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土豆拌肉肉
剛吃過早飯,年邁獨居的母親打來電話,剛接通,她焦急的聲音就從電話中傳來:
家裡來了一隻老鼠,我害怕,馬上過來打老鼠!
老婆聽出電話中母親的急切,一邊收拾餐桌,一邊催促我趕緊出發。
我看了看手機時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抓起外套出發去母親家。
剛到母親家,她就拉著我,指著廚房的一角,說就是在這裡看到了一隻老鼠。
雖然我沒看到老鼠的影子,但是母親言之鑿鑿的樣子不容置疑。
我掃視了一圈廚房,雖然沒有看到老鼠的動靜,還是拿起了拖把準備打老鼠。
誰料我剛拿起拖把,母親就大聲制止,順勢遞給我一個掃把,讓我用掃把打老鼠。
看著木質的掃把柄,又細又舊,我很擔心老鼠沒打著,反而弄折了掃把,得不償失。
於是,我解釋說:
拖把是鐵的,比較結實,掃把是木頭的怕打斷了。
就一句話,母親當即甩下手中的掃把,朝我大聲吼道: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真是要氣死我了!
說完,直接將廚房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任由廚房的門頂著我的臉,將我關在廚房。
縱然她身影漸行漸遠,她的聲音卻源源不斷傳來:
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直到臥室門砰地關上。
我回過神來,默默拿起掃把朝她指的老鼠的地方打了打,並沒有發現老鼠。
眼看上班時間快到了,我和呆在臥室裡的母親打了聲招呼,就獨自離開了。
母親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迴應。
下班回到家,老婆看我神情失落,問我早上去母親家打老鼠的事情。
我如實地說了經過,包括母親連聲的抱怨,心中五味雜陳。
老婆想了想,拉上我說:
晚上你還是去一趟吧,一定要把老鼠打掉,不然媽要睡不好了。
我賭氣不想去了,
為什麼還要去自找苦吃,自己都是成年人了,但是在母親面前毫無招架之力,她總能用最精準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的自尊心,讓我掉進痛苦的沼澤。
為什麼別人都說母愛如太陽一樣溫暖,而我只覺得她火焰一樣炙熱呢?
最終,在老婆的堅持和陪同下,我們搬去母親家住了兩晚,
依舊沒有打到她看到的那隻大老鼠。
第三天一大早,母親一句“今天不要來了”,結束了這次打老鼠的事情。
母親的反覆無常與頤指氣使,早已深入骨髓。
可以說從小到大,我和姐姐都生活在她的暴躁脾氣和隨心所欲的指揮中,如同驚弓之鳥,時刻反省著自己。
巴爾扎克說,母親的心是一個深淵,在它的最深處你總會得到寬恕。
確實,我一直生活在母親的深淵中,窒息又掙扎,卻從未有寬恕與喘息的機會。
01
我出生在一個令人羨慕的知識分子家庭,經濟條件優渥。
母親是一名民辦教師,因為表現優異,我出生之前她就轉正了。
隨後,機緣巧合下,她又如願當上了檢察官,可謂事業一路暢通。
父親是一名牙醫,畢業於復旦大學口腔系。
科班出生,前途一片大好。
父親性格溫順,又深愛母親,所以在家裡,從來都是母親說一不二。
我還有一名姐姐,如今也是一名獨擋一面的醫生,奮戰在第一線。
算起來,家裡只有我最失敗,在銀行基層工作,雖然不得志,也算衣食無憂。
在外人看來,父母手捧金飯碗,生活無憂,這樣的家庭,讓周圍的人都十分羨慕。
可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母親是如何將本應該溫馨的家,變成讓我想起來都心疼的地方。
二歲時,忙碌的父母將我送到附近的託兒所寄讀。
週一到週五住校,週五晚上父母接回家過週末。
那時,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週五晚上坐在教室門口,盼著父親或者是母親來接我回家。
有一天週五下午,我遠遠看到母親的身影,她正和託兒所的一名老師在說著什麼事情。
我顧不上班主任的阻攔,激動地朝她飛奔跑去,親暱地抱著她和她說話。
結果,被打擾的母親一臉嫌棄地將我推開。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明明是來接我的,卻不把我抱起來,而是推開我。
和她正在談話的的託兒所老師見到我,問母親是不是她的孩子?
母親瞟了我一眼,乾脆地說:
我不認識他。
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嘩的一下流出來了,我眼巴巴地看著母親,她卻無動於衷地站在一旁。
班主任跟上來,只能將哭得泣不成聲的我抱回教室,不停地哄著我。
等我不哭了,我又想母親了,就找了一個牆角躲在那裡偷偷看母親,想著她怎麼會不認識我呢?
是不是剛才我跑太快她沒看清楚?
另一邊,又怕班主任將我抱走,母親就看不到我了,把我忘了怎麼辦?
要是母親真的不認識我了,那我該怎麼辦呢?那我不是永遠都要呆在託兒所裡了嗎?
瞬間心裡滿是恐慌。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了母親的可怕。
她只用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足以讓我胡思亂想,瑟瑟發抖。
02
三歲時,還是小學教師的母親,直接將我安排進了她所在的小學。
就這樣,才三歲的我,就和一群六七歲的同學,一起坐在小學一年級的教室裡,
身高差一截,聽課也似懂非懂。
除了母親,其他的任課老師第一次看到我時,都一臉震驚,怎麼這麼小的孩子會出現在這裡。
知道是母親的安排後,都沉默了。
不是神童的我,可想而知,小學一年級讀了2年才升入二年級,二年級也讀了2年才升入三年級。
就這樣,五年制的小學我讀了8年,終於畢業了。
如今,每每回想起小學的經歷,我對同學們都沒什麼印象。
因為年齡小與不停的留級,我像是遊離在教室裡的一個影子人,
默默注視著同學們熱火聊天,永遠都插不上一句話。
第一次一年級小學數學期末考試,數學老師望著我期盼的眼神,當場給我批閱了考卷,然後學著我的腔調,奶聲奶氣地說:
你回家告訴你媽媽,你考了80分哦!
順勢摸摸我的頭,一臉微笑。
80分和滿分100分比起來雖然不算完美,只有3歲的我還是興沖沖地回到家,把這個成績告訴了母親,滿心期待她的讚許。
結果,母親嚴厲中帶著怒氣說:
以前還對你抱有希望,總以為慢慢熬,總會熬出來,誰知道你就這樣,硬煨也煨不出來!
從此以後,我和姐姐一起,永遠都在書桌前坐著,學習或者是發呆。
而每每考試成績釋出,無論考得如何,母親總是那句口頭禪:
總以為慢慢熬,總會熬出來,誰知道你就這樣硬煨也煨不出來!
直到如今,只要有考試,我都莫名地畏懼,總是下意識地會想到母親一臉失望的樣子,和她那句
“誰知道你就這樣硬煨也煨不出來!”
長大後,我才知道,母親的失望是對人不對事。
因為我和姐姐無論做什麼,在她的眼裡,都是做得不好,沒有出息。
母親一直覺得自己命苦,即使她和父親工作穩定,經濟寬裕,衣食無憂。
如果她只是自怨自艾,也許我們還有希望獲得許多的溫暖。
直到後來,我們才從她的打罵中知道,
母親一直覺得是我和姐姐拖累了她,使她命苦。
所以,她對我們永遠是惡語相向,如一把利刃,刀刀直戳我們的心尖。
幼小的我們不知道如何反抗,只能任由她劈頭蓋面地訓斥,有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知識分子,會掌握那麼多的潑婦的詞彙,而且使用地如此精湛。
我和姐姐的整個童年,都充斥著她各種肆無忌憚地指責與歇斯底里地怒吼。
03
初中時,我的個頭蹭地長高了許多,身體也變得強壯起來,可是在母親面前,我依然還是小時候畏縮的模樣。
正值愛玩的年齡,有一次我禁不住同學的慫恿,逃學了。
一回到家,母親二話沒說,衝上來就發瘋似地用雙手撕扯著我的臉,彷彿不撕爛我的臉誓不罷休。
突如其來地攻擊讓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當時的我,從體力上完全可以阻止她,但是我被她哭叫的氣勢震懾住了,雙手就這麼毫無意識地垂下,絲毫沒有反抗,
任由母親用長長的指甲和憤怒的手掌在我臉上連抓帶打。
然後,累極的母親喝令我跪下,厲聲說道:
立刻咬破手寫血書認錯,否則,就永遠不要站起來!
聽到她的指示,我心裡莫名地恐慌,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寫血書認錯,這樣就可以得到母親的原諒。
我不顧一切拼命地咬自己的手,一開始是手掌,咬不破,然後又是手指,還是咬不破。
我試著把手含在嘴裡,想著把手指頭泡軟了繼續咬,可是我依然沒咬破。
我心急如焚地跪在地上顫抖,還不忘奮力咬著手指,
母親則在一旁全程冷眼看著,時不時提醒我:
你咬破了就是痛一下,就可以站起來了,咬不破,你就永遠這麼跪著!
我不記得事情是如何結束的,第二天我頂著滿臉抓傷繼續上學。
老師看到我,以外我逃學是和別人打架去了,特意把我喊到辦公室詢問。
面對老師,我默默低下頭一言不發,不知道如何解釋,也不想去解釋。
時隔多年,臉上的傷口已經癒合,腦中只清晰地記得母親那歇斯底里的抓狂和冷漠又嫌棄的目光,如芒刺背。
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怎麼熬過來的,母親用她獨有的方式,讓我對家又愛又恨。
伴隨我的,還有滲入心底的恐懼與低人一等的自卑。
打罵是一回事,但是那種從母親眼中流露出的嫌棄與言語在精神上積年累月地貶低,讓我感受不到母愛的溫暖。
她如地獄烈火一般,讓我的整個天空都不再明媚,時刻籠罩著一層濃濃的血色。終於升上了高中,結果因為轉學我又不得不留了一級。本來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了,結果一次機會改變了我一生。
04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上學。
學校突然來了幾個人,說要挑選學生入伍當特種兵。
本來選特種兵這種事情是不會來市裡的學校,但是當年縣裡符合要求的名額完不成,不得不來到市裡高中繼續挑選。
結果在市裡五所學校看完之後,只選了我一個人。
當時我激動又忐忑地回到家,各種鋪墊之後,和父母說我想去當兵。
本以為父親會贊同我的想法,而母親竭力阻止。
沒想到,一向和顏悅色的父親欲言又止,最終懇切地希望我能留在家裡,完成學業之後和他一樣,當一名醫生。
母親沒有表態,父親積極地向母親爭取,說:
雖然牙醫的地位不高,但是還是希望兒子可以跟著我一起,吃一點兒苦,我也心安些。
結果聽完這句話,母親直接說:
年輕人就跟著你吃一點兒苦,合適嗎?
一錘定音,我如願踏上了去部隊的征途,背井離鄉,一呆就是四年。
本以為我離開家之後會有解脫的感覺,
然而部隊高強度魔鬼式的訓練,與屈指可數的業餘生活,
讓我開始明白了母親那句“年輕人就跟著你吃一點兒苦,合適嗎?”的含義。
因為留級與轉學,我一直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細想起來,家人成了我在部隊裡唯一的精神寄託。
於是,我鼓起勇氣開始給家人寫信,記錄自己的部隊生活,其中也飽含著對父母,姐姐的思念。
第一次,感覺和他們有說不完的話,自己枯燥的生活也充滿了意義。
在部隊,再也不用畏懼母親否定自己的成就,
也不會因為母親的冷嘲熱諷而自我懷疑,
在部隊,所有人一視同仁,成果有目共賭。
我有了奮鬥努力的目標,雖然教官嚴苛,但也會悉心指教,
我也有了並肩作戰的戰友。
四年的部隊生活,讓我脫胎換骨,不僅體格健壯,性格也更加堅毅頑強,
同時也將我對家的思念,燃燒到了沸點。
離家四年,我迫切地希望回到家人們的身邊,用新的面貌去面對,曾經讓我恐慌的家。
想著曾經連直面死亡都不皺眉的我,自信滿滿地回到家,結果見到母親後還是不自覺的拱起了背,瞬間洩了氣。
也許是我的成長,姐姐的成家,
也許是父親的重病,母親的歇斯底里漸漸淡出生活,可是她依舊強勢,規劃我們的生活。
05
當兵回家後,我自學參加了成人高考,雖然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只能在當地一家銀行,謀到了一份基層職員的工作。
因為缺乏系統專業的學習,我在工作上始終有些吃力,但是我勤奮好學,積極認真的工作態度,得到了領導的肯定。
恰好銀行內部有一個去外地財校培訓的名額,領導指明要我去參加,我終於有機會可以系統地學習了。
可是這時父親生病了。
聽聞我要去外地培訓這個訊息,母親橫眉一挑,問我:
你說你當兵四年,現在又要出去培訓,家裡的事情你不管嗎?
就這樣,我放棄了這次難得的培訓機會,留在了父母身旁。
工作上再也沒有長足的進展。
唯一讓我慶幸的事情,就是找到老婆。
我的感情經歷一片空白,因為高中沒畢業就去參軍,退伍後又自學考試,接觸的異性極少。
於是,到了母親覺得我該結婚的年齡,她開始張羅著給我介紹物件。
在她緊鑼密鼓的安排下,我陸陸續續見了不少女生,
結果往往是才見了兩面,母親就擅自作主覺得不適合,果斷拒絕了對方。
終於有一天,母親不耐煩地和我說:
你別浪費時間了,這兩個女生一起交往,就這兩個中間選一個結婚就行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因為其中恰好有我喜歡的那一個女生。
於是,我和老婆順利結婚。
結婚後,我才真正體會到老婆與我母親的不同。
在她身上,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女性也可以是這樣的。
她不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
有矛盾時,她沒有惡語相向,貶低埋怨我,
她也不會對家裡的事情擅作主張,尤其是孩子的事情,她總會先問問我的意見,
最讓我驚訝的是,她和母親的關係處得融洽。
和母親在一起時,她經常哄得母親喜笑顏開。
回家後,她還會婉轉又不傷我的面子地傳達母親的想法,成為了我和母親溝通的橋樑,
更多時候她會開導我,不要去在意母親言辭的犀利。
結婚之後,我體會到了那種有矛盾波折又其樂融融的親情,
那是我渴望多年,求而不得的,家的感覺。
06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很憤恨,為什麼世道如此不公?
給了我一個讓人羨慕的家庭環境,卻給我們家安插了一個如此霸道又可怕的母親。
如果不是她,父親會出國培訓,獲得更好的前途,而不是在基層工作一輩子最後抑鬱而亡,
如果不是她,姐姐不會在成年之後,極少與家裡往來,連帶著和我關係也疏遠,
如果不是她,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的呢?
小時候,我總是問自己,是我哪裡做的不好了,又惹媽媽生氣了?
在一次次的自責與自省中,我有時候會極端地冒出“要是沒有我,母親會不會過得好些”的想法。
長大後,
我明白了,母親的那些矛盾與撕扯,不是與我們較真,而是一種想掌控一切的慾望,從事業到家庭,從老公到孩子。
這種慾望讓她極度缺乏安全感,變得暴躁又有攻擊性,也讓她變得追求極致,對一切都不滿足,失望又扭曲。
我理解了,她為什麼在父親去世後,
既要留我們在她身邊,卻從來不會提出和我或者姐姐同住,
要求我們每天早晨必須要我給她發一個笑臉,365天一天都不能停,而她卻從來不回覆,
她遇到事情會第一時間想到要我去幫忙,而我去了之後她當著我的面說“以後不靠兒子靠侄子”這樣的話,
她會對媳婦,對同事,對鄰居微笑,卻將最兇狠的一面對著我和姐姐。
因為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07
我很贊同叔本華的一句話:
人生有一團慾望,慾望得不到滿足便痛苦,慾望得到滿足了便無聊。
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
回想我的人生,不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而是分成了兩部分,
前半部分痛苦,後半部分搖擺。
曾經的我,憤慨世道的不公,母親的跋扈,父親的軟弱,
現在的我,懂得了知命,不怨天, 知己,不怨人。
我有一個強勢的母親,讓家庭像戰場一般,整天硝煙瀰漫,氣拔駑張。
我自卑,懦弱,逆來順受,渴望母親的愛,家庭的溫暖,可是得不到,
那又如何?
當下的我,生活依舊陽光燦爛。
如果你和我一樣擁有一個強勢的母親或父親,如果你曾經和我一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希望我的經歷可以告訴你:
霧氣瀰漫的清晨,並不意味著是一個陰霾的白天。
累累的創傷,也許是生命給你的最好的東西,因為在每個創傷上在都標示著前進的一步。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