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汽車社會，堵車是常態，不堵車是意外。首都如此省會如此，保定也不例外，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不是資料支援下的結論，就只是在擁堵中的個人感受。
保定的街道上，不堵車的意外，還真是很少。放眼望去，路邊停滿了車，道路上雙向都是車，每個紅綠燈都要等，每個拐彎兒都要等，沒有意外。
從東風路挪到二環從二環挪到三環，不管怎麼去繞遠，都脫不了堵車的苦。
某一天晚高峰走市中心的裕華路，反而看見路邊居然有不少停車位，路上的紅燈等時也基本都在一兩個之間，竟然是意外的通暢。
大約是人們都天然地覺著市中心一定最堵，都儘量繞開了；也可能是因為市中心的居住密度隨著拆遷的進行而有所降低。
唯一比較堵的是教工之家路口。教工之家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在十字路口的東北角上，過去看起來很高的樓現在看來不過是三四層的低矮建築而已。不知道其中的電影院還是不是電影院，小時候用保定話叫白了，總是稱之為“絞工之家”，直到很多年後才意識到其原意。
那一年粉碎四人幫以後學校組織街頭演出，我曾經站在教工之家外的街邊上打快板，吐沫星子飛濺地痛斥王張江姚，那種兩手掌控的竹板之下的傳統節奏裡小孩子稚嫩的面孔，和同樣稚嫩的聲音，似乎剛剛消失。
公交車走過這一段的時候，我幾乎有點怨恨不堵車了，使勁扭著頭看，想看到路邊原來站過的那個位置，那個位置上剛剛離開的那幾個兒童。
胳膊扭了一下，去藥店買膏藥。
藥店無一例外給你拿出來的膏藥都是帶著大大的盒子的，大大的盒子裡的幾片膏藥因為有了這個大大的盒子，價格高企。原來那種一個簡單的塑膠袋包裝的膏藥，每個塑膠袋裡都會有十貼，現在裝到大盒子裡，便只有三五貼了，有八貼的都算是有良心了。
關鍵是藥店裡的人一看你只買這麼一點點藥，便不太願意服務，不能刷卡，不能開票，說開一次電腦就得二十分鐘，說年底年初的沒有票，愛買不買吧，別買了別買了……她自己越說越激動，好像直接就要將人往外推了。哪怕你以後會成為一個大買主，但是僅僅就是因為這一次你的購買額很低，所以也一定要將你推出去！
這就是在北方的某些人的經營思維，簡單說就是不給顧客留餘地也不給自己留餘地的不經營的經營方式，完全被自己的情緒左右的接人待物這時候已經將一切利益和人道都棄之腦後了。
對比在廣東的小飯館裡，即使只吃了最普通的便宜飯菜，付款之後老闆娘也會真誠地說謝謝照顧；對比江南商家對待顧客任何時候都是商量的語氣，也就可以明白北方的這種情緒化的寧肯不經營的態度其實是整個地區落後的重要原因之一了。這也是一個地方整體生活舒適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文明的光輝遠還沒有照耀到這些人心中，也沒有普遍照耀到這片土地上。
網路語言中所謂華北東北化，此其一斑。
三天假期總是讓人感覺短暫，甚至比平常的兩天假期都短暫。因為已經對這樣超出平常的週末的假期有了心理期待，已經將其作為假期來過了。不承想這麼不禁過，一下就到了最後一天。最後一天還是假期，但團聚的人就要離開，人們紛紛踏上一票難求的旅程，要在這一天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以為明天的工作準備好，準備好自己的肉身，儘管靈魂好像已經不在肉身之中了。
拖到最後的，也一定會在假期結束後第一個工作日的早晨出發的。早晨始發的公交車開出來的時間是五點五十，到我等候的這一站是六點二十，到東站的時間就已經是六點四十以後了。對於六點四十和六點四十五開車的兩趟高鐵來說，都需要乘客爭分奪秒。
這趟公交車上那些從保定趕往北京上班的人，就很焦慮。一直在車上說著快點快點，可是公交車每一站到站都會意思一下，剎車減速觀察，確定沒有人下車上車才能恢復到了原來的速度上去。而紅燈總是一個又一個，哪一個也不敢保證就正好是綠燈。對大多數都在沉沉的夜色裡沉默著的乘客來說，那一兩個人時時掛在嘴上的緊張，未必心裡就沒有。他們不說出來是因為說出來也沒有任何用處，不如現在利用這一點坐車的時間先睡一會兒，一會兒下車了再狂奔一下，運氣好的話就能趕上車。
路燈在黑暗的背景裡顯得非常明亮，一串串路燈在早晨的夜色裡顯得非常顯眼，也非常寒涼。坐在公交車裡的人幾乎感受不到空調的熱力，每個人都抱著自己的包，和自己的羽絨服緊緊地簇擁在一起。這樣輾轉兩地之間的週末生活，對交通工具的依賴，在交通工具上花費不得不花費的時間，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大多數人還看不見盡頭。要麼在北京買房，要麼回到保定工作。這兩件事各有各的難處：北京房價太高，保定不僅工作難找，生活環境與北京的差距也很大，關鍵是孩子不能在那裡上學。唯一的選擇就是這樣住在保定工作在北京，起早貪黑將時間交付給各種交通工具。
候車室裡，圍擋圍起來的那一塊北行候車區，還有二次安檢，一個高音喇叭不停地重複著自去年11月17日開始進京需要持有48小時核酸陰性報告……下下了公交車透過安檢跑進來的那些乘客，飛也似得衝過去，開啟攥在手裡的手機，經過短暫的驗證，繼續衝向顯示屏上已經有了紅色的停止檢票字樣的閘口，跑進站，跑上站臺，在列車關門前的一瞬間鑽進車廂……
早晨的高鐵車廂裡和早晨公交車裡一樣，是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