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歲月,宋衛平的足球理想主義依然無處安身

22年歲月,宋衛平的足球理想主義依然無處安身

9月9日,國家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顯示,浙江綠城足球俱樂部正式更名為浙江能源綠城足球俱樂部。意味著浙江能源集團將收購宋衛平手中最後50%俱樂部股權的傳言塵埃落定。

中國足球版圖裡,“大宋王朝”的旗幡飄揚了二十二年之後,悄然降落。和當初升起時候的轟轟烈烈相比,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他的足球生涯今年進入第二十二年。跟他差不多漫長的,原來還有重慶造汽車的尹明善,河南造房子的胡葆森,組成民營企業足球老闆三駕馬車。

造摩托車汽車的尹明善先撤,造房子胡葆森還在堅持。聽說也是造房子的老宋撤了,同為五零後、同為名牌大學畢業生的老胡,會不會嘀咕:說好一起白頭,你倆偷偷焗油?

申花足球前著名投資人朱駿曾說,他最佩服的足球人有兩個,一是徐根寶,二是宋衛平。

宋衛平跟朱駿不熟,對後輩的佩服不以為然:我要你佩服幹嘛?宋衛平跟徐根寶打過一次交道,就對根寶的上海中遠產生了感情:綠城打滬上球隊不需動員,贏球和平局,獎金都翻倍。

2001年那個驚天動地的5。19下午,綠城球迷至今耿耿於懷,何況當時坐在主席臺上的“總製片人”宋衛平。

二十年後再回首,有宋衛平和徐根寶這對冤家,是中國足球之幸。那場一地雞毛的打假掃黑之後,被自己球員出賣的老宋深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中國足球從娃娃抓起才有出路,綠城足球從娃娃抓起才靠得住。他興辦了足球學校,綠城足球想走綠色環保路子。

二十多年來,綠城足校為中超輸送了好幾套首發陣容,好的球員綠城都送到了中超,自己沒捨得用。根寶則紮根崇明島,他的足球學校成為中國足球的黃埔學校。

最近十多年裡中國最好的球員,絕大部分是徐傢俬塾出品。無法想象,如果沒有根寶、魯能和綠城的青訓,中國足球還剩什麼。

22年歲月,宋衛平的足球理想主義依然無處安身

綠城足球旗幟剛扯起的那會兒,老宋其實才四十出頭,球迷和足球記者習慣稱呼他老宋。那時的老宋對足球的投入程度和自信程度,遠遠超過現在的許家印。

老宋是恢復高考後杭州大學歷史系第一批高才生,那時的歷史專業門檻極高,他的同學裡出了好幾個地產大亨,還有個知名女作家,及眾多行業精英。

老宋對自己的三樣很自信:圍棋,武術,文化課。他曾說過,如果比這三項全能,他沒有對手。

老宋的足球理想充滿了個人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色彩。青年隊起步,乙級隊衝刺,都碰了釘子後,從延邊拉來一彪人馬易幟後進軍職業聯賽。開始的幾年,老宋行使領隊、主帥職能,賽前動員和戰術佈置,中場休息,賽後總結,他事必躬親。

黨校老師出身的老宋給球員講人生、談理想,一點不比現在的專業思政老師遜色。有時候,他也代行體能教練職責。某次球隊失利,他覺得是隊員拼勁有問題,必須抓作風建設,把早操改為練武。

當時俱樂部裡有個五十來歲的小個子工作人員,滿面紅光,太陽穴隆起,一看就是練家子,真的出自浙北某武術世家。

至少有十年時間,每隔一週左右,老宋雷打不動端坐黃龍體育中心主席臺正中位置,眯縫著眼、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場上風雲。

形勢一片大好時,他會慢慢地抽出一支萬寶路,悠閒地抽上一口。後來,他的桌子上有了眼鏡盒:球迷們發現,老宋慢慢老花了;再後來,他的頭髮出現了銀絲,老宋慢慢老了。

大約從2011年開始,老宋光臨黃龍的頻率漸漸少下去。有段時間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媒體和球迷都打探,老宋去哪兒了。

球隊裡那些外地轉會來的球員,聽說過老宋不少傳奇故事,但一年半載都沒見過他尊容。

房產界人士後來透露,那段時間老宋常在杭大路的綠城總部熬通宵。房地產歷史上的一次嚴厲調控,負債率高企的綠城公司生死攸關,他使出渾身解數,在忙於救亡圖存。

22年歲月,宋衛平的足球理想主義依然無處安身

綠城足球從來不算豪門,但在球員和教練圈子裡口碑一向不錯。就是在那次調控中,綠城俱樂部也第一次出現欠薪,雖然時間不長,數額也不大,但釋放的訊號很明確:綠城足球缺錢。

到球迷和媒體發現綠城俱樂部缺錢,是因為俱樂部購置的洋槍土銃都屬低配,進攻乏力,防守吃力。綠城隊在吳金貴時期殺進亞冠,成為俱樂部史上最高光時刻,此後就成了王小二過年,在中超年年忙保級,顫巍巍撐了幾年,還是無力迴天。

在球迷的責怪、同行的嘲諷、媒體的不解達到高潮時,綠城公司一名女員工很委屈:你們知不知道,球員的每一分獎金,是我們物業員工一掃帚一掃帚掃出來的?

後來綠城集團經歷九龍倉、融創、中交來來往往,綠城足球一直沒有闊過,歷任俱樂部老總為籌款絞盡腦汁,都是杯水車薪。老宋十多年前就盼望戰略合作伙伴,有人來踩點過,有人來觀望過,但沒有牽手的。到告別的時候,他還是孤軍奮戰。

老宋搞足球陷入缺錢時代,中國足球的大門口來了野蠻人,中超進入狂飈突進的燒錢時代。現在的投入,沒有十五億休想奪冠,沒有三億別指望保級。有一年某隊砸下十億,最後竟然還降了級。

年投入只有兩億左右的綠城,想重返中超實際上已是奢望,即使殺回中超,一年後也會原路返回。家貧萬事哀啊。

這四五年來,老宋不再現身黃龍主場,也不再光臨綠城中泰訓練基地,唯一一次是前年,綠城俱樂部二十週年慶典,綠城足球的舊朋新友會聚一堂,已過耳順之年的老宋,和綠城當年的功勳外援安東尼、瓦倫西亞等人重逢。

十五六年過去,老資格的球迷和綠城中泰基地看到不再年輕的老宋和綠城故舊,有點閒坐說玄宗的愰忽和滄桑。

22年歲月,宋衛平的足球理想主義依然無處安身

老宋跟足球漸行漸遠,是年事漸高、對足球的激情不再?是球隊成績不佳、心灰意冷?外界無從得知。

圈內人知道,他的全部精力,投在他的小鎮上,那是他一生的情懷,和後半輩子的事業。但凡他那個年齡,那個專業經歷,都有個鄉賢夢,正好,鄉村振興提上了國家戰略層面,不如歸去,別讓田園荒蕪。

老宋沒錢不是秘密,近幾年幾乎每個綠城球迷都知道。外界知道得不多的是,綠城俱樂部這幾年窘迫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

最近四、五年從綠城出走的精英,能湊足一箇中超首發陣容,從國字號守門員到國字號後衛、中場和正印前鋒。綠城對中超各隊的貢獻,超過徐很寶的崇明基地,超過人才輩出的魯能青訓。

這其實也是老宋的塊壘。很多人以為綠城賣人賺了大錢,其實他們是一把辛苦淚。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高,就是收入的高。身處中甲的綠城,薪資待遇的天花板誰都瞧得見,當打之年的球員很難抵擋豪門的銀彈攻勢。趁著合同到期前一年放行,俱樂部多少還能賺點,合同一到期,隊員迫不及待捲鋪蓋走人,俱樂部顆粒無收。

22年歲月,宋衛平的足球理想主義依然無處安身

曾經不止一次,老宋說過,某一天可能不再造房子,便有兩件事會一直做下去,一是足球,一是教育。

他對職業足球意興闌珊之後,對足球少年和足球娃娃情有獨鍾。浙江的全運會足球隊都是綠城張羅,老宋親自過問球隊的組建,參加球隊的出征,觀看每場比賽,為每場比賽的勝負悲和喜。

老宋是個念舊的人,綠城自己培養的球員,出走多年,願意迴歸的,敞開大門。

退役後想加入綠城房產和綠城足球的老臣子,只要開口,老宋很少拒絕。老宋看重情懷和忠誠,但職業足球看重真金白銀的實惠,沒有錢寸步難行。不是他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快。

中國足球水平和十年、二十年前相比,格局已經天翻地覆,一切物是人非,足球理想主義無處安身,功利主義贏家通吃。

職業足球不算成功的綠城,一直以青訓為榮,但青訓除了口碑,並不能換來實惠。有幾個在中超豪門大殺四方、身價以億計的當紅小生,從綠城出走時還未成年,綠城無法用合同約束,作為補償的培訓費,還不夠他們在綠城足校或梯隊幾年裡的學雜費。

22年歲月,宋衛平的足球理想主義依然無處安身

二十二年時間,足球上的五十多個億真金白銀的投入,沒有拿過一次冠軍,卻有兩次降級,與當初老宋自己規劃的藍圖相比,天差地別。

除了缺錢,他也累了,也該歇歇了,把有限的精力投到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去。若干年後,老宋回首自己當年投身足球時的情景,可能會有我們重讀木心的《從前慢》的感受。

中國足球早不是世紀之初小打小鬧的作坊式經營,哪個老闆懷揣三、五十個億想在職業足球上小試牛刀,跟三、五萬資產的小散想去期貨市場大顯身手一樣,太不自量力。

新玩法面前,朱駿當年最佩服的兩個人,都近乎出土文物。現在玩足球,光有錢已經不夠,何況沒有錢。

老宋跟綠城道別的時候說,搞足球,贏球會快樂一陣,輸球會難過好幾天。足球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現在63歲的老宋終於可以放下。

黃龍體育中心的主席臺上這道二十多年的風景,今後只存在於球迷們的傳說裡。

編輯:張穎

原標題:宋衛平的綠城往事:22年歲月,足球理想主義無處安身(吳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