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人文：古代奇女子故事之——陸川記憶，巾幗卜夫人替夫守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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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卜夫人墓》

——陸川李崔

紅巾四突角聲悠，急難誰知握上籌。

夫婿既無憑寶駒，妾身還有綠珠樓。

能將婦節成臣節，不為身謀破賊謀。

若問當年貞烈事，碑間松竹照清愁。

這也算是一首悼念詩，是乾隆期廣西陸川縣恩貢生李崔所作的一首詩。這樣的詩句，在舊版的《陸川縣誌》中還有好多，那這個卜夫人是誰？她又做了什麼事情？值得後世的陸川文人士子都以她題，作出這麼多的詩句來緬懷她，紀念她呢？

當然，提到這個卜夫人，相信很多陸川人已經不知道了，這只是陸川縣歷史上的一段人文故事，在幾百年的世事變化中，早已沉入到歷史深處，加上曾經存在過的卜夫人墓，節烈祠，如今也已消失於無形，沒有了現實的，直觀的載體，卜夫人的故事也就失傳了，她的故事，也就僅僅存在於地方誌中，不再流傳，只有翻閱過的人才知道了。

歷史上廣西能領兵打仗的女子，最有名的就是瓦氏夫人了，她領著狼兵出征抗倭的故事代代相傳。陸川卜夫人領兵守孤城，又是怎麼樣的一個故事呢？

卜夫人，明代陸川知縣張子翼之妻，廣東瓊山人（現海南省海口市瓊山區），嘉靖四十年（1561年），時為武昌縣教諭的張子翼因為“成績斐然”，從而得到上官賞識，升為陸川知縣，卜夫人隨夫來到陸川縣上任。

張子翼剛到任上沒幾天，正好，遇上了科舉鄉試的“酉”字科開考，因為按照明制，鄉試每三年一次，即逢子、卯、午、酉四年開考，而1561年是辛酉年，就是“酉”字科了。

在古代，科考都是國家大事，分四個等級，即：院試、鄉試、會試、殿試。每個等級的考試都在不同的地方考，院試分三個階段，一般考生都在所在的縣，府考試，鄉試則要到省城考，會試，殿試則要到京城去考。

因為考試等級不一樣，所以各地都有相應的考試製度，自然各級官府實行的考試工作也就不一樣。鄉試算是省級考試，由省裡統一佈置安排。當然了，明代的時候，廣西省一級部門叫布政使司。

鄉試周期開始後，布政使司就抽調各府州縣的一些文武官員到省城協助鄉試工作，作為當科的監考人員，工作人員，也算是一次臨時的工作安排。

為什麼要調各地的官員，哪怕是作為州縣裡一把手的知州，知縣，也要調到到省城當科舉考試的工作人員呢？

一是科舉鄉試是幾年才舉行一次，所以官府一般不設專職的人員，或是專職人員少，遇到鄉試時臨時調人就好；二是各級官員，很多都是有科舉經驗的，特別是知縣知州一類，本身都是舉人，進士出身，是從科舉考試中考上來的，有切身的科舉考試體會，甚至有的曾經還是科舉考試的佼佼者。

遇到考試調這些人來當監考官，來當工作人員自然是最合適的了。當然，工作人員的名額有限，所以布政使司的官員也是根據各地官員的情況來抽調人員的。

張子翼就被選中了。

可是，當時廣西有數十個州，縣，適合抽調的官員沒有三百也有五百，那初來乍到廣西的陸川知縣張子翼為什麼會被選到省城參加鄉試工作呢？

圖文無關，只是個意思

查查張子翼的經歷就明白了，從科舉之路來說，在嘉靖丙午年（1546年），二十歲的他，以鄉試第二名的成績中舉，他是瓊山縣人，屬當年廣東科舉鄉試的

亞元

，省考第二名啊。

中舉後，他被授以武昌教諭，至於為何他沒有進一步考取進士，走更高的仕途，而一直在武昌任教諭一職，這就另說了。總之，他從事教職十餘年，立德樹人，科學施教，得到了學生的敬重與愛戴，還有上官的認可，史籍記載：“

卻贄濟貧，立程課士，當道以為楚中廣文第一

。”用現在的話說，就是“

楚地教師第一人

”。

也正是以這樣的政績，才由教職轉升為知縣，這樣的教職人才，“專業對口”，抽調到省城參加鄉試工作肯定是最適合的了。

然而，張子翼萬萬沒料到，他離開陸川到省城桂林參加鄉試工作的幾個月時間，竟然就和夫人卜氏天人兩隔，永世別離了。

明嘉靖年間，廣西地界還是不太平的，不說什麼少數民族起義，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可以說整個廣西地界是縣縣有“賊寇”，小的幾十人就組成一夥，打家劫舍，官府抓不到，他也不去惹官府，避著官府獨自快活；大的那就是成千上萬，已經是真刀真槍的與官府對抗了，不說誰強誰弱，起碼和官府互有輸贏。

不說遠，就說陸川境內，成化年時地方潯梧

鬰林

“寇亂”連成一片，韓雍來平大藤峽時，還專門分兵，讓按察副使範鏞親自到陸川“剿賊”。之後弘治，正德，直到嘉靖，三朝陸川周邊的鬰林，北流，博白，廣東一直“寇亂匪情”反覆起伏。張子翼到陸川前四年，嘉靖三十六年，陸川官府才平了一股較大的本地“寇匪”。

但就在知縣張子翼離開陸川省城桂林後沒幾天，一股流寇來到了陸川城外。這股流寇從何而來，史籍沒有交待清楚，只記載了這股流寇直接圍攻陸川城。

嘉靖辛卯年（1531年）陸川城守情況

因為陸川縣最高長官知縣外出，加上陸本就是個小縣，縣裡高階官員不多，所以面對流寇圍城，城中官府一下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

情況緊急，作為知縣夫人的卜氏站了出來，成為了陸川城守城最高長官。卜夫人雖一介女流，但此時作為一城之首，她組織城內軍民積極防禦，城中官府兵力並不多，據明嘉靖辛卯年（1531年）的文獻記載，陸川縣常規的正式守城軍也就一百一十一人，按這算，到辛酉年（1540年），即使加上縣衙的衙役，捕快，家丁，官府中能拿武器守城的人，估計多也不過二百來人。再把城中百姓商民組織起來，協助官府守城待援。

雖然城中守備與攻城的流寇從軍力上比，差距很大，但在卜夫人的調配下，憑藉陸川縣城的城牆，還是能夠抵抗一段時間的。陸川縣城池，全部磚石所砌築，周長二百六十丈，高一丈八，只有南北二門，最近一次大規模維修重建是正德十五年（1520年）。

冷兵器時代，流寇雖有數千人，但這樣攻城，不說十天八天，就是三五天攻不下來，都會有點喪氣了，產生退意了。

但是這股流寇裡還是有精明之人的，他們發現，好像陸川縣守城的官軍中，領頭的不像個正式的大官，甚至可能注意到在城樓之上那個卜夫人。於是，他們千方百計的打探，終於，他們得到確切的訊息，知縣大人張子翼到省城出差“襄理棘闈”去了。

陸川城中無主官，守城的都是普通的官府職官！這股流寇信心大增，繼續加緊圍城攻城。

城中卜夫人有很強的意念，雖無殺賊之力，卻有殺賊之謀，就是決意率領著城中軍民堅決拒寇，以守待援，但是，幸運之神不站在她這一邊，反倒是壞訊息不斷，堅守數日，鄰近各縣的軍援遲遲不來，城中守軍的傷亡每日只增不減，日常的消耗使得物資日益緊缺，等等。

終於，內憂外患之下，城破了！

面對入城流寇的圍攻，卜夫人退入縣衙，登上衙中高樓，憤斥圍攻之諸賊，隨後“

朝北一拜，越樓而墜

”，以身殉城，而守城官兵，戰至最後，也“

無一降者，皆於賊刃之下

”。

流寇就是流寇，攻下城來，最主要的就是燒殺劫掠，放火把陸川城南北二門門樓，城上九十餘間串樓都燃了，把城中值錢的東西洗劫一空，就撤離陸川城走了。

三天後，倖存的人們回到城裡，把守城陣亡的軍民一一安葬，其中，找到卜夫人遺體，葬於萬丈嶺（陸川師範處）。鄉試工作結束後，知縣張子翼回到陸川縣，悲其妻逝，悼念過後，決定對卜夫人墓不樹不封，以待日後回遷家鄉。

張子翼在陸川當知縣四年，於嘉靖四十四年離任回到瓊山縣老家。在陸川任上，也是做了不少實事的，重修城池，遷建學宮，等等，在陸川任上還是得到好的官聲，有不錯的政績的。然而，他離任之後“

旋里不復

”，從此沒有再回陸川，更沒有遷走卜夫人的遺骸。

致於他為何“

旋里不復

”，讓卜夫人永埋他鄉，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自此以後，卜夫人就一直葬於萬丈嶺，無人祭禮，歷經春雨秋風，夏熱冬寒，草木雜生，漸漸荒蕪。

海南日報：張子翼故里、海口市瓊山區三門坡鎮蓮塘村的張氏宗祠。特約記者龍泉攝

時光悠悠如梭，雖說陸川萬丈嶺的卜夫人墓少有人祭祀，但陸川人民也沒有完全忘記他，時不時的還有人指出這是貞烈卜夫人之墓以育後人。

一百八十餘年後，雍正二年順天大興人（今北京大興區）謝錫侯到陸川上任知縣，他“事公正廉明，刪陋規欲苞苴”，上疏請求撤消不公正的陸川北廠米場圩，減輕地方的賦稅負擔，為官一任，實施了很多的政策，讓陸川市井一新，百姓安居樂業。

為了地方人民有信仰，更是修學宮，建先農壇，更是在文廟邊邊建起忠孝節烈祠，重新樹立卜氏夫人忠義之舉，對卜夫人墓重新修整，正式堆墳立碑以銘記，並主筆篡修一版本地史籍《陸川縣誌》，隆重的記入把卜夫人的事蹟寫入縣誌，大力宣揚卜夫人節烈忠義不輸男子的氣概——巾幗也！

自他以後，陸川縣從官府層面就更加註重卜夫人墓的保護與宣傳工作了。如有對卜夫人侵犯不遵者，一律嚴懲，並立法保護之。

地方誌記載，在乾隆十五年，當地一個

土埂（

大概就是品行不好一類）叫陳光，他就住在萬丈嶺卜夫人墓周邊，住得近，他沒事就把家院往外擴，今天佔一點，明天侵一點，房前屋後佔了很多地，其中往卜夫人墓方向擴了不少。

當時任署理知縣陳觀（冠）世本來對陳光這個人就看不過眼了，趁著他犯事，順勢找他算總帳，說他佔地之舉冒犯到了卜夫人，於是直接判他個發配令！什麼是發配令，也就是常說的

流配

，指先在死刑減等的罪犯或其他重犯臉上刺字，再押解到邊遠的地方去服勞役，在古代刑罰中可以說，這是一等一的重罪啊。

為了霸佔幾平方的地，陳光“霸”來了發配重罪，也是多行不義，咎由自取的下場了。隨後，陳知縣恢復卜夫人墓原貌，修整完後，親自領著縣中鄉賢士紳到墓前謁拜，並且以官府的法令重申：墓周邊五十步築垣為界，禁止侵佔，並在範圍內建亭，祭臺等，以紀念，也方便後人祭奠。這就和現代的文物保護單位條例中的“建設控制地帶”的規定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