棍和圓木,因為這樣的原材料千百年才碰得上一次,箭桿和車輪卻天天都要用,要獲得它們,最好還是靠自己的手藝。

道德底線高,能力又強的聖賢,當然是治國之才的首選,但君王卻不該把國家強盛的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因為真正的聖賢和天生的直木棍、圓木頭一樣,千年難遇。而國君要管理的人何止千萬,到哪裡去找這麼多聖賢?所以,還是依法治國比較現實。

看到這裡,有人恐怕想問:木頭的事兒咱就不提了,聖賢真的這麼少嗎?下面,我們不妨聊一聊這個話題。

時至今日,儒家學說已形成兩千五百多年,被董仲舒推上至尊神壇也有兩千多年了,若按照立德、立功、立言這三不朽的原則來篩選聖人,公認符合要求的不過孔子、王陽明、曾國藩兩個半人而已(曾國藩算半個)。這其中,孔夫子立了什麼“功”,曾國藩是否配得上一個“德”字,還頗值得商榷。可見,聖人的出現,當真是千年等一回。

所以,第一次看到這段論述時,筆者忍不住拍案叫絕,韓非的深刻與務實,顯然非空談仁義的孔、孟可比,也難怪年輕又野心勃勃的嬴政會說出死了也值這樣的話。

這也提醒我們,一個持續了數千年的文明,都無法一直按理想的狀態執行,生年不滿百的凡人們,又何必強求一切都按自己的理想展開。

好的時代、好的教育、有錢有閒還有趣的工作、大房子、帥而有錢的丈夫、漂亮賢惠的妻子、聰明聽話的孩子、俠肝義膽的朋友,他們都值得追求,也都客觀存在。

唯一的問題是,你有一千年的時光嗎?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也就明白了人為什麼要學會取捨,學著珍惜當下。

想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明白了人為什麼要學會取捨,珍惜當下

|道法自然,法法道

不過,在試圖瞭解韓非的過程中,最讓筆者意外的還不是他對儒家聖賢治國的認可,而是言辭凌厲,手段寡恩的法家集大成者,內心深處安坐著的,居然是清淨、無為的道家精魂。

自子產鑄刑鼎向百姓公佈成文法以來,幾乎每一位法家名士掌權,都會展開大刀闊斧的變法運動,李悝、吳起、商鞅、申不害、王安石,莫不如是。但韓非卻說:

烹小鮮而數撓之,則賊其宰;治大國而數變法,則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貴靜,不重變法。

他還說,法令如同猛虎,雖兇猛殘暴,但活動範圍有限,出沒也有規律,只要摸清了它的習性,不去招惹它,就不會為它所害。而法治的意義,正在於讓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老虎的生活習慣,是所謂:

正明法,陳嚴刑,將以救群生之亂,去天下之禍,使強不陵弱,眾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長,邊境不侵,群臣相關,父子相保,而無死亡系虜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

作為《道德經》已知的最早的註釋者,韓非在《解老》和《喻老》中,不厭其煩地舉例和論證,希望上位者能夠懂得順應天道與人性,以嚴刑峻法防微杜漸,將人的惡念扼殺在萌芽階段。

所以,機智的太史公將老子、莊子、申不害、韓非子同傳並列,並稱:

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子深遠矣。

想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明白了人為什麼要學會取捨,珍惜當下

這一切讓筆者逐漸相信,以刑去刑,以殺止殺,以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也許才是韓非法治的追求所在。

當然,他肯定也存著以法治維護他老韓家統治者地位的心思。但即使到今天,筆者也不覺得這樣的想法有什麼問題,作為韓國王室子孫,韓非所言所行是毫無疑義的為國為家,這難道錯了嗎?

至於所謂的“天下為公”,“世界大同”,當然也是很好的願景,但從眼下的局勢看,這些夢恐怕還要做很多很多年。

|《資治通鑑故事會之八十六:不韋遷蜀 李牧封君 韓非入秦 有去無回》

|史實正而不悶,觀點奇而不歪。願大家一笑之後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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