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奇緣話甘辛(21)

江邦道:“今日是決不能讓別人代了。公子只推說腚痛,不便騎馬,坐一乘大轎去迎,無論對方如何相請,只是不下轎,便看不破行藏了。等娶到了家,拜過天地,送進洞房,再揭去蓋頭時,新娘子就是認真作惱,也飛不到天上去了。”暴文忙說有理,到晚上便歡歡喜喜地坐上父親的八人大轎,一路花燈夾道、鼓樂齊鳴,直向辛衙而去。不一會兒到了,辛家父子也吉服相迎,又再三請新郎下轎飲茶,暴文只是不肯。不過新郎雖不下轎,辛家請新郎的家人已明明白白地看見轎中坐的,不是前日的“公子”了,便悄悄地去報知辛燕。辛燕聽了,又再細細叮囑了綠綺許多話。新郎既不下轎,陪同的官員包括先到的大媒人揚州知府等也不敢多耽擱了,只叫鼓樂在門前不住地吹奏,鞭炮在門前不停地燃放。

千里奇緣話甘辛(21)

又延捱了一陣,只聽後廳隱隱傳來嚶嚶哭聲,新娘已經上了轎。於是新郎的轎在前,新娘的轎在後,直向暴家公署而去。旁觀者無不羨慕這豪華氣派。而後到了大廳,又是拜天地等,一切如儀。最後眾人將一對新人擁入洞房,共飲合巹酒。二人分東西坐定,伴娘就去揭新娘蓋在頭上的錦帕。暴文心頭猶如鹿撞,怕辛小姐要變臉色哭鬧。哪知假小姐一眼看見了真公子,便忍不住失聲一笑,又回頭對隨嫁而來的兩個丫環低聲耳語。

暴文見新娘笑而不怒,心已放下一半,便大著膽子問:“小姐為何見我失笑,莫非疑我不是真公子麼?”假小姐笑而不答,又回頭與丫環耳語了一陣,丫環便走到暴文身邊,低低地說:“前日公子假裝家人來考,小姐早已看定你是真公子,那假充的不是公子。又怕公子笑小姐沒眼力,不識人,已於和詩中暗暗說破,隨即通知我家老爺。老爺起先發怒說:‘婚姻大事,怎能如此顛倒?’小姐卻道:‘白龍變幻魚身,向來真人不露相,這也不足為奇。’老爺雖然消了氣,也還將信將疑。今天小姐見了真公子,正自信有識人的眼力,因此才不覺失笑啊。”

暴文聽到“真人不露相”,反替自己遮了醜,不勝欣喜,又問:“前日冒充我的那假公子,生得清俊異常,小姐為何看不中意?”丫環代答道:“我家小姐一見,就對我家老爺說,那人雖然外皮清俊,卻骨肉寒薄,是個賤相;公子倒是個福厚之人,因此和詩第二首才有‘便使捉刀如捉筆,勝於優孟美人妝’之句。”暴文不解地問:“捉刀怎麼就是讚我?”丫環答道:“小姐說,三國時魏王曹操要見匈奴使者,覺得自己‘形陋’,不足以鎮攝遠方,便讓一個長得好的官吏崔琰假充魏王,他自己則扮作侍從,捉刀伺立於側。事後曹操暗中派人詢問魏王品貌如何,使者答道:‘魏王雖然一表人才,然而那床頭捉刀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啊。’如今我家小姐見公子假充家人,就用‘捉刀’來讚美了。”暴文又問:“那優孟又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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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環答道:“優孟是春秋時楚國的宮廷藝人,楚相孫叔敖死後,他穿戴著孫叔敖生前的衣冠,扮作孫叔敖的模樣演戲,一舉手一投足無不惟妙惟肖,竟使楚王懷疑孫叔敖又復活了呢。後人便稱一味模仿或假扮他人為‘優孟衣冠’了。”暴文喜不自勝地說:“不想小姐目光竟然如此銳利,那假扮我的,果然是個做戲的梨園子弟。我暴文自慚粗俗,卻蒙小姐如此錯愛,真是三生有幸了。”綠綺直到此時才答道:“若能託付終身,方不負奴家一番擇婿之意。”二人說得投機,又飲了幾杯,便雙雙共入羅幃。

過了幾天,暴雷因軍情緊急,便先送六公子夫婦起身回北京,自己隨即也率軍南下。辛受與井氏送“女兒”“女婿”上船時,也假作悲感,灑淚而別。眼看著暴家父子一南一北地走了,辛受心中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便囑咐合家大小,只說小姐已嫁暴公子去了。辛燕也因詩社已閉,便安坐家中,不再見任何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