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臺北眾生像

《青梅竹馬》——臺北眾生像

想象一下,在某個愜意的週末夜晚,三五好友齊聚一堂,品玉液珍饈,聊寰宇趣聞,談八卦野史,荷爾蒙風味翻炒得火熱。這時別有用心的朋友提議看一點ART(藝術感)的東西。於是,你從那一堆外殼已經風化的塑膠裡翻出一張碟片,塞進機器,按下播放。

十分鐘後,這午夜時光,死一般的沉寂。

別人要的是令人愉悅的憂傷,你卻送他們進入夢鄉。別看了,說的就是你那高冷的藝術頭腦,還有那張《青梅竹馬》。開玩笑,一部在當年上映不足四天就匆匆下檔的ART大片,怎麼就被你給亂點鴛鴦中了譜呢?

每個藝術家在功成名就之後都喜歡突破自我的事。德昌導演拍完《海灘》,飄了。好演員不要了,導演和歌星來。攝影不要了,攝影助理上。燈光師換個只有兩部戲經驗的。劇本別按我的意思來,故事就放臺北,塗個近。好,《青梅竹馬》開機!

笑歸笑,電影還是要講。我讀過很多評論,大部分文藝片愛好者都把《青梅竹馬》譽為臺北風情長卷。不可否認,影片對於臺北的芸芸眾生,對於臺北的都市生活,尤其是夜場都有著精當的描繪。稱卷尚可接受,風情哪裡得見?風情是溫潤而閒散的,《青梅竹馬》只有冷感與困頓,但凡有情處,遍地皆薄情。

簡單梳理一下劇情吧。阿隆和淑貞是對戀人。阿隆是職棒退役後轉行賣布的失敗商人,淑貞則是董明珠式的職場女強人。結婚移民美國是兩人人生規劃的重點。可天不遂人願,淑貞所在的公司倒閉了,好死不死,阿隆又仗義地將移民的錢出借給了淑貞的父親,雙方積怨爆發,終至分道揚鑣。影片的結尾,阿隆理所當然地被一個混子給刺死了,淑貞也理所當然地繼續自己的生活。楊德昌的電影,死人是必走的程式,死了順便緬懷一把代表臺灣精神的棒球也是情有可原(1969年臺灣金龍少棒揚威美國)。

阿隆與淑貞,臺灣與美國,本土紡織的衰敗與臺北東區的崛起,舊文化與舶來品,二元對立被按部就班地製造了出來。細品這些影片中的角色:淑貞的父親是個賭徒;阿隆朋友的老婆是個賭鬼;淑貞跟小柯大搞曖昧,阿隆又與阿娟諱莫如深;淑貞的妹妹是個典型的美式嬉皮;梅小姐則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賭徒、賭鬼、感情騙子、放蕩、利己,對了,還有阿隆之死的荒誕。哪裡刮的風?何處來的情?

影片中阿柯不無感慨地說:“你看這些房子,我越來越分不出它們了,是我設計的,不是我設計的,看起來都一樣。”於是阿柯跟淑貞吃了碗豬肝麵,回家又硬塞了老婆煮的一碗,反正看起來“都一樣”。接手公司的人一律西裝革履外架墨鏡,分不出階次高低,反正“都一樣”。梅小姐調侃淑貞說留臺灣是打工,去了美國還是打工,反正“都一樣”。淑貞跑去跟墮胎妹妹的混子朋友們喝酒,舞池裡鶯歌燕舞,浪得“都一樣”。電影的英文名是《TaiPei story》,不偏不倚的白開水質感,倒是比《青梅竹馬》本分多了。眷戀、痛苦、喟嘆、放縱,統統歸屬於這座轉型中的城市,半點由不得城中人。

都市是個巨大的利益共同體,同性相吸,異性相斥,妥妥地揹著自然法則而行。“空”是都市文藝終身不免的噩夢。姜文在1990年主演過一部內地電影《本命年》,同樣的疏離感,同樣的命途結局,個人覺得實在比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青梅竹馬》好看百倍。但就年份而言,《青梅竹馬》畢竟是陳釀,念念不忘的必有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