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故事）我的二姑，人生匆匆四十三載，短暫且辛勞

文/塞北飛鴻

全文共4062字

我又一次喝醉在飯桌上，就在那塊肥瘦相間的回鍋肉快要順下肚子時，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覺洶湧而來，圍坐在餐桌周圍的朋友們變得越來越恍惚，他們把酒言歡相談甚樂，我鼻頭一酸，實在忍不住眼眶中的熱淚，也害怕再次在大家面前出醜，編個理由就往衛生間逃去。

還沒走到衛生間，兩行滾燙的熱淚就順著臉頰流下來，藉著月光在微冷的風中化作綿綿情思，澎湃洶湧如江水般的思念之情終於在又一次酒醉後得以釋放。我沒有去衛生間，我逃跑似的離開了飯桌，我害怕別人看到我的窘態和不安。

就讓這股思念與清風明月為伴，化作清晨的露水在暗夜裡蒸發，明早醒來一切都還是清醒的樣子，繼續偽裝成如往常的樣子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上航行，一切情緒都真實地來過，一切情緒不過是僅僅來過而已。除了時間，好像什麼語言什麼安慰都絲毫不起作用。

從一四年到現在，二姑離開我已經將近八年了，這八年間，雖不是時時想起她，但只要想起就必然會難過許久。我像一隻獨自舔舐自己傷口的小鹿一樣學著自我療愈，心裡的那塊傷疤怕是永遠無法結痂脫落。這種複雜的情緒總會在某個酒醉的時候提醒我，我不能忘記二姑的好，不能忘記她那短暫痛苦且辛勞的一生。

在我的印象裡，二姑年輕時留著兩個麻花辮子，潔白無瑕的面板裡透露著點點桃紅，“人面桃花相映紅”這句詩用來形容二姑一點也不為過。

奶奶一共生了三個女兒，二姑是最為聰明的一個。還記得我小時候很多不會做的數學題，二姑都能一一幫我解答。奶奶曾說：“你二姑是家裡孩子最爭氣的一個，你將來學習一定要向二姑看齊！”那時，二姑就已成為我人生的榜樣。

聽奶奶說，八十年代二姑在鎮上讀高中的時候，成績優異，常常是班裡的前幾名，就連隔壁鎮上的許多老師都聽過她的名字，說她是學習上的好苗子。

那個年代，在農村能夠讀個高中已經算是了不起的事情了。更厲害的是，二姑在讀高中時就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心儀物件，也是班裡的學霸，來自隔壁鎮上的一個男孩，後來成了我的二姑父。

當時我的二姑父成績也很不錯，但相比於我們家的家庭條件，他家是比不上的。他每週去學校上學時，口袋裡基本只有幾毛錢，就連饅頭都是自己從家裡帶的。他家住在少拜寺鎮的偏僻山上，與我們鎮上相隔幾十裡，他們鎮上沒有高中，所以每次來上學都要穿過很遠的山路，帶著大包的行李來到我們鎮上求學。

可能由於從小就知道生活的不易，明白農村孩子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只有學習，所以在讀書時，二姑父很是刻苦，他緊緊抓住了求學這根救命稻草。

二姑父到底是由於什麼原因喜歡上我的二姑呢，我奶奶自然是不知情的，我猜測——除了二姑長相漂亮之外，她身上那股努力拼搏的氣質應該也是很吸引他的。

我曾經在家裡的二樓翻到過二姑與二姑父的手寫信，兩個懷揣著夢想的青年學生，發誓要暗暗努力，共同考進理想的大學。他們在信裡聊學習，聊詩詞歌賦、星星月亮，他們侃生活裡某個同學的趣事，抑或聊各自的家庭生活……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子裡想象當時的場景，為什麼二姑可以一邊談戀愛一邊成績還那麼優秀。二姑用親身經歷向我們證明：愛情有時可以對學習有正向的促進作用，換作是我，成績那肯定是一落千丈。我不由得更加佩服我的二姑了。

最終，我的二姑考入了河南醫科大學臨床醫學專業，二姑父考入了鄭州大學化工學院。那可真是我們家的一樁大喜事，全家上下都為我的二姑高興，能夠出一個大學生，真是祖墳上燒了高香，冒了青煙！聽奶奶說，那時為了慶祝二姑考取大學，我們家還請了場大戲，擺了酒席，宴請所有的親朋好友，那場面簡直是轟動一時！

二姑與二姑父的愛情順理成章地修成了正果，在外人眼裡，這真是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大學畢業後不到幾個月的時間，他們就結了婚，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光彩奪目，但人生的命運總會在某個岔路口就因為一念之差而發生變化。

大學畢業後，二姑本可以在醫院裡謀一份正式工作，二姑父也可以在市區裡的高中教書，本身這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可二姑父非要執著地選擇回家創業。二姑父在他們老家開了一個與化工相關的生態工廠，自認為是未來的朝陽產業，即使不被很多人看好，即使拿不出一分錢作為啟動資金，他依然選擇了自主創業。

二姑呢，二話不說就隨著二姑父的心意。在二姑心裡，她愛二姑父勝過愛她自己，這可將奶奶氣得半死，說二姑不孝順，被豬油蒙了心，說要知道二姑最終回到農村，打死她也不讓二姑讀大學。為此，奶奶將近半年沒有理二姑。

可能二姑父有自己更為深遠的想法，二姑也用自己的行動支援著心中男人的理想，但付諸行動卻沒有那麼簡單。九十年代，缺少資金和經驗，一個剛剛畢業的小夥子想要出人頭地實在太難了。

我對二姑父辦工廠這一段經歷是沒有太多印象的，只是依稀記得，二姑嫁過去之後，連婚房都沒有，住在廠子的門衛室，而且在院子裡還有一大群的小雞崽需要二姑去操持。二姑父所謂的辦工廠，在當時的農村人看來，不過就是個種地的，沒有什麼出息！

二姑也不覺得勞累，天天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著，這樣的苦日子堅持了將近兩年。期間，奶奶聽說女兒在婆家辛苦的種地餵雞，心裡實在難受——要知道，二姑年輕時在孃家什麼粗活累活都沒幹過，奶奶便時常帶著各種好吃的去看閨女。我無法揣摩奶奶當時的心情，或許是涼了大半截，或許是希望二人能夠把工廠熱熱鬧鬧地給辦起來。

最終，工廠堅持不到兩年就倒閉了，工廠的大片土地被抵押，二姑和二姑父沒有去處，只能回到了我們家，那時我的二姑已經懷上了孩子。

奶奶辛苦地伺候著二姑，二姑聽旁人說，生孩子是不能在孃家生的，便在臨產之前租了一間小屋。奶奶天天前去照顧，當時二姑連去醫院生孩子的錢都沒有，只能選擇在家生，還好一切都正常，健健康康地生下了表弟。慢慢地，奶奶在無可奈何中接受了二姑和二姑父，後來順理成章地承擔起了照顧孩子的重任。

二姑和二姑父都有學醫的經歷，且二姑還有醫師資格證，所以他們打算在我們鎮上開一個小藥鋪以養家餬口，這個想法得到了奶奶的認可。從店面裝修到資金投入，事無鉅細，奶奶操心出力，在表弟不到一歲時，小藥鋪就開了起來。

一切似乎都有了點希望，事業和孩子都有了，剩下的就是該去努力奮鬥了。但一切都沒有像我們所預料的那般發展。

生活的弔詭之處就在於它的瞬息萬變，波瀾起伏的命運我們從來都無法預料，我們只能被它裹挾著向前。

上邊來檢查時，說開藥鋪還應該有營業執照，他們的手續不全，必須要關門。這樣一來，剛辛辛苦苦投入的金錢和精力又打了水漂，無奈之下，他們只得撇下孩子動身去南方打工。

小藥鋪沒有堅持兩天，他們就不得不為了生計奔波遠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與人言不過二三。

就這樣，二姑和二姑父去南方開始了打工生涯，表弟被撇在我家，由我的奶奶撫養長大。二姑父進了一個化工相關的工廠，二姑在流水線的工廠裡做起了小組長，負責出納財務之類的工作。好在有點文化和學歷，不到幾年，他們就在廣州站穩了腳跟。他們本想將表弟接到身邊，但是由於沒有廣州戶口，表弟還是在我們這讀了書。

在2009年的時候，二姑和二姑父決定再次創業，他們有了本金和經驗，在佛山開了一家紙箱廠，二姑負責招人之類的內勤工作，二姑父天天外出跑業務，打通關係。兩人相互配合，廠子開得紅紅火火，這一次生活終於向他們報以微笑，不久他們就在佛山買了房子，理所應當地給表弟遷了戶口。

二姑有了錢後，對我們一家是極好的。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她覺得欠奶奶太多，而是她本身就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

我那時正在上初中，每到暑假我必然會跑到廣州去，去“小蠻腰”看看風景，去嘗一嘗南方的早茶，在二姑家只要我想要的，二姑都會滿足我，我身上穿的基本都是二姑買的，那些名牌的衣服和鞋子，別提讓我在同學面前有多神氣了！

二姑父對我們一家就更別提有多好了，每個月基本都會給奶奶打錢，他們儘量用自己的方式來彌補前些年奶奶的不容易，讓奶奶的晚年過得輕鬆些。

但一切美好如過眼雲煙，命運這隻猙獰的大獸再次張著血盆大口呼嘯而來。

2014年，表弟中考完前去佛山找他們團圓，他們打算帶表弟去廣州轉轉。前往廣州的那天晚上，二姑覺得表弟的頭髮有些長，就帶著他去理髮。原本二姑父是打算送他們去的，但由於臨時有事，就沒有去。

表弟理好發，兩人正準備回去時，不知從哪個拐角處竄出一輛飛快的摩托車，沒有任何徵兆，只有一束慘白得令人睜不開眼的白光。當時根本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二姑用力將表弟推向了遠方，摩托車瞬間將二姑撞倒在地，她的頭部重重地磕在了花壇上。等二姑被送到醫院時，一切都遲了，二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些事是表弟後來告訴我的，我無數次在腦海裡回想二姑去世的場景。我無法理解，為何生命如此的脆弱，一個活生生的人瞬間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二姑去世的訊息，我們都不敢告訴奶奶，害怕她突然得知女兒的離世會承受不了，我們就這樣瞞著奶奶，每次奶奶和二姑父通電話時，二姑父都說二姑在忙。那時奶奶還向我抱怨，說二姑怎麼回事，忙著掙錢連老孃都忘了。我多想告訴她二姑已經離開了我們，她最引以為傲的女兒已經先她一步離開了這個世界，但我始終沒有這個勇氣，不敢也不能將真相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