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初心”還要不要?

“圖騰價值”包裹的心理傾向是人類敬畏、崇拜生命及生命化的自然物。其源頭可追溯至生命誕生階段,後來紮根在人類“動物性”的、環環相扣的“食物鏈”慣性心理、行為,和“半人動物”化的社會現實辯證互動的過程中。其“敬畏”與“崇拜”逐漸喪失殆盡,但借生物價值、物質價值彰顯“個人價值”的心理、行為慣性根深蒂固,本性難移。

與之相比,“人的價值”由人類製造並使用工具,從事生產勞動發端並提升,只有數百萬年曆史。他一直被冷落,越來越邊緣化,卻隨著生產力水平的提升、人工產品的強大、生產關係的最佳化等,任勞任怨、不計委屈和回報地支撐人類,逐漸把曾經壓迫人類、又令人類神往的所有生物價值(不包含物質價值)壓制得越來越低入塵埃。

有意思的是,鄙視“人的價值”、缺失“人的價值”,“人的價值”空虛的個人,延續了把生物價值、物質價值當成“個人價值”的心理、行為慣性,從兩者中抽象出更高大上又形而上的虛擬價值——如“氣”、“道”、“無”、“天”、“理”等——再借生物價值遺留下的圖騰、物質價值實用化的人工產品、自然物品,來烘托自己的“個人價值”,陸續把人神的傳說、聖人的牌位、帝王的權杖等,搬到了歷史舞臺的中央,享受光芒萬丈的榮耀。

慣性使然,“圖騰價值”如今轉化成憑藉物質財富、資本顯擺“個人價值”的LOGO、MONEY等。相應“務虛”的傳統依然流淌在大多數人的血液裡,持續強化他們的此類心理、行為。人群與人群、個人與他人之間的隔閡、分裂於是變本加厲、加速瘋長——涼薄不再被認為是個人的天性,而是滋生為普遍的共性。

斗轉星移,時空轉換,攻守易勢。人類已經配備了坦克裝甲,操控著堅船利炮,駕馭著量子資訊,巡天在太空雲端……生物價值、物質價值還值得我們敬畏嗎?以它們及“人的價值”為核心的人類的“初心”,還要不要?

從生物價值的角度看,其它物種還有啥可敬畏的嗎?如果我們自以為是人,又把所有人樣的動物當人,對普通動物不以同類為食,不殘殺同類的行為和操守,就應該深深敬畏。

除了創世,宇宙中最偉大的創造,不是人類製造了原子彈,宇宙飛船,航天探測器,甚或未來更先進的科技發明,而是丟出一段“原始碼”,它就能依照既有“源程式”,將微觀粒子合成生命元素,催化出生命小分子、生命大分子,既而在適宜的“生存空間”,演化出萬千姿態、億兆數量、蓬勃向上的生命,如細胞分裂般生生不息,無限延展。

科技令我們無比自豪,心氣超高,似乎打個響指,就能毀滅半個宇宙,但人類至今造不出一粒種子,參不透種子“胚芽”的神力。人人都想長壽,花大錢續命;我們竭力養生,只求能活百年。但與此相比,兩千多年前的古蓮子,能發芽、分蕾,開出粉紅色蓮花;一萬多年前的羽扇豆種子,能復甦、裂土,長成璀璨、蔥綠的植株……對於生命的無限潛力,我們怎能不深深敬畏?

生命的終極奧秘,不在於人類,而在於最接近生命起源的生物,比如單細胞生物,植物種子的“胚芽”,以及它們最臨近生命發端的遺傳資訊的程式設計與程式碼。如果沒有它們連結今日地球上的億兆生物,以至人類,我們永遠無法參破生命與宇宙的淵源及終極,找到“獨立”於地球,超脫太陽系的永生之路——這,足以令我們對所有其它物種,懷著深深的敬畏。

“食物鏈”是自然法則的體現。人類居於食物鏈的塔尖,以其它物種為食,符合造物者設定的自然法則。但這是為了支撐我們向生命的更高層級進化,而不是把我們鎖在“動物式”的需求滿足裡,吃吃喝喝曬太陽,無事泡炮地過家家——其它物種雖然處在險境、劣勢,卻能頑強存活贏發展,各守其點陣圖進化。這也值得我們深深敬畏。

物質價值方面,且不說太陽系、銀河系、宇宙多麼宏偉浩瀚,單是我們用肉眼永遠看不到的鈾、鈽原子的裂變,或氘(dao)、氚(chuan)原子聚變為氦(hai)原子釋放的能量,就足以取代所有煤炭、石油、天然氣,供人類永恆延續。但其可能彈指間失控的威力,又令人類世世代代恐懼。

從人類第一次掄斧頭劈柴,到如今能量子通訊、天眼觀測宇宙、“旅行者”探索太陽系,無不是利用了物質的“力”和“能量”。而與宇宙蘊含的“力”和“能量”相比,人類已經利用的又何其微渺。未來的人類若不想成為恐龍化石,最後與其一起灰飛煙滅,除了心懷敬畏地依託、開發,創造性地運用物質價值,別無他法。

就目前的已知可以推論,“人的價值”與生物價值、物質價值同宗同源。圖騰崇拜時期人類普遍認為的“萬物有靈”,值得在一個螺旋上升後的前沿科學的高度,加以求證並肯定。三者合一,才是解決人類社會的當下困境,和未來可持續發展瓶頸的恰當方式。而我們個人的此類問題,也能用之迎刃而解。

時至今日,人人平等。在溫飽問題已經普遍解決、社會供給足夠富餘的客觀條件下,如果我們不把自己當成低人一等的圖騰動物,別人便不能像以前那樣,把我們置於圖騰動物的境地,為所欲為地圈禁、剝奪、宰殺。而我們總是高人一等地圈禁、剝奪、宰殺別人,身心頂多停滯在“圖騰價值”與狐狸、獅子、狼合體的“半人動物”層次,並連累後代成為這樣的同類或異類,隨後被“人的價值”時代的來臨徹底拋棄。

如此客觀條件,提供了亙古未有而才有,個人與社會共同進變的歷史大機遇。我們融入其中、為之努力而自我實現、共同實現的關鍵在於秉持“人的價值”,區隔“圖騰價值”和“個人價值”,重新評估一切價值,化蝶、涅槃式重新整理心理的價值核心,再造身心的進變基礎。其中必要舉措之一,就是站在在更高的維度,敬畏其它所有支援、促進人類進化的物種、自然物,以今日人類全新的視角,文明的高度,科學的深度,文化的廣度,再度認知、感悟它們的生物價值、物質價值。

“重新敬畏”不是復古迷信。對於物力的開發,人類一直不遺餘力;對於生物的研究,早已提升為生物科技。但科研人員通常只把它們當做“冷冰冰”的研究物件,滿足自己的功利目的。我們作為專業人士或業餘人員,如果以起碼的尊重生命和物質的態度,與個別喜歡、親近的物種、自然物儘量互通並交融地打交道,必會從它們那兒找到真正“人的價值”,領悟到永恆的人生真諦——這不僅為它們,也為我們。

從單細胞生物那兒,我們能感悟到生命意志的“和諧”與“活潑”的要求。透過顯微鏡觀察任何一粒生命細胞,我們都能被它精巧、奇妙的構造,像脈搏跳躍似的生命力感動,如貼腹感受胎兒在母體內呼吸似的——七尺身軀,周邊咫尺,大千世界,無以計數的如許生命與我們一起同呼吸、共命運,這是怎樣一個宏偉壯觀的生命景象。身處其中,怎會缺失“依託感”、“安全感”?內心怎會動不動無聊、空虛得如空中塵、風中絮、雨中萍——手足無措,無所依憑?

《莊子·天地》早就指出:“萬物一府,死生同狀。”以微觀粒子的顯微視角,生命起源的宏觀視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使命擔當,契合具體的生物或物質的物件,探索生命與物質的同一。這是一個由“生的激勵”經“心生相應”,逐漸與他人達到“同心”的無盡過程——倘若如許修為,如上升格,身為“同一”的一份子,我們怎會戕害與我們“同心”的一體!

聯想“江歌案”。陳世峰劉鑫、肯定自以為是人,不會把自己視為禽獸。他們也知道江歌是中國的、同祖的、同宗的、同族的、留學的碩士研究生,與他們作為人的身份一致。但是,近二十年的學校教育、家庭培養、社會薰陶,並未在他們的內心夯築下半點兒生物價值、“人的價值”的心理基礎。

陷入失去戀愛物件的心理困境,腦瓜子記憶的高等知識、專業學識完全無助。陳世峰“動物性”的弱肉強食、“食物鏈”慣性發作的心理、行為驅力反而一時強悍。

這一驅力表現得完全沒被敬畏生命的心理傾向束縛——類似今天的印度人面對“神牛”流露的自我忍耐和剋制——直接驅使他選擇了藉助物質價值擺脫暫時困境:匕首即是這價值的一類典型體現,就像原始人拿把石刀就感覺自己能降蟲伏蟻一樣。由此可知,藉助物質價值體現、實現“個人價值”,早已滲入他的骨子裡。

面對生死抉擇的突發混亂,腦瓜子記憶的高等知識、專業學識完全無助。劉鑫表現得像弱勢的草履蟲、眼蟲急於逃脫浮游生物的吞噬,內心毫無敬畏生命的心理徵兆,鞭毛揮動瞬間把僅能逃生的房門關死。這也是藉助物質價值擺脫困境,體現這價值的是江歌的宿舍、門及門栓——隨即,江歌保護閨蜜的仗義、抗爭兇徒的努力,被斷了生機。

“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敬畏生命,更深刻、宏微、形而上地感悟“圖騰價值”,尋回“初心”。儘管“圖騰價值”只是介質之一,“生的激勵”只是形式之一,或許將來也開悟不了別的“劉鑫”、“陳世峰”,挽不回別的“江歌”,但它一定能豐富我們作為“人的價值”,促進我們與別人心與心的共通並交融,達到“同心”——這,已有很漫長、很漫長的史前人類的演化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