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洲知青故事,五十年前去往桑落洲的路上,在桐城遭遇洪水

桑落洲知青故事,五十年前去往桑落洲的路上,在桐城遭遇洪水

圖為合肥至安慶公路途徑桐城縣大關

桑落洲知青故事,五十年前去往桑落洲的路上,在桐城遭遇洪水

圖為桐城大關衛星示意圖,丘陵溝壑遍佈

史載:1969年7月上中旬,安徽江淮流域發生特大洪災,桐城24小時最大降水量為333毫米,合肥至安慶多班客車途中被洪水圍困,空軍派出飛機空投餅乾食品。

7月19日,我乘坐合肥至安慶的某趟班車,駛上桐城縣大關坡頂時,為洪水所困,司機及全車旅客棄車而逃。

人生如行舟,希冀一帆風順,而總不免遭遇險境,有時甚至是兇境。1969年夏季這場沒頂之災,就險些要了我的小命。許多年後憶及此事,餘悸猶存焉。

那是1969年夏季。頭一年的12月,我隨合肥四中部分同學下鄉插隊在安徽省宿松縣程營公社。當初下放時已近年末,一則下鄉時間不過兩個月,二則要過革命化春節,所以1969年春節待在農村沒回合肥探親。到了這年夏天,下鄉已八個多月,一個人在外,缺這少那,我便請假回家,聊作補充。當時物質匱乏,買啥都要憑票,母親給我買了許多吃的用的,裝滿一大提兜。那時,城裡的年輕人都走了,同學們也都在農村,家裡待著也著急。7月19日清晨,我買到合肥至安慶的長途汽車票,獨自上車回農村。

當時,由合肥到宿松有兩條路,一條是由合肥坐長途汽車直接到宿松縣城,然後由縣城搭車去程營;另一條則是先到安慶,由安慶搭小輪至宿松縣復興鎮,由復興鎮步行回程營。前一條路費用略高,但時間短,只需在縣城住一夜,第二天就可回到程營。後一條路費用較低,但時間稍長,且復興鎮距程營公社20多公里,步行得5個多小時。我之所以取道安慶,一則費用少點,二則我大哥當時在復興鎮銀行工作,許久沒見,也想借道復興鎮去看望他,順便給他帶些物品。

那天清晨,天陰沉沉的。上車後,車已滿員,約莫四十多人。車過肥西上派鎮,開始下雨。途經舒城舒茶公社,雨勢加大,窗外雨點啪啪作響,道路低窪處已有積水。駛入桐城小關時,司機停車下來,觀察前方水情,似乎在判斷能否繼續前行。這時路上來往車輛已很稀少。稍瞬,客車發動,撕開漫漫雨幕。十多分鐘後,客車爬上桐城大關一處坡頂,終於停下,此刻山洪呼嘯而來,前方公路已成一片湖澤。司機慌忙下車,四周探查後,迅即上車,嚴肅而略帶緊張地告知全車旅客,山洪下來了,這趟車不能走了,大家收好車票,到合肥或者安慶長途汽車站,可以退票。說完,司機開始收拾東西,做棄車準備。

旅客一陣驚慌,待我下車時發現,客車的半個軲轆已浸入水中。這時,乘客三三兩兩揹著行李朝路邊的山坡跑去。我把提兜斜揹著,也快步跟著上山。忽聽身後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喊我:小夥子,咱們一塊走。漢子邊走邊自我介紹,他是安慶軍分割槽偵察連連長。我想,跟他作伴,總比獨自一人強,此後我和他始終在一起。爬到半坡上,回頭一看,剛剛乘坐的客車已搖搖晃晃漂浮在洪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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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桐城大關溝壑一角

這時,一個身著紅套衫、長像俊俏的姑娘來到我和漢子連長身邊,要求跟我們結伴而行。原來此女也是合肥某中學下放學生,下放地在宿松縣洲頭公社,正是復興鎮去程營必經之地,距我的生產隊不算遠。據她自述,上週她與安慶市一工人結婚,前兩天回合肥孃家探親,今天回安慶,不料遭此橫禍。她孤身一人,又不會水,想與我倆同行。漢子連長答應了,我也無異議。此後,我們三人始終在一路。事隔多年,她的名字已記不住,姑且稱之“新媳婦”罷。

山頭只有一戶人家,風雨交加中一下子湧進四十多號男女,偌大的堂屋已擠得無處下腳。戶主是個老大爺,見到這麼多不速之客,他趕緊把柴火屋和雜屋騰出來,幾處分流,總算湊合著把一車人全部收容下來。接下來,那麼多人吃飯卻成了問題。老人家裡沒有米,只有牆角處堆了一些南瓜。好幾個乘客要買,老人說啥不願賣,說是洪水來了,要留著自己吃。說了半天,老人答應兩塊錢一個(那時肉價1斤6角錢)。漢子連長擠上前買到一個,當下煮了我們三人充飢。

這一晚,屋外暴雨如注,屋內男男女女四十多號人或躺或臥,已顧不得避嫌。衣著單薄、肌白唇紅的新媳婦踟躕半晌,待眾人將臥之際,捱到我的身旁,偎著我躺下。或許她的選擇已很逼仄,與其與渾身汗漬的男人們挨著睡尷尬難堪,不如跟我這個大男孩靠在一起安然無虞。只是頭一回與一個青年女子捱得那麼近入睡,肘臂相接,香息輕聞,對我也算一種折磨。當晚,就在山頭老人的屋子裡,一車陌生人相互擠擁在一起,席地而臥捱過一夜。

第二天,雨依舊下,水還在漲。有個自稱當地公社武裝部長的男人來到山頂,帶著大夥兒向坡上的公路上轉移,說是今天合肥有飛機過來空投食品,公路上目標大,地域寬闊,容易接收。大夥兒此刻已是飢腸轆轆,聽說有空投食品,忙不迭地跟著武裝部長轉移。

幾十分鐘後,一群人被帶到坡頭一截公路上,前後兩頭公路已被水淹沒,儼然已成孤島。大約10時許,一架飛機轟鳴著飛來,開始空投食品袋。人群一陣轟動,四散著準備分搶。這時,只見武裝部長掏出手槍,朝天鳴放一槍,高聲喝道:大家原地待著,誰也不許搶!眾人頓時安靜下來,武裝部長接著挑出幾個年輕人,我和漢子連長也被選中,負責把空投食品袋扛回來聚攏,然後按人頭分配。

聽武裝部長說,當天合肥到安慶公路一線被困住幾十輛長途客車,有好幾百名乘客。空投食品並非我們這一處,因而每人分得餅乾也就一兩盒。吃完餅乾,眾人聚在公路邊張望。公路一側有間屋子只露出屋頂,有人說,這是供銷社,早上剛剛被淹,裡面的食品糖果肯定都能吃。接著幾個人攛掇我說,小夥子身體棒,下去撈點吃的上來吧。昨天上山路上,我曾跟漢子連長透露我水性好,而他則坦率地說自己不會水,也沒見過這麼大的洪水。我還暗自好笑,不會水還能當偵察連長?此刻,他也在一旁鼓動說,你水性好,下去試試沒問題。

桑落洲知青故事,五十年前去往桑落洲的路上,在桐城遭遇洪水

圖為被山洪吞沒的鄉村供銷社與村落

周圍這麼多人一齊盯著,頓時激起我好勝逞強欲。二話沒說,我脫去上衣,鑽入混沌的洪水中,潛水進入水下那個供銷社。進門後,很快摸索到玻璃櫃臺,然後是貨架,憑感覺摸到一些罐頭與瓶裝食品,這時感覺憋氣,我趕緊用一隻手拿了兩三樣,另一隻手划著水,準備上岸。不料因為在貨架上來回摸揀,此時卻忘了來路,摸不著大門。連著摸過去,都是窗戶,又向反方向摸去,還是窗戶,這下我急了,把手上拿的東西全部拋下。

此刻儘管氣憋得很難受,好在腦子還挺清楚。農村供銷社下鄉時常去買東西,對它的房型結構也熟悉。供銷社大都只有一個大門,四周的窗戶都安裝防盜的鋼筋柵欄。在摸索一正一反兩個方向,均沒摸到大門之後,也是急中生智,我思忖,在水下很難辨識大門的方位,或許正方向距大門近,而反方向則距大門遠;或許正好相反。但這樣來回摸索,白白耽誤時間,最後只能在水下活活憋死。而供銷社不過幾十平方米,倘若順著一個方向摸,不論遠近,肯定能摸到大門,也最省時間。於是,我憋住最後一口氣,沿著剛才的反方向繼續向前摸索,經過好幾個窗戶,最後總算摸到大門,趕緊浮出水面,而此時我已喝了好幾口水。當時我感覚憋氣已憋到極限,倘若再耽擱哪怕1秒鐘,我都可能出不來。

或許因為我在水下悶得時間太久,眾人在岸上也急不可耐,所以看我上岸後,憋得滿臉青紫,大口地喘著氣,大夥兒也知趣地四下散開,不再提水下供銷社有無食品的事。漢子連長和新媳婦一邊安慰我,一邊幫我背起提兜,沿著斷續公路向安慶方向走去。

聽說昨夜桐城水庫爆破洩洪,洪水兇猛地吞沒田野,衝向公路和丘陵。遠遠看到一個像條牛樣的龐然大物躺在公路邊,我和新媳婦跑到跟前一看,竟是一具被水浸泡多日、已脹大變形的屍體,嚇得我們好一陣不敢說話。

天已放晴,公路上,提著行李的行人稀稀落落,想必是昨天被困的其它客車上的乘客。在洪水淹沒處,須涉水繞道,翻過丘陵再回到公路上。在一處渾濁的小河前,幾個女知青見我們走來,像是遇到救星似的上前打招呼。原來她們是桐城某個公社的下放知青,昨天客車被困後,結伴跋涉回公社。而眼前這條既長且深的小河,把她們攔住。這水說深,其實也就一米六七的樣子,漢子連長個子高,直接蹚水過去,我挨個攙扶著新媳婦和幾個女知青,一手划水一手託人游到對岸。過了河,大家衣服全溼了。漢子連長拿出偵察員的本事,不知從哪弄來一些柴火點著,女知青們殷勤地幫我們烘烤衣服。我的提兜早已被水浸溼,母親給我買的洗衣粉化作一塊大圪墶。當時肥皂憑票購買,洗衣粉雖說也要票,但可以買的多些。儘管化成一塊圪墶,我還捨不得扔掉。後來還是漢子連長和新媳婦一起勸我,都化成這樣了,留著也洗不了衣服,趕緊扔了吧。

翻上丘陵,與女知青們分手,我們三人繼續朝公路方向走去。洪水肆虐,沿途一片狼藉。傍晚在公路旁一戶農家買了些吃的,徵得主人允諾,交些錢讓我們借住一宿。

桑落洲知青故事,五十年前去往桑落洲的路上,在桐城遭遇洪水

圖為桐城人形河選自網路

第三天,我們一行繼續前行,途中遇到一個身著舊軍服的小夥子,漢子連長趕緊上前招呼,並向我介紹,說他是安慶軍分割槽布翰襄政委的兒子,跟我們一樣,也是被困於合肥至安慶途中。小布加入後,我們一行成了四人。小布和我年齡相仿,水性也好,一路上我倆在水中幫了不少人。這天上午,我們渡過懷寧人形河,午後,終於抵達有“襟江淮,控鄂贛”之稱的咽喉要地懷寧高河埠,此地距安慶只有30多公里。在高河埠,漢子連長去郵局打了個長途電話,回來後喜形於色地告訴我們,高河埠到安慶已通車,待會有了軍車路過,接咱們去安慶。

一會兒,果然來了輛軍用敞篷貨車,我們四人站在上面,其它一些想搭順風車去安慶的乘客也上來幾個。汽車飛馳,晚風拂面,三天來的艱難跋涉一掃而空。很快到了安慶,我們四人分手時竟然有些難捨。記得新媳婦特意請漢子連長、我和小布第二天去她家做客,以表謝意。那天,我們幾個喝的都不少。天崩地裂,水沒土掩。三天患難行,畢生難忘懷。後來,我輿漢子連長和小布還通過幾次信,具體說些啥已無印象。此後似乎也去洲頭公社找過新媳婦,具體情景已記不清。

兩天後,我搭乘去復興鎮的小輪,取道復興回到程營,結束了這次遭遇沒頂之災的省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