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傑 ‖ 古堡探幽:郭王只堡承載的歷史記憶

出大城縣城向西沿大北路驅車行駛二十來裡,有一村名曰郭王只堡。這裡綠樹掩映古村落,溝渠縱橫滿阡陌;進村先聞書聲琅琅,舉目俱是寬街紅牆。

郭王只堡歷來吸引人們好奇的還是這個怪里怪氣的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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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般村的名字不同,它不是傳統的兩個字或者三個字而是多達四個字。比如張莊李莊王家務孫家屯,我們都很習慣,不就是一個代表村落的名詞加上姓氏組成一個村名嘛。你說郭王只堡這是什麼組合?尤其那個“只”字又是什麼意思?的確,郭王只堡名稱的由來真的沒有見諸正史,這就給傳說和想象留足了空間。有民間傳說曾經有一個妖怪到處吃人,到這裡吃飽了,所以村子就叫“飽”,堡飽同音啊;還有秀才說是隻此一堡的意思,呵呵,還別無分店了。更有腦洞大開者,硬是和宋朝欽徽二宗被俘“北狩”聯絡起來,說是當時一嬪妃到此產下一王子,這裡就叫“王子堡”後來演化成王只堡云云。關鍵是我們這裡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之前的確有zhi和z讀音不分的情況,但都是zhi讀成z,沒有倒過來的情況。也就是說如果讀音發生演化只會“王只堡”演化成“王子堡”。再說了,如果不是故意的,能把自己的村名叫轉了調,那得多傻的能耐!但是假如這樣故意有意義嗎?本來“王子”挺牛的一個稱呼,誰會傻到故意變成一個莫名其妙的“王只”呢。

先說說“堡”

堡,可讀bao,也可讀pu,還可讀bu。讀bu比較少見,咱就重點說說前兩個讀音。讀bao,表明這裡曾經是軍事重地,堡寨或堡壘,反正就是軍營加防禦建築。這東西一般出現在邊境地區。讀pu的時候情況複雜一點,驛站的名字過去喜歡以堡命名,比如三十里堡(鋪)之類,大西北這東西較多。讀pu有的時候也指河防部隊的駐防場所,這個一般喜歡以序列數字命名,比如靜海那地方的一堡二堡一直到九堡,廣西還有一個地方有一到十一堡。這個河防部隊的堡一般相隔兩三公里,住三五個士兵,當官的嫌起名麻煩,前面加個數字就應付了。讀bu的時候意思是“堡”和“寨”(砦)的結合。你可以理解成是有堡壘的寨子,也可以理解成有寨子的堡壘,反正一個意思。

回過頭來我們再說郭王只堡。

郭王只堡是bao這是不容置疑的。村落的正中間有一個明顯高出村子其他地方一兩米的方方正正區域。它的四周分別是北大街南大街東大街西大街,不過當地把“大街”稱作“當街”,是不是叫訛了不得而知。這四條“當街”橫平豎直。中間區域南北約三百米,東西約六十米。這就是當年“堡”的遺址。這個區域中間一條筆直的東西衚衕把遺址分成兩部分。北半部面積略大一些,房子院落很整齊,應該是當年駐軍的居住區和生活區。南部略小一些,房屋格局比較混亂,應該是當時的校場後來變成民居,所以沒有北半部規整。古堡遺址西側和南側早年是兩個很大很深的坑塘,應該是當年修建堡寨取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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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問題來了,這個堡建於什麼年代、又是何人所建呢?

透過查閱資料,認真研究,專家初步認定郭王只堡起始時間應該是北宋真宗太平興國年間。

讓我們沿著專家的足跡剝絲抽繭,一步步揭開神秘古堡的面紗。

開啟現代地圖,我們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大城縣城往西一直到現在的任丘市中間依次排列著四個“堡”:郭王只堡、大堡、呂公堡、議論堡。其中郭王只堡、大堡在大城境內,呂公堡、議論堡在任丘境內。議論堡讀bu,是擴大版的堡。並且這四個堡基本在一條直線上,間隔基本上都在二十里左右。這明顯就是一條防線啊!需要這一條防線的朝代只有北宋。道理很簡單,設立這條防線的先決條件是國家處於守勢時期;並且這條線距離邊界很近,遠了就失去“防”的意義了。而符合要求的,只有北宋一個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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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整個北宋時期,太祖朝正處於開疆拓土滅十國統疆域氣吞萬里如虎時期,那真是氣勢如虹。但在對待割據政權北漢問題上,宋太祖的政策很值得玩味。彼時雙方彼此攻防,多次發生激戰。在與北漢交戰的過程中,宋太祖似乎不急於直接消滅北漢政權,而是透過焚掠、徙民等方式對北漢進行經濟打擊。宋太宗趙光義接過他哥哥的班後就簡單粗暴多了。他不再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而是直接派兵滅了北漢,並且根本就沒有顧及遼國那比吃翔還難受的感受。在剿滅北方最後一個割據政權之後,北宋就直面對上了當時另一個大國———遼。這遼國說起來也不簡單,比北宋建國還早上五十多年,並且疆域是北宋的三四倍。宋太宗可是沒管這個。他雖然沒想把遼國也順手給“統一”進大宋的版圖,但確確實實想從遼的手中“收復”燕雲十六州。這一下遼國就很不樂意了,這燕雲十六州也不是從你老趙家手裡得來的,俺們得到十六州的時候比你們趙家兄弟給郭威那廝打工當馬仔都早幾十年,你們哥倆那時候還穿開襠褲呢。現在你們哥倆開了個趙記宋朝公司就想得到這十六州?還美其名曰“收復”,羞不羞啊?這地方和你們宋家有毛的關係!

不管雙方互相多不服氣,反正是槓上了。宋太宗攜滅北漢的餘威,親自帥兵一下打到了幽州的高粱河一帶,也就是今天的北京西直門。結果在遼國的同仇敵愾保家衛國的號召之下,宋朝大軍竟然兵敗如山倒。大宋朝的CEO趙光義直接捱了一箭,最後坐驢車逃回宋國,當了回毛驢太君。這樣雙方來來回回打了十幾年,邊境基本固定在了白溝拒馬河一線,也就是今天的大清河。至此,當年的河北東路現如今的廊坊南部地區就成了北宋抗遼的正面戰場。宋太宗氣勢洶洶的在大清河南岸前線設立了破虜軍,治所在今天信安鎮;再縱深一點在今天的文安縣新鎮設立了平戎軍。這破虜軍平戎軍基本上相當於今天警備區軍分割槽的樣子,是所謂的軍州。後來宋遼雙方關係緩和了一點,老趙也覺得這氣勢洶洶的名字對遼國傷害不大但侮辱性極強,極具挑釁色彩,不利於和平共處,於是分別改名為信安軍和保定軍。並且從文安大城兩縣劃出五百戶居民歸保定軍管轄。你別小看這五百戶,當時文安大城各自管轄的居民都才兩千戶。郭王只堡那地兒估計也就是這一時期劃歸保定軍管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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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總是暫時的,虎視眈眈的雙方誰都不會掉以輕心。尤其是宋朝方面,面對鐵馬彎刀時不時的越過邊境南下“打穀草”的遼國虎狼之師,不得不提心吊膽的時刻警惕著。尤其是失去燕雲十六州,宋朝在防禦上已無險可守。一旦拒馬河拒馬不成,遼國鐵騎在一馬平川的大平原上那真是一瀉千里,汴梁城也就成了番兵番將南下就食的飯桌。因此,對北宋來講,河北的防禦就變得迫在眉睫。范仲淹曾說:“國家御戎之計,在北為大。”包拯曾說:“河北者,國家根本之地,存亡系焉。”

本著為主分憂的原則,時任宰相宋琪向太宗皇帝提出了這麼兩個極不靠譜的設防方案:

1、掘開黃河大堤,讓河水漫灌河北,使之成為一片澤國,這樣就可以延緩契丹鐵騎的進攻,保護中原無憂。

2、放棄北方部分領土,在河北滄州、定州與太行山脈之間修建長城。

宋太宗聽到這種奇葩意見,匪夷所思的看著宋琪,當即予以否決:你想讓俺當後世的蔣介石扒開花園口形成千裡黃泛區,徒留罵名千古嗎?真該讓你穿越到後世給蔣介石當參謀長去。滾一邊玩去。(原話為“若乃決大河,築長城,徒以示弱,為後代笑。”《宋朝事實》)。

這時,河北守將何承矩出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於順安寨西開易河蒲口,引水東注至海,東西三百餘里,南北五七十里,滋其陂澤,可以築堤貯水為屯田,以助要害,免蕃騎奔軼。”具體說來就是從西起今天的河北滿城縣北山,經清苑、高陽、雄縣、霸州等地,東至泥姑海口,連線沿線的大清河等幾條支流與30餘處窪澱,形成一道綿延450多公里的水上防線。在此基礎上,再不斷開挖渠道,使塘泊之間連成彼此溝通的水系網路,猶如一道“水長城”。太宗聽了何承矩的建議,大喜:“復幽薊,滅林胡有日矣!”(《宋會要》),當即拍板同意,並任命何承矩為制置河北沿邊屯田使,發諸州兵馬一萬八千人,實施“水長城”建設工程。最終,北宋建成了西起西塘泊,東至黑龍港泥沽海口,全長近千里,綿亙七座軍州的“水長城”。

“水長城”沿途彙集了河流19條,澱泊30個。其全線分為了8個區段,設定堡壘26座,軍鋪125個,士兵3000餘人,還有戰艦100餘艘往來巡警。這對於不善水戰的遼兵來說,是一種巨大的震懾。郭王只堡就是這二十六座堡壘工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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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再回過頭來看一看郭王只堡這一名稱的由來。

按照朝廷的工程預算,每個堡壘工程投入工時一萬三千個,這在人煙稀少的宋北部邊疆地區每個工程都是一個耀眼的大工程。百十個廂兵在郭王只堡這個建堡工地展開了一年的施工會戰。這廂兵就是北宋的基建工程兵或武警專業兵種,專門負責國家工程建設和各種官役。他們甩開膀子在堡西北側和東南側各挖一深達一丈有餘寬闊各數十仗的深坑用於取土和防禦,然後蓋房壘牆忙的不亦說乎。該堡建成後就移交給了禁軍駐防。這禁軍就是大宋朝的中央軍。平時每堡駐軍一都。“都”是宋朝的軍事編制,相當於現在部隊連的編制,員額一百人。由都頭副都頭率領。戰時可能加強到一“營”,營是都的上級編制,五都為一營。營的長官為指揮使副指揮使。

該堡建成後肯定有一個名稱。最簡單的命名方式就是以最高指揮官的姓氏命名,但當時這個堡究竟叫什麼名字現在已無從查考。開始筆者以為只堡是它的最初名字。但翻閱資料發現,“只”姓是從元朝才出現的,是蒙古人漢化的產物。所以推測北宋滅亡後由於該地區相繼成為金朝和元朝的腹地,堡也就失去了原來的防禦功能被遺棄了。後來有蒙古人只姓者來此定居,政府就登記為只堡。再後來也許是因為元朝滅亡或其他什麼原因,只姓從該村開路或滅絕,又有王氏就堡定居。於是在原村名前又加了一個姓氏以示歸屬,這樣村名就成了王只堡。

再後來就有明確文字記載了。明朝洪武年間,有郭氏三兄弟響應政府號召從山西大槐樹底下領取執照,跟隨帶隊官員跋山涉水顛沛流離不遠千里來到王只堡地界。帶隊官員用手一指古堡:郭大郭二,這是王只堡,你們哥倆就在這紮下去了。郭三跟本官繼續前行。於是郭三到了現在靜海的二堡(這裡念pu)村。這個傳說據言有兩村郭氏家譜記載。郭大郭二兄弟在王只堡村安頓下來,村名是現成的,王只堡還是王只堡。後來有李氏在王只堡村東依堡建村,可能是懶惰還是什麼原因索性連村名都懶怠起,就叫起東王只堡。而王只堡自然就成了西王只堡。這個稱呼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還偶爾聽到。再後來又有繳氏王氏蔡氏在王只堡周圍建村,而且還都懶怠重起村名。這下麻煩來了,以東西南北方位區分各村都不能,因為這幾個村基本上是東西一字排開。於是大家說好吧,咱們各自都在王只堡前面冠上自己的姓氏吧。這樣王只堡終於演化成了今天的郭王只堡。

到了新中國成立初期,政府都嫌郭王只堡、李王只堡、蔡王只堡、王王只堡、繳王只堡叫著麻煩,於是歸煩就簡把幾個村歸置歸置,繳王只堡王王只堡併到李王只堡村,蔡王只堡併到郭王只堡村。近些年人們叫著這四個字的村名還是感覺麻煩,於是出現了郭堡、李堡的叫法,甚至出現在了政府非正式行文中。這村名從過去的一直做加法演化為減法,又開始了新的輪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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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王只堡村以武肇始,因軍營立村。它村名的演化歷時千年,每次變化都蘊含著大的歷史變革。其實,每個村莊名字的演變過程都蘊含著極大的內在資訊含量,都配合著歷史的發展。認真挖掘都是不菲的歷史文化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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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郭志傑 一九七九年考入廊坊師專中文系。畢業後暫短在中學擔任語文老師,爾後轉入宣傳部門和媒體,長期從事宣傳傳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