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盲人群體、講述邊緣人的愛情,北影節最佳影片很“純情”

有些電影簡單、直接,沉浸感強,情感濃度高。

《一個不願觀看<泰坦尼克號>的盲人》

就是這樣。不久前,這部芬蘭電影獲得了第十二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天壇獎”最佳影片獎。

聚焦盲人群體、講述邊緣人的愛情,北影節最佳影片很“純情”

本片全長82分鐘,故事非常簡單:

一個患有多發性硬化症的盲人亞科每天蝸居在小公寓裡。一天,他得知自己遠在千里之外的網戀女友病情惡化,為了能活著見她一面,他帶著女友最愛的《泰坦尼克號》DVD,坐著輪椅獨自踏上了這趟旅程。

影片不長,劇本也談不上多巧妙或者多有深度,演員也幾乎都是本色出演。據電影節上參與導演連線的觀眾透露,飾演男主角的男演員是導演的朋友,現實中就是一名多發性硬化症患者。

這種以殘疾人士為主角的電影很容易落入煽情的俗套,尤其主角還是一個相信美好愛情的文藝愛好者,一不小心就會走向極端,要麼拍成公益宣傳片,只有陽光,不見殘酷,要麼通片賣慘,企圖用觀眾的同情博取一點關注。

慶幸的是,本片沒有滑向任何一端。

它始終保持了對男主角的尊重。而真實客觀地呈現他的心理,就是最有力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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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網友爆料,這場映後會上,有觀眾問導演,拍這部電影是否是為了表達對弱勢群體的關懷和同情。導演否認,他表示自己並不是抱著同情和關懷去創作本片。

本片更傾向於呈現一種生活境遇,和這種境遇下主角的態度。主角的殘障,是他必須要接受並且永遠與之相伴終身的困境。

人在這樣的困境裡依舊會有強烈的愛和被愛的渴望。

簡單且原始的動力驅使著主角冒險,也讓我們透過電影重溫一個古老的主題——

生活就是這麼遊走在甜蜜和危險之間,永遠如此。

01

導演為了讓觀眾靠近視障人士的世界,特意全程使用主觀視角和淺焦鏡頭。模擬盲人視角的技巧不算新鮮,婁燁的《推拿》裡也曾大量使用過。對看慣了清晰世界的普通觀眾來說,這種技巧有效地增強了觀眾的同理心,雖然這種程度的模糊可能只有黑暗世界的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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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力正常的觀眾一旦看不清畫面,自然會產生焦慮、恐懼、不安心的情緒。因此,剛開始的不適應可能會讓人覺得有些難熬。

我們隨著亞科開始一天的行動。

在一個小空間裡緩慢地起床、刷牙,點開手機,和螢幕對面的女友聊天、開玩笑,聊收藏了一屋子的電影DVD,摸索著抽出《泰坦尼克號》,吐槽這是卡梅隆最做作的影片。

接著,可能是因為說了大導演的壞話,亞科的手機掉在了地上。他俯下身摸索,摸到手機的那一刻,整個人連人帶椅摔倒在地板上,鏡頭也隨之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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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聲音變得焦急,而他儘管無法動彈,疼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嘴上還要安撫女友。

當你逐漸接受並理解視覺障礙會給一個人帶來怎麼樣的困難時,亞科又向你展示出他的另一面。

他不願讓女朋友手足無措地獨自面對死亡,他要去陪她,立刻,馬上,一秒鐘也不能多等。因為他的愛情就是在跟死神比賽。

但是,他又把這趟旅程成功與否的關鍵交到了陌生人的手裡。他像個孩子一樣激動地對女友說,只需要五個陌生人人的幫助,自己就能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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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個護工,但護工不能丟下其他工作陪他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他也有每天打電話來問候的父母,但他總是拒絕父母的幫助。

他甚至不願帶著報警器上路,因為那是“在家才用得上的東西”,出門他只願意帶著手機。

出了家門,手機對亞科來說,幾乎是與親友之間唯一的紐帶。

但是,當他在火車上發現手機被偷了之後,並沒有展現出普通人被偷手機後的驚慌與憤怒。相反,他很平靜,彷彿這件事早該發生。“我知道會如此”,觀眾從男主的表情中能夠讀到這層心理。

當他發現搭訕的乘客早就離開,自己只是對著空氣侃侃而談,失落也只是一閃而過,“我知道會如此”。

他依舊為這難得的自由而歡呼,儘管“自由”的代價可能很恐怖。

影片中,亞科一共吶喊了兩次“Freedom”(自由),與《勇敢的心》進行了兩次小小的互文(這樣的迷影彩蛋,片中還有很多)。

第一次是亞科在陌生人的幫助下順利坐上火車時,這一聲“Freedom”是純粹的、快樂的、充滿對人性善的信任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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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是亞科從倉庫中死裡逃生,栽倒在陽光下發出的感嘆。此時,“Freedom”有了更豐富的含義,它在歹徒的映襯下變得面目猙獰,又在小狗主人到來時變得意味深長。

這個世界因為有自由而遍佈陷阱,卻也因為有自由,讓不斷掉落陷阱又拼命爬出陷阱的人性更顯珍貴。

自由和愛情,那麼俗套的兩個詞,放在《泰坦尼克號》裡,必須要一場巨大的災難作陪才能顯示出動人的魅力。哪怕如此,以亞科為代表的的影迷還要嫌棄它過於做作虛假。

可是,同樣是自由和愛情,放在亞科身上,沒有一座城市為之傾覆,沒有一艘巨輪為之陪葬,只有在經歷劫難之後親手將心上人最愛的《泰坦尼克號》交到她手裡,只有一個看不見臉的擁抱,它們的力量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02

影片巧妙地調動了聲音元素,讓它參與到整體敘事中來。所以很快你就會發現,這不是一部普通的關注視障人士日常生活的溫情片,而是一部五臟俱全、情節緊湊,甚至還有反轉的懸疑劇情片。

由於淺焦鏡頭和特寫鏡頭的大量運用,觀眾無法看清男主所處的環境,畫外音成為判斷情節發展的重要因素。

影片中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反轉。

亞科以為自己的手機丟了,他請車上的男青年幫忙推他下車找警察。男青年照做了,鏡頭隨著兩人緩緩平移,此時,亞科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手機為何會響起,它還在這兩人身上嗎?這個聲音瞬間調動起觀眾的警覺,下一秒,畫面依舊對準亞科的大特寫,而聲音則從男青年那裡傳來:“不許喊叫,否則就割斷你喉嚨。”

觀眾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部驚悚片。

這裡,聲音元素與特寫淺焦鏡頭的配合恰到好處,是一次簡明扼要高效敘事的範例。

其後的情節是亞科落入兩名匪徒之手,與他們展開了一番生死周旋。

客觀來說,這段死裡逃生的文字並不算出色,真正令觀眾身臨其境的依舊是攝影與聲音的配合。

當然,影片能夠在這裡充分調動觀眾情緒,還是借用了殘障題材的先天優勢。

一方面,觀眾的第三者屬性天然帶有道德評價功能。

更何況這個人是個有幽默細胞的影迷。見到一個熱愛電影、對各種導演如數家珍的樂天派被自然界的疾病和人性的惡毒打斷了腿,剝奪了許多尊嚴,還要剝奪他最後一點愛情夢想,一刀一刀剜他的心實在令人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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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由於影片採取的特殊攝影方式,觀眾又與亞科“共用”了同一顆大腦。小命捏在壞人手裡,自己卻什麼都看不見,只能任人宰割。

綁架的戲份觀眾看過太多,如此沉浸式的“被綁架”體驗,卻不多見。

導演如同一隻老練的大手,不斷地擺換觀眾的視角,時而旁觀,時而沉浸。從這個角度說,本片在技巧與內容之間找到了平衡。

視聽技術特殊,但不過分炫耀;故事內容直白,但簡潔有力。這讓成片看起來十分乾淨。

然而,問題也出自這裡。

本片只有一條線索,即男主奔赴千里之外的女友家,懸念也只有一個,他是否能夠成功逃脫歹徒之手。

在與歹徒周旋的過程中,文字並未深挖人物關係。歹徒的性格特徵過於簡單,亞科的心情也沒有完全深入展開。

唯一一次情緒爆發點,是他控訴旁人的同情和歹徒的惡毒深深傷害了自己和女友嚮往正常情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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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緒導向是真實的,但也毫無驚喜可言。

影片的情緒和情節被壓縮至極簡,好處是使得情感集中、爆發力強,壞處則是整體敘事密度被大幅度削弱。

如果將本片壓縮成30-40分鐘的短片效果也許會更好,現在的82分鐘時長完全可以在主題類別和情感層次上做更多嘗試。對這部電影來說,的確是不小的遺憾。

03

該片在北影節上爆冷拿到大獎,說明它的確有過人之處。

除了明顯的優缺點之外,由於題材原因,它也不免帶有一定的社會性。

但其實我們在影片中看到的社會性並沒有過多的負面情緒,而且能看出導演也並沒有刻意美化現實。

相反,亞科敢於相信自己透過五個人的幫助就能順利到達女友家,說明社會保障給予了他一定的信心。從影片中他訂票、叫無障礙計程車等一系列操作來看,北歐國家在殘障人士福利和保障方面確實走在世界前列。而且從他的銀行卡餘額來看,沒什麼錢,得了這種完全喪失行動能力的病還可以擁有護工和治療,也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這讓人想到了近年一系列北歐電影,其社會背景幾乎都完善得令人羨慕。

比如上半年的挪威電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女主角擁有高等學歷,年過三十依舊隨心所欲地到處打工,不會有人覺得她的職業與學歷不匹配,也不會因為打工而交不起房租,想換男友就可以換,也沒有傳統道德觀來綁架她。

聚焦盲人群體、講述邊緣人的愛情,北影節最佳影片很“純情”

但即使這樣物質充裕且精神自由的狀態,劇中人物依舊要面臨生老病死帶來的一系列苦果,而那種疼痛依舊沉重得讓人心碎。

《一個不願觀看<泰坦尼克號>的盲人》同樣如此。

社會環境也是導致它可以在簡單、純粹的同時保持真實的原因之一。

它讓我們看到,即便物質已經不再是問題,人類依舊有許多逃不過的東西。

逃得過貧窮,逃不過病痛;逃得過病痛,逃不過愛情;逃得過愛情,逃不過孤獨。

既然都逃不過,不如大膽一點,像亞科那樣,帶上最喜歡的電影,找個人一起看。

度過美好的一天,哪怕前後都是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