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爸出了點事，你現在回家吧。”
“叔，我爸怎麼了？”
“你回來再說吧，裝貨的時候出了點事。你彆著急，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晚上六點多，正在吃晚飯的張陽接到了老家打來的電話，急忙放下碗筷，借了同事的車，開始往家趕。將近500公里的路程，最快也要4個小時。
此時張陽不知道的是，父親已經走了，此刻躺在醫院的太平間裡。
張陽的父親，張峰，中國3000萬卡車司機中的普通一員，他們承載著中國物流總量的75%的運輸量。
從20來歲開大車，到47歲不幸去世，他幾乎跑遍了中國。從中越邊境到東北，從川藏路到渤海灣。水果、飼料、化肥。。。。。一車車貨物被送到祖國的四面八方。
常年在路上，他給自己和車買了N份保險，就怕有個“萬一”。然而，不幸來臨時，他並沒有在路上。
每次開車在路上，張陽每看到紅色的“解放牌”大卡車，就會想起父親，這是他曾經的“戰友和老夥計”。
他的一切，已經融在生活的點滴。
原來真正的離別不是去世的那一刻，是在習慣性的刺激下，卻發現少了一個人。
死亡並不是真正的消失，被遺忘才是。父親張峰短暫而又奔波的半生，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卻值得張陽和弟弟們銘記，是這個男人為三個小子撐起了一片天，而現今，三弟才10歲，天就塌了。
司機張師傅
父親張峰上中學的時候，成績可真是不錯，尤其作文寫得好，還經常被老師當範文念。可到了初三的時候，因為早戀，一落千丈，沒能考上高中。
因為家中條件有限，沒有復讀，可十幾歲的毛孩子能幹點啥？
零工打了幾年，18歲剛過，父親說，“你去學開車吧。”從學車那天起，“司機張師傅”註定成了張峰的一張名片。
沒兩年，20出頭的小張師傅便娶了媳婦，生了娃。老大就是張陽，過了兩年又給他添了一個弟弟。
因為違反計劃生育，老二出生時被罰了款。哪裡都要錢，家裡主要就靠自己開車拉貨賺那點，經濟壓力越來越大。
一起開車拉貨的工友說，“咱去開大車吧，大車賺錢！”張陽拿到了A2證，回家抱著兒子說：“除了不能開公交車，爸爸什麼車都能開了 ！爸爸車大車，賺大錢！”
開了大車之後，錢是賺的多了，可在家的時間也少了，有時候一個多月才回家一趟。
在兒子張陽眼裡，父親並不愛說話，加之常年在外，與他們的溝通並不多。即使見面，父子三人的談話也往往很快陷入“尬聊”。
每次回家時必問“最近學習怎麼樣？”
在家天天叮囑兄弟二人“不要老是看電視，多看看書，多學習。”
每次離家時讓他們“好好聽你媽的話！別老跑出去玩！”
這老三句聽得倆兒子耳朵“長了繭”。
每次回家之後張峰總是習慣把家裡衛生重新打掃一遍，也許希望用這種方式來彌補對妻子的虧欠。
在家人眼裡，張峰就是愛乾淨，只要休息在家就不閒著，衣服也一塵不染。
“乾淨得跟屎殼郎一樣。”妻子經常這麼說他。
後來，兩個兒子上初中時意外生了老三，還是個兒子！媳婦只能在照看孩子的同時打打零工，張峰也更加賣力了。
二兒子初中畢業沒幾年，要結婚了。張峰把一處老宅子拆了，給二兒子蓋了一套新房，加上裝修，裡裡外外花了20萬，那是張峰開車這些年的積蓄，40出頭張峰就當上了爺爺。
“感覺舅舅突然變老了，他年輕的時候多帥！”那年春節，對媽媽說。
的確張峰年輕時，長得不錯，有點像蘇有朋那型別。按現在的說法絕對算得上“小鮮肉”。由於生活壓力，加上職業特性，常年漂泊在外、熬夜，小張師傅也成了老張。
“你太累了！你那個弟弟又結婚生孩子，整個家就靠他一年到頭在外邊賺錢，可太真不容易！”張峰的姐姐感慨的說。
新房子沒蓋好幾年，趕上新農村改造，張峰所在的村子全部要拆。兩套老宅能補4套房，還有一部分補償款。
“等房子建好，三個兒子一人一套房。我再努力幹幾年就不跑了！”張峰開心地對朋友說。
貸款買了一輛全新的“解放牌”大貨，計劃找到合適的司機，給他跑車。
張峰天生心細，開大車20幾年還真沒出過交通事故，可這份職業潛在的危險可不僅僅是車禍，最後要了老張命的也不是交通事故。
大車司機不僅僅要會開車，也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碰的是運氣。
路上那些事
開大車有多辛苦，只有親身體會才能懂得。暑假時妻子曾帶著孩子跟過一個月的車。“太受罪了。”娘倆回來之後灰頭土臉，黑了、瘦了。
為了減少運輸時間，除了必要的休息時間，大車司機往往都行駛在路上。有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也為了省錢，吃飯就吃隨身攜帶的煎餅、鹹菜、泡麵。如果去一些偏遠的地方，想洗個澡都是一件奢侈事。
在整理張峰的遺物時，在車裡有一大包還沒來得及吃的煎餅、炒好的鹹菜、醬豆子、速溶咖啡。那是張峰準備裝上貨開去雲南的路上吃的。家人一邊收拾一邊哭。
“一天福都沒享啊！整天這麼累，就吃這個，我可憐的弟弟呀！”。張峰的姐姐哭到嗓子乾啞。
如果你家裡有開大車的親人，你一定能懂得，每次開車出去家人那種擔心的心情。睡覺都不敢關機，害怕有個“萬一”。
有的司機可能記得2008年春節前，南方發生的嚴重凍雨災害。此時張峰拉著一大車砂糖橘已經從廣東出發。
按照原計劃，這車砂糖橘能在春節前的黃金銷售時間抵達北京的新發地市場。一車砂糖橘的收益，非常可觀。賣完這車貨張峰就計劃回老家過年。可沒想到，他和跟車的另一位司機被困在了高速路上。走不動，出不來。
不敢著車取暖，怕耗光了油。白天圍著車跑跑跳跳，可到了夜裡冷得睡不著。
沒有熱水，兩個人幹啃泡麵。後來有人上來賣熱水，一壺熱水要50塊錢。可有什麼辦法？水肯定要喝的。
那一次，他們在路上熬了十幾天。
等到了北京，已經是年27了，一車砂糖橘已經爛了一半了。不用說，這一趟，鐵定是賠了。
這些年遇到的極端天氣並不只有這一件，比起來“老天爺賞飯吃”。讓張峰害怕的還是“人禍”。
早年跑長途時，沒有“天網”攝像頭。一天深夜，張峰和搭班老王下了高速在一條不知名的道路上，兩根枯樹橫在路中間，擋住了路。
老王把車停下來，副駕駛的張峰去搬。就在此時，老王從後視鏡瞥見後面有人朝著車跑過來。憑藉多年經驗老王知道“來者不善”一邊開車一邊喊“快上車”。張峰迴頭也看到了那個人，扔下抱著的樹就趕緊往副駕駛上爬。
張峰剛爬上去，那個人也扒住了副駕駛的車門，手裡還拿著一把刀！亂揮！張峰扒著車門，用腳把人踹開了。張峰從後視鏡看那個人爬起來追車。“快點開，快點開！”開出去好一會，張峰才發現胳膊被刀劃傷了。兩個人都知道“這次命大！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是一個人‘幹活’”。
從那以後再也沒走過那條路。可不是所有的災都能躲得過去。
張峰出事那天，和往常一樣從家裡拿了幾件換洗衣服裝到塑膠袋裡。又把媳婦炒好的鹹菜、煎餅放在塑膠袋裝好。為了提神，又買了幾包煙、速溶咖啡。這些開銷張峰都記在了自己的記賬本上，這個好習慣張峰一直堅持。
按照計劃，張峰從當地的生物公司裝好貨，按照要求送到雲南。吃過午飯，張峰便去公司裝貨。
那是一間大倉庫，裝貨都是用傳送帶。張峰在旁邊看著100斤一包的化肥一袋袋傳送到貨車上。10米多長的大貨車裝了底層一半，張峰從駕駛室到車尾部去關貨箱車門。為了便於裝卸貨物，車廂後門設計成兩節，裝滿了一半，關上之後就可以全部裝滿了。
就在張峰關門的時候，運送貨物的傳送帶架子突然坍塌，砸到了張峰頭上……。
在120到的時候，人就已經不行了。
兒子張陽到達醫院時已經凌晨12點多，“我爸呢？”。
他被家人帶到了太平間，在白布掀開的那一刻，所有人放聲大哭。
張峰就這樣匆匆地走了，沒有任何告別，就這樣沒了。
對於張峰的突然離世，張峰的姐姐一直自責，她說：“那天我想著給他打電話呢，又沒打。你說我要打了這個電話，他就躲過去了吧？怎麼就那麼巧呢？我那天怎麼就沒給他打個電話聊聊天呢？”
納博科夫在《洛麗塔》裡寫：
“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挽留的，時間、生命和愛，你想挽留卻漸行漸遠。
人有三樣東西是不該回憶的，災難、死亡和愛，你越回憶卻越痛苦不堪。”
每一個突然失去親人的人，都會想“如果當時我怎樣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可人生哪有如果？逝者已去生者如斯，才是故去的親人最願意看到的。
今年，一家人去給張峰燒週年，妻子坐在墳邊一邊燒紙一邊哭。
“給你拿了你最喜歡吃的水果，給你買的新衣服，你這麼愛乾淨，勤換著點。多給你燒點錢，在那邊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別虧待了自己。”
“你說說你怎麼這麼狠心？怎麼就撇下我們娘幾個就走了？年底，咱們4套房子就都蓋好了，辛苦了半輩子，到死也沒住上新房子呀……可憐呀！”
父親張峰去世後，兒子張陽夢見他兩次。在夢裡，每一次見到他，他都是很開心的樣子，看起來也年輕了很多。張陽心想，也許，父親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因為生活中他真的太累了。
張陽辭去了外省的工作，回到了老家。老二也比之前懂事，跑起了“貨拉拉”，照顧好自己的小家。
“爸不在了，小弟還上小學，家裡只能靠我們弟兄倆了。”
知名主持人梁繼璋在給兒子的一封信寫道：
親人只有一次的緣分，無論這輩子我和你會相處多久，也請好好珍惜共聚的時光，下輩子，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再見。
無法重來的一生，要愛，別等下一次。生命來來往往，來日並不方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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