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我為凰【千苒君笑】
從前的沈嫻,是個傻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傻子,搶佔了大楚無數女子的夢中情人——她嫁給了大楚第一大將軍,秦如涼。
聽說這門親事還是她倚傻賣傻硬討來的。那大將軍秦如涼本來有自己的心上人。
成親那天,京城裡下著雪,將府上喜慶的氣氛沖淡了許多。
秦如涼站在風雪裡,穿著吉服,寬肩窄腰,紅色衣襬極為豔麗,整個人身長玉立、英俊挺拔。
但是他看著沈嫻的眼神裡卻帶著凍人三尺的厭惡,道:“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喜歡一個傻子。既然你現在嫁進來了,要想繼續衣食無憂,就安分守己一些。”
他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心煩,說罷拂袖離去。
新婚之夜,新房裡紅燭燃盡陷入一片漆黑。
所有人都以為新嫁進來的將軍夫人免不了獨守空房的命運,也就懶得伺候這位不受寵的夫人。
空空的迴廊一片蕭條冷清,只餘幾盞將歇未歇的燈籠,將寒夜映照得影影綽綽。
一道高大的人影堂而皇之地闖進新房來。
他將沈嫻抱住,噙著她的唇,輾轉反側間便把她壓在了繡床上,動手撕扯她身上的嫁衣……
清晨起身時,滿床凌亂,只餘下破敗狼藉的沈嫻一個人。
後來她再沒見過秦如涼。秦如涼應是把她棄如敝履、轉頭即忘。
她這位將軍夫人當得名不副實,秦如涼漸漸把府裡的事務都交給柳眉嫵來打理。
私底下,將軍府的下人們見了柳眉嫵也要尊稱一聲夫人。
柳眉嫵,便是秦如涼的心上人。
這天,沈嫻去了秦如涼的院子。
她沒有撐傘,細碎的雪花落於她的髮間和眉眼間,也清麗得出奇。
房內傳來旖旎的男女之聲。
是秦如涼和柳眉嫵。
雪下得大了些,等事後秦如涼開啟房門時,還以為外面堆著一個雪人。
他有些懶散,形容中也難掩那股英氣,還是一下就認出了沈嫻,溫柔的眉目瞬時清冷如雪:“你來幹什麼?誰讓你進來的?”
適時房裡頭響起了柳眉嫵動人至極的聲音,道:“將軍,誰在外面?”
秦如涼不屑拿正眼瞧沈嫻,道:“一個不相干的人。”
秦如涼正要進屋,沈嫻忽然開口:“如涼,衣服。”她伸了伸手,把整齊疊著的衣裳送上前去。
原來她還知道天冷,她怕秦如涼凍著,就學做了一件衣服。
她今天第一次踏進主院裡,是來給他送衣服的。
適時柳眉嫵弱柳扶風地走出來,秦如涼順手便扣住了她的腰,摟了佳人入懷。
秦如涼嫌惡地看著沈嫻做的衣服,以及衣服下那雙被針扎得紅腫的手,冷道:“將軍府還沒有落魄到要你一個公主來做衣服的地步!與其做這些沒用的,不如先學著怎麼做個聰明人。”
柳眉嫵順著秦如涼的胸口,嬌軟地勸道:“將軍別生氣,公主也是一片好心,親手為將軍做衣服,委實難得呢。我看就收下吧。”
說著柳眉嫵款款走下門前臺階,來到沈嫻面前,像是挑釁一般,她面帶微笑地看著沈嫻,然後伸手來接,柔柔道:“公主真是有心了。”
沈嫻潛意識裡不想把衣服交給這個女人,她不想讓這個女人身上的氣味沾染她做的衣服,遂沒有鬆手。
可不知怎麼的,沈嫻沒有用力,約莫是雪天太滑,隨著柳眉嫵驚呼一聲,人就往後跌倒了去。
在秦如涼這個角度看來,恰恰以為是沈嫻推了柳眉嫵一把。
沈嫻見柳眉嫵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的樣子,有些被嚇到了。眨眼之間,一道光影籠罩在頭頂,寒冷得比這雪天更甚。
她一抬頭就看見秦如涼快要吃人的眼神,往後縮了縮。
秦如涼氣極,一拂手把她揮開,根本沒注意力道,沈嫻覺得被他打到的地方一陣鈍痛,踉蹌著也結實栽了個跟斗。
確實痛得難以爬起來,渾身都是刺骨的冰寒。沈嫻抽著氣,倒顧不上自己,新衣服從她手上滑落下來,散在了地上。
她匍匐過去剛要去撿,手指剛一碰到衣角,便有一雙黑色沉靴毫不留情地踩了上來。那黑靴不甘只把新衣服踩在腳下,輕輕一抬,便落在了她素白瘦削的手上。
靴底摩擦著手指骨節傳來清晰的痛楚,讓沈嫻蜷縮成一團,發出輕輕的悶哼聲。
秦如涼抱著柳眉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俯視螻蟻一般,道:“再有下次,就別怪我廢了你的這雙手。”
說著他轉身進屋,背影決絕,柳眉嫵的衣裙從他腰邊輕盈地飄飛出來,給那生硬的背影憑添了兩分柔婉,然他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刀子般刮人。
“滾,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踏進這裡半步。”
“將軍不要生氣了,是眉嫵自己不小心,不怪公主的……”
沈嫻慢吞吞起身,還是將被雪濡溼的衣裳寶貝地拾撿起來疊好,抽著氣放在秦如涼的房門口,轉身離開。
沒想到第二天,衣服又被送了回來,而且是柳眉嫵親自送來的。
沈嫻一看,衣服已經被剪成了一塊一塊的碎片。
柳眉嫵不以為意道:“將軍官居一品,有頭有臉,家裡備好的衣衫全都獨一無二,怎會穿這樣子窮酸的衣。我勸你,以後都不要給將軍做任何東西,昨天只是對你略懲小戒。”她美眸流轉,鄙夷地看著沈嫻,“你以為進了這將軍府,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嗎?”
沈嫻握緊了碎布片,輪廓籠罩在一片陰暗裡看不清表情,也不語。
柳眉嫵輕笑道:“一個前朝公主,還瘋瘋癲癲,宮裡能把你養這麼大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也難怪你這個燙手山芋,皇上會扔給將軍。”
柳眉嫵拂衣起身,站在沈嫻的面前,忽然抬手掐住沈嫻的下顎,用力地扳起她的下巴來,迫使她看著自己,美眸裡盡是暗潮洶湧的恨意,“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執意要嫁給將軍,原本該做將軍夫人的人是我!將軍打了勝仗回來,功勳一等,結果換來的賞賜卻是娶你這傻子為妻!”
那尖尖的指甲掐進了沈嫻的面板裡,柳眉嫵解恨道:“不過這樣也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活該痛苦一輩子。”
柳眉嫵萬沒有想到這個傻子會還手。
她突然抬起頭來,紅著雙眼,就朝柳眉嫵撲了過去。
柳眉嫵被她按倒在地,尖叫著扭打在一起。
沈嫻不管不顧地,被秦如涼趕來拉扯開時,她還試圖往柳眉嫵身上多踢兩腳,叫道:“你為什麼要剪碎我給如涼做的衣服!誰讓你剪碎的!”
啪!
屋子裡一下安靜了。只餘地上柳眉嫵的抽噎聲。
沈嫻被秦如涼一巴掌摑得天旋地轉。
秦如涼道:“夠了,是我讓她剪的,你想怎麼樣?”
她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什麼,瑟縮在角落裡,不言不語。
秦如涼把楚楚柔弱的柳眉嫵抱走了,出門時還吩咐道:“來人,將這個瘋女人看起來,不准她出房門半步!”
這個秦如涼,老喜歡在她心上撕口子。
明明她那麼喜歡他。
後來她就被形同關押在這個院子裡,一日三餐都吃不飽,每天都要挨餓受凍。
她再也沒見過秦如涼。
成親大約過了兩個月,秦如涼第一次主動來找沈嫻,開門見山地說:“下個月我要娶眉嫵進門,今天來通知你一聲,日子已經定好。”
沈嫻面無血色。
秦如涼轉身便走,腳步頓了頓,想起什麼又道:“還有,她雖以側室進門,進門以後沒有嫡庶之分,與你身份尊卑一樣。”
秦如涼還沒走出院子門口,他站在門框裡就像是一幅畫。
卻不想沈嫻忽然出聲道:“如涼,你是不是覺得我傻就很好欺負?”
秦如涼皺眉,轉身不帶感情地看著她。
那時她驕傲地高昂著頭,淚流滿面,“你是不是覺得我傻就不會感到疼痛?如涼,阿嫻不傻。”
秦如涼走後,那徹骨的痛苦,那翻騰的愛恨交織將她狠狠地碾了一遍,匯聚成一股噁心,她捂著口便彎伏著身子劇烈地乾嘔了起來,一遍一遍心力交瘁地呢喃:“阿嫻不傻……阿嫻不傻……阿嫻不是傻子……”
秦如涼與柳眉嫵的婚事如期舉行。
雖說他才與公主成親三月。
公主並非是當今受寵的公主。她是先帝之女,而大楚皇權從先帝手上流轉到今上手上,頗費了一番周折。
沈嫻雖不是和今上乃親兄妹,也還是堂親。
但自政權更替以後,新皇為彰顯仁政,讓沈嫻活了下來,以一個公主的身份。
而沈嫻自多年前的宮變以後,就有些呆傻。新皇曾試探過多次,發現她是真的傻了去,才就此放下戒心。
可這樣一個身份尷尬的人放在宮裡難免膈應,既然她非要嫁給秦如涼,皇上便允了這門親事。
現在秦如涼要娶妾室,大將軍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皇家也不會去為了一個傻子插手干預。
在秦如涼和柳眉嫵成親前幾日,秦如涼有公務要離京一趟。
原本開年以後會回春,沒想今年寒冬尤其漫長,突然間回春,又下起了雪。
一大早,破落的小院裡打破了寧靜。
沈嫻被婢子粗魯地從單薄的床上扯了起來,押到了院子裡。她穿著單衣,被凍紫了嘴唇,冷得瑟瑟發抖。
和沈嫻不同,柳眉嫵穿得精緻美麗,雍容大方。她和所有待嫁娘一般,眉梢都掛著嫵媚動人的喜意。
她眼神晦暗地低瞅著沈嫻,語氣輕柔道:“公主,你還記得我嗎?”
沈嫻沒什麼反應,連上次拼命想要抓扯柳眉嫵的執著勁兒都沒有了。
只要沒觸及到她的底線,她好像什麼都不在乎。
柳眉嫵道:“你好歹也和我一樣承受了家破人亡之痛,如今過得這般慘,我理應不再為難你。可還有幾日我就要和將軍成親了,想著將軍始終養你在這兒,我心裡就極是不舒服。”
她看著沈嫻,徑直問,“是你自己走,還是我趕你走?”
沈嫻始終像一道雪天裡灰白的影子,靜靜地蜷縮。
在聽到柳眉嫵提起將軍時,她才有了點點反應,抬起頭眯著眼睛看著柳眉嫵。
秦如涼就是她的底線。
她搖了搖頭,“我不走。”
“那便是要我趕你走了。”柳眉嫵道,“你走以後,等將軍回來,我便說是你自己離家出走的,你記住了,你在外是生是死都與他沒有任何干系。”
“我不走。”
婢子把沈嫻押起來便要拖出小院。
“等等。”柳眉嫵走到她面前,審視她一眼,哼笑道,“你不是那麼喜歡秦如涼麼,你怎麼忍心耽誤他一輩子?你真要是喜歡將軍,就該找個地方默默去死。”
“西街不是有條河麼,你鑿開一個冰窟窿跳下去啊。”
“或者菜市口那邊有棵老樹,你去那裡上吊去啊。”柳眉嫵越說越瘋狂,“總之就是不許你再纏著我的男人!但凡是你喜歡的,我便要從你身邊奪走!”
柳眉嫵對婢子吩咐道:“上次這傻子敢抓扯我頭髮,這次便抓花她的臉,再扔出去好了。”
說完柳眉嫵便款擺著身姿離開。
小院中柳眉嫵的婢女香扇正用尖細的釵子往沈嫻的臉上劃去,猶還鄙夷地吐了口唾沫,道:“傻子長這麼好看一張臉做什麼,敢對夫人不敬,活該做個醜八怪!”
沈嫻被扔出將軍府大門時,硃紅大門在她面前無情地緩緩合上。臉上的血跡遮擋了她的視線,她伸手去撓門,最終也只是在門上撓出道道血痕。
雪越下越大,沈嫻無處可去。她照著腦海裡的淺淡的印象,竟找去皇宮的路上。
只是還沒到宮門,就被驅逐開去。又有誰還認得她。
就算皇上知道她被趕出將軍府,只怕寧願讓她凍死在外也不會接她回宮來。
她死了,能讓大家都安心。
沈嫻獨自晃盪在空蕩蕩、白皚皚的街上,每一步路都走得艱難。
風吹在她臉上,忘了疼,只覺得涼津津的。眼淚混著血水淌下,在倒下的那一刻,還在無意識地呢喃著,“阿嫻不傻……”
視線漸漸模糊,耳邊是呼呼風聲,她渾身都失去了知覺。
隱約好似有吵人的馬蹄聲急促傳來,沈嫻掀了掀厚重的眼皮,模糊地看見銀白的視野裡恍惚有一個人正翻身下馬,急急忙忙朝她跑來……
好痛。
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沈嫻睜開眼時,一片空洞茫然。她緩了一會兒,房中之景才一點一滴地映入眼簾。
空氣中漂浮著濃濃的藥香,藥爐裡的炭火燃得紅彤彤的,簡單的桌椅和木床,以及窗外的光線照進來,明亮又幹淨。
古香古色的房間裡出現了一個古香古色的圓髻丫頭,沈嫻大腦還處於關機狀態。
“姑娘你總算醒了,燒也退了。”見她不答應,丫頭又喚了兩聲,“姑娘?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是誰?”
“姑娘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嗎?我只知道姑娘暈倒在雪地裡,是一位公子把你帶來我們藥堂的。”
“你確定現在不是在片場嗎?”她明明記得自己在拍戲時吊威亞出了意外,突然從高處摔了下來,隨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沈嫻實在不記得劇本里還有這麼一齣戲。
“姑娘失憶了麼?”丫頭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凝重道,“可能姑娘受傷太重,導致腦部受創。”
“受傷太重?”沈嫻一激靈,這才深切地感覺到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意,“哎媽呀,我臉上是不是蘸辣椒了,怎麼這麼痛!”
“姑娘……是毀容了。”
沈嫻一臉懵逼:“我要見導演!怎麼搞的,痛得跟真毀容似的!”
丫頭又道:“姑娘也不要太傷心難過了,再怎麼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著想。”
沈嫻:“……怎麼,按照劇本我還該有個熊孩子?”
“凡事要想開一些,畢竟姑娘還這麼年輕……”
兩人雞同鴨講了半天,沈嫻終於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現實,她不是在片場拍戲,她是真的穿越了。
還穿越在一個被毀了容還懷了崽的女人身上。
沈嫻一臉的生無可戀。
圓髻丫頭喋喋不休地在她耳旁開導,凡事要看開些,看開些,畢竟她還這麼年輕!
沈嫻幽怨地看著她:“你確定你是在安慰我麼?”
“那我就得在安慰你啊。”
“可你覺得還有什麼比我這麼年輕就被毀了容又懷了種還差點凍死在雪地裡更慘的呢?”
“……”
這樣想想,她確實蠻慘的。
身子骨很累,像是生鏽了一般。沈嫻的臉被繃帶裹成了一個大粽子。
她手賤想去拆。
丫頭連忙阻止道:“姑娘不可,姑娘的傷還沒好呢!”
“我就看一眼。”
丫頭道:“姑娘有了身孕,才兩個多月,情況還很不穩定,姑娘受驚過度不說,可萬一嚇著孩子了怎麼辦呢?”
沈嫻翻了翻白眼,快氣死了:“我發現你真是史上最不會安慰病人的大夫!”
喝罷了藥,沈嫻一個人待在房裡,腦子還有些混亂。
腦子開機是開機了,可一下子突然湧進太多的畫面,她又卡機了。
將軍府裡的一幕幕重新回到腦海,讓沈嫻應接不暇。
她只記得她嫁進將軍府以後這三個月來的事情,三個月以前的全都忘乾淨了。
但僅僅是這三個月,就叫她有些消化不良。
原來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是被那柳眉嫵害的。
是柳眉嫵毀了她的容貌,再把她趕出家門的。
原來的沈嫻早就凍死了,才由她半路頂替。
那秦如涼十分厭惡冷落她,才結婚三個月就要娶小妾,他真那麼喜歡柳眉嫵,怎麼還讓她懷上孩子?
?可憐了沈嫻對他掏心掏肺,結果卻換來這般下場。
沈嫻一拍大腿,生氣地心想,這劇本我得接!
好歹在穿越前她也是個一線明星!
既然是一線明星,演戲就必須要在最後一集才能領盒飯,這是規矩!
聽丫頭說,她臉上的傷痕太深,即便將來痊癒,也會留下明顯的疤痕。
這日清早,外面街上一陣熱鬧,敲鑼打鼓之聲不絕於耳。
丫頭跑出去瞧了好一陣熱鬧,跑回來唏噓道:“今個不知道是哪家辦喜事娶新娘,搞得好大排場啊!”
丫頭還道:“街上百姓們都跟著鑼鼓隊去瞅新娘子新郎官了!”
呵呵噠,還能有誰,當然是秦如涼二婚吶。她可掐算著日子呢。
這時小院外響起了說話的聲音,約莫是和前堂的大夫交談了幾句,聲音便傳到後院來了。
丫頭撥了撥爐子裡的炭火,起身往窗外一瞧,便回頭笑道:“姑娘,那位送你來的公子到了。”
門口光影一掠,沈嫻眯著眼抬頭看去。
一道頎長的人影緩緩走了進來。
此人身著錦衣厚袍,長髮高束,看起來很是有精神;且面如冠玉,俊秀多姿。
沈嫻不由想,寧願在秦如涼那一棵歪脖子樹上掛死,放棄這大片的良木、棟樑、可造之材!她腦袋灌膿了麼?
他先開口,語氣溫文而恭敬,對沈嫻揖道:“公主的傷,好些了麼?”
“你知道我是公主?”沈嫻問,“你是誰?”
“在下連青舟,少時與公主是舊識。”
輕巧一句話就解釋了連青舟為什麼要救她。
又是輕巧一句話解釋了他為什麼偏偏在今天過來。
丫頭出去後,沈嫻就開始旁若無人地拆繃帶,這連青舟就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疊手而立,說:“今日秦將軍大喜,在下來帶公主去吃喜酒。”
連青舟表現得很尊敬,沈嫻習慣了光彩照人的,很滿意他的態度。
?沈嫻手上繞下一圈圈繃帶,快要把她的手裹成了粽子,她笑笑道:“求之不得,拆人姻緣這種缺德事,我最喜歡幹。”
繃帶全部撤下以後,沈嫻總算得以見到這張毀容以後的臉。
臉上已經消了腫,但從眼角斜伸到嘴角的兩道傷疤幾乎貫穿了她整張臉,看起來有兩分銳利的恐怖。
她著實被嚇了一跳,一時竟不知是該伸手捂鏡子還是該捂臉,跳腳罵道:“臥槽,真是最毒婦人心!”
這哪裡還是她曾經美豔逼人的模樣,連美顏相機都挽救不了這張臉啊。
而這些都是秦如涼和柳眉嫵賜給她的。
以前的沈嫻雖然死了,卻留下滿腔怨憤和委屈給她,她若是不討回來,那位傻公主只怕走得也不安心!
今天這杯喜酒,她去喝定了。
將軍府,朱門迎喜,紅綢遍天,光是在門外便能聽見裡面賓客滿堂的熱鬧喧譁聲。
沈嫻出現在這扇熟悉的朱門底下,眯著眼仰頭看了看這門楣,而後堂而皇之地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眼神下走了進去。
有了這張臉,走到哪兒她都回頭率超高的。
她又回來了。當初她無論怎麼敲門,都大門緊閉、無人響應,而今卻是喜迎八方來客。
賓客們都圍繞在喜堂外。
秦如涼穿著大紅吉服,舉手投足英俊不凡,和三個月前娶沈嫻時的冷若冰霜相比,今日他才有種人生贏家的喜悅之情。
新娘子柳眉嫵則在千呼萬喚中緩緩現身,她步態輕盈婀娜,風情無限。
還沒開始拜堂,人們就已紛紛開始讚歎,這雙新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吉時到!新郎新娘準備拜堂——”
秦如涼和柳眉嫵牽著紅綢,面向門外。
“一拜天地——”
兩人齊齊彎身。
然而,這將將一拜,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
緊接著是一道道抽氣的聲音。連喜婆的唱和聲都卡殼了,結結巴巴了兩下。
秦如涼直起身來的時候,冷不防看見一名女子現在喜堂門前最前面的正中間,負著手,姿態傲然。
秦如涼愣了一愣,竟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沈嫻來。
沈嫻臉上的疤痕醜陋而恐怖,彷彿把她的臉分成了幾塊,拙劣地進行重新拼湊。
難怪周圍都是抽氣的聲音。
沈嫻自以為還算和氣地對秦如涼一笑,露出森森白牙,道:“秦如涼,你能耐啊,才和我結婚三個月,這不小妾就進門了。”
秦如涼麵色一變,橫眉冷豎。
沈嫻?他不是很確定,沈嫻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秦如涼語氣不善道:“你來幹什麼?”
“幹什麼?”沈嫻歪著頭睨著秦如涼,揚聲一字一句道,“秦將軍寵妾滅妻,拋棄結髮妻子,忘恩負義,豬狗不如。我被你們掃地出門,還盡毀容貌,今日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你難道不知道我登門來是想幹什麼嗎?”
賓客們竊竊私語起來。
秦如涼麵色鐵青:“你在胡說些什麼!”
有不少人感到惋惜,以前公主傻是傻,可那張臉到底能看啊。現在倒好,臉毀了,真一無是處了。
不過也有人好奇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柳眉嫵終於按捺不住,擅自揭開了喜帕,甫一對上沈嫻視線的時候,臉色端地發白,胭脂也襯不出她臉上半分血色。
沈嫻素手直指柳眉嫵:“我胡說,有種你問她!”
面對滿堂賓客的質疑,柳眉嫵有些發顫,咬了咬嫣紅的唇幾經輾轉,出口卻道:“是公主嗎?公主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接著柳眉嫵就踉踉蹌蹌地跑出來,站在沈嫻面前抓住她的手,一臉激動得熱淚盈眶的模樣。
沈嫻眉一挑。
這婊子,賊他媽會演。
柳眉嫵款款落淚道:“公主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公主出門走丟了,都是眉嫵的錯,眉嫵找了好些天,把京城都找遍了……”
她那悲傷中帶著喜悅的神情,不得不說極其有感染力。
沈嫻不得不給她豎起大拇指。
媽的最佳女配啊!
秦如涼適時冷冷出聲道:“你說眉嫵趕走了你,自從你不見以後,眉嫵天天以淚洗面,自責悔恨,如今你一回來就大放厥詞,善妒兇悍至此,連個弱女子都容不下?”
“將軍,不要怪公主……是我的錯,公主有怨氣也是應該……”柳眉嫵又楚楚看向沈嫻,“公主的臉……究竟是誰如此狠心,將公主弄成這樣,公主別怕,將軍一定會為公主做主的。”
瞧瞧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多惹人憐愛啊!一點也看不出來撒謊的痕跡。
沈嫻從善如流道:“我挑在今天回來,你沒有意見吧?今天秦如涼要是不能給我做主,我會讓你很不好過的。”
柳眉嫵收了收眼淚,袖中的手指甲死死掐著掌心,“怎會,眉嫵高興還來不及。”
沈嫻道:“既然你不肯承認的話,我們先不說那些。我一回來就看見你倆站在門口如此鄭重地給我鞠躬行禮,我也很高興。”
方才那一鞠躬明明是秦如涼和柳眉嫵在拜天地。
剛好沈嫻就站在了正中間。
柳眉嫵臉色閃過難堪。還不等秦如涼發作,沈嫻便親親熱熱地攜了柳眉嫵的手抬腳往喜堂裡走,就好像剛才的針鋒相對沒有發生過一樣,邊道:“不是正拜堂嗎,進去接著拜堂去,今日恩怨一消,往後大家還是一家人。”
她這樣捉著柳眉嫵的手,反而讓柳眉嫵心裡十分不安。
秦如涼不知沈嫻葫蘆裡什麼藥,冷冷道:“鬧夠了你就回你的後院去。”
沈嫻不以為意:“那怎麼能行,短短三個月你就二婚了,怎麼能不好好慶祝,你一杯喜酒都捨不得給我喝?”
說著沈嫻便當堂撿了把椅子,拂衣坐下。
她臉上帶著從容,斜斜往椅背上一靠,大有一副鬧事鬧到底的樣子。
儘管身上穿著簡樸布衣,卻隱約透著一種萬人矚目的高貴。
秦如涼暗暗冷笑。一個傻子而已,談何高貴!莫不是他看花眼了?
這女人說出來的話句句帶著諷刺!若不是今天人多,豈容她在這裡放肆!
當然沈嫻也看出來了,秦如涼要面子。
沈嫻懶懶靠著,道:“愣著做什麼,繼續拜堂啊。好歹我也是正牌將軍夫人,這小妾進門,我不能觀禮?”
秦如涼臉色十分難看。他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初他和沈嫻說得清清楚楚,柳眉嫵進門以後和她平起平坐,這才多久就忘了!
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喜婆見勢便重新張羅拜天地。
這回沈嫻沒再阻止。全程都靜靜地觀禮。
按照規矩,新妾在拜堂儀式完成以後,要向嫡長夫人敬茶。
沈嫻就等著她這一口茶喝。
旁邊的婢女早已準備好了茶水,就立在一旁。
喜婆吆喝道:“新娘子向嫡長夫人敬茶——”
柳眉嫵端著一杯茶,怯生生地不敢上前。
沈嫻挑眉一笑道:“怎的,怕我吃了你?”
柳眉嫵輕輕咬唇,沈嫻的氣勢還真有兩分懾人。
秦如涼適時道:“敬茶就免了。”
沈嫻道:“免了?是不是她嫁進來以後,家裡一切規矩都得免了?這哪裡是娶妾,這是娶了尊大佛啊。”
連青舟依然掖著手,站在人群后,溫溫出聲道:“將軍嫡夫人再不才,三個月前好歹也是皇上賜婚,封公主頭銜,這位小夫人向嫡夫人跪地敬茶好像不為過。”
此話一出,大家都覺得是情理之中。要是柳眉嫵連這個都做不到,未免仗著將軍寵愛而拿喬。
柳眉嫵安慰地看了秦如涼一眼,柔柔道:“將軍,不妨事的,這是眉嫵該做的。”
先前她不猶豫還好,可能還犯不著跪下。
有了連青舟那番話,她不跪都過意不去。
然而,還不等柳眉嫵伸手端茶,沈嫻便先她一步端了去。
柳眉嫵一愣,緊接著沈嫻把一杯茶摔在了面前,茶瓷碎裂,潑得滿地都是。那清脆的聲響擲地可聞。
沈嫻氣定神閒地指著滿地茶瓷道:“現在跪吧。重新拿杯茶來,讓她敬我。”
滿堂賓客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紛紛傻眼了。
公主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強勢,連找茬也找得理直氣壯、光明正大。
秦如涼怒不可遏:“沈嫻,你不要太過分!”
沈嫻側頭看他,目光堅定而沉靜:“秦將軍,請叫我靜嫻公主。”
柳眉嫵臉色蒼白,眼裡噙著淚,楚楚可憐道:“公主為何一定要羞辱我至此?”
沈嫻淡然道:“我就是在羞辱你,你受不了了嗎?受不了你可以去死啊。
西街不是有條河麼,你鑿開一個冰窟窿跳下去啊。
或者菜市口那邊有棵老樹,你去那裡上吊去啊。這些不都是你曾對我說過的話麼,今天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柳眉嫵瞪大眼,有些驚恐地把沈嫻看著。
賓客們私底下低聲道:“公主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小夫人看起來好可憐。”
連青舟唯恐天下不亂,動著嘴皮子道:“真是看不出來,這些話竟是小夫人曾對公主說過的,那得有多大逆不道。公主真要是被她趕出家門的,弄得這副形容回來,現在只是讓小夫人下跪一下,私以為一點也不過分。”
周圍的人也覺得有點道理。
連青舟又道:“聽人說,公主無家可歸,又被毀了容貌,差點就凍死在了雪地裡。”
賓客震驚:“真有這回事?公主本就痴傻,也不怕把她趕出去鬧出人命?”
連青舟嘆息道:“雖是前朝公主,可到底也是公主。秦將軍如此冷落,若非走投無路,又怎會如此歇斯底里。秦將軍處處偏著小夫人,我看小夫人一點也不可憐。”
周圍的人深以為然,“是啊是啊,公主更可憐。”
“我還聽說——”連青舟頓了一頓,微微含笑,斯文又儒雅。
周圍的人都豎起了耳朵。
有人問:“還聽說什麼?”
連青舟悠悠道:“公主被好心人送去了藥堂,大夫診斷過後發現公主……有孕了。”
眾人一片譁然,“啊,怎麼會這樣?都有孕了還流落在外,分明是故意的吧!”
先前大家都還覺得沈嫻做得過分。現在好,私下一傳,都覺得她一個女人,丈夫不疼,容顏盡毀,還有了身孕,實在太不容易!
柳眉嫵咬碎一口銀牙,硬是不讓秦如涼插手。今天這麼多人看著,她跪就跪!
旁人只會說沈嫻兇悍善妒,而她柳眉嫵不會落下任何話柄,她所呈現出來的也只是弱勢可憐的一面,今日一跪她會博得在場所有人的同情!
等明天,全京城都會知道沈嫻是個怎樣兇狠惡毒的人!
殊不知,連青舟早已面不改色地在賓客群裡見風使舵了一把。
柳眉嫵妄想博得同情,這一跪也是白跪。
柔弱的膝蓋落在碎瓷上,柳眉嫵臉色煞白,強忍著痛,顫手端來第二杯茶。
只是還沒放到沈嫻手上,茶水就灑了。
沈嫻道:“去準備第三杯來。她什麼時候手不抖了,我就什麼時候喝她敬的茶。”
一直到第五杯的時候,柳眉嫵終於手不抖了。她臉上冒出了冷汗,紅唇被咬得發青,掩下眸中神色,咬牙道:“公主請喝茶。”
沈嫻看她一眼,隨後接了過來淺淺飲了一口。不想下一刻全部噴在了柳眉嫵臉上,道:“我不喝涼茶。”
柳眉嫵當眾受了如此屈辱,新嫁娘的顏面掃地,終於忍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沈嫻,你夠了!”秦如涼暴怒。
沈嫻眼疾手快,在秦如涼過來拉起柳眉嫵時,一盞茶掀翻,眼皮子都沒抖一下就朝柳眉嫵砸去。
然而沈嫻還是有些遺憾,秦如涼動作很快,及時閃身擋在了中間。使得那盞涼茶砸在了秦如涼結實的後背上。茶水濺了一些在柳眉嫵的衣襟上,嚇得她直哆嗦。
沈嫻衝他道:“秦如涼,當初是我瞎了眼才要嫁給你!怎麼,她才受這麼點傷你就心疼了?那她們拿釵子往我臉上用力地劃,我又該如何!你說,我是不是應該以牙還牙全部討回來!”
秦如涼回過頭,眼裡浸著滔天怒意,“你再敢動她試試!”
“好,老孃今天就給你這個面子。”沈嫻說著,轉身操起桌上紅燭燭臺,便朝柳眉嫵走去。
柳眉嫵嚇壞了,看著沈嫻雙眼如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以及那冷靜而理智得可怕的樣子,失聲尖叫起來。
若是無人阻止,這個瘋女人一定下得去手的!
秦如涼萬不會再讓沈嫻多動柳眉嫵一下!她要不怕死,儘管過來!
正是劍拔弩張之際,喜堂外的人見狀連忙上前來勸,“公主千萬別衝動!今天好歹是個大喜之日,各退一步!各退一步啊!將軍也息怒啊,公主有孕在身的!”
這些人是看戲看夠了吧,再看下去就要出命案了。
沈嫻被在場的女客們拉著走開。
那最後一句話,徑直讓秦如涼和柳眉嫵傻在了當場。
有人趕緊對秦如涼道:“秦將軍快帶小夫人去處理一下傷口吧。”
柳眉嫵搖搖欲墜,連站也站不穩。秦如涼回過神這才一把抱了她就匆匆往後院去,並叫人速去請大夫來。
隨後,這對新人再也沒在前堂出現過。
好好的一場婚禮,結果最後搞得這麼烏煙瘴氣。
只不過今天來參加婚禮的眾人表示,很久都沒看過這麼精彩火爆的婚禮了!
傻公主大鬧將軍婚禮,使得沈嫻名氣大漲。
各個版本的說書在茶樓酒肆裡流傳開來。
她沈嫻一戰成名。
只不過眼下婚禮主角消失,場面還得收拾。總不能讓這些客人們送了禮還空著肚皮回去吧。
於是沈嫻吩咐廚房,開桌上酒菜,吃席了。
賓客們驚魂未定地一桌桌坐下,美味佳餚相繼擺上檯面。
沈嫻怕影響眾人胃口,拿了張絲帕掩面,只露出一雙盈盈的眼,舉止優雅大方,整體氣質佳。
她站在臺階上,揚聲道:“歡迎各位來參加此次婚禮,新郎新娘暫時不得空,大家請自便,盡情享用美食,不要客氣。吃完以後歡迎大家去鬧洞房添添喜氣,或者將軍府裡隨便逛。未來三天這裡還開流水席,還請大家光臨賞臉啊。”
將軍二婚,大擺三天筵席,這是要普天同慶的節奏啊。
這三天下來的開銷,也夠秦如涼喝一壺的。
這不,沈嫻才在連青舟身邊坐下,管家就苦著臉過來,尷尬地低聲道:“公主,原先將軍沒規定要擺席三日啊……”
沈嫻若無其事道:“將軍好歹二婚,這麼大的喜事怎麼能不好好慶祝?”
管家:“可是這花銷……”
“無妨,秦如涼家大業大,不在乎這點錢。”
管家:“此事還是先跟將軍商量一下吧。”
沈嫻眯他一眼,淡淡道:“現在他忙著慰問柳眉嫵,你去打擾合適嗎?我說的話不算數?”
管家:“老奴不是那個意思。”
沈嫻道:“你要去找秦如涼商量隨便你,反正我話也說出來了,他要是反悔也由得他反悔,要丟臉也不是丟我的臉。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個時候去當心撞了晦氣。”
秦如涼肯定還在氣頭上。
管家道:“老奴明白了。”他先不急著去見秦如涼,先第一時間去安排未來三天的花銷。
沈嫻總算得空,慢條斯理地吃將起來。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再餓也要吃得優雅從容。
連青舟亦是如此。
連青舟道:“公主今日讓人大開眼界。”
沈嫻吃著酥油花生米,道:“連青舟,你是幹什麼的?”
“在下從商的。”
沈嫻斜睨他一眼,“你一個商人,與我是舊識?”
連青舟笑了一笑,道:“父親那一代是做官的,到了我這裡便經商了,有什麼問題嗎?”
沈嫻想了想,似乎沒毛病,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具體為什麼幫我,這次都得謝謝你。這杯酒我先乾為敬。”
連青舟亦飲了這杯酒,道:“公主只要知道,在下不會害了公主便是。舉手之勞,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他日有機會,我必對得起你這舉手之勞。”
連青舟斯文笑道:“許多事往後公主就會慢慢知道了。”
沈嫻初來乍到,也不會管那麼多。首先得把眼前的一堆破事兒給解決了。
“公主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連青舟問。
沈嫻光明正大地回來了,要再想脫身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她本來可以遠離這個地方,從今以後過著自由舒坦的日子。
可要她一身狼狽地主動消失,留下柳眉嫵和秦如涼雙宿雙棲,她還沒那麼心寬。
肚子裡又落下了一個種,沈嫻只要一想起這茬兒就頭大。
讓她一個還沒正兒八經碰過男人的人,這回穿越得好,居然直接跳過這關鍵的一步,進行質的飛躍,當起了媽!
往後她都得拖著這個拖油瓶?
這也就算了,可就不能給這孩子找個稍微好點兒的基因,他媽的非得是秦如涼?
真是造孽!
沈嫻氣餒道:“還能怎麼辦,總不能以後讓我孤兒寡母去闖蕩江湖?既然跟秦如涼結了婚,我就暫且住下,每天沒事就去噁心噁心他倆,要離婚也得分一半的家產給我,不然我哪有錢治好我這張毀容臉,哪有錢出去泡美男。”
連青舟哭笑不得,“公主可真會為自己想。”顯然他不覺得這是一個好出路,但目前為止,好像也只能這樣。
沈嫻歪著頭糾結了一陣:“要不先把孩子打嘍,再把秦如涼那渣男休嘍?”
連青舟顏色一變,道:“萬萬不可,無論如何公主也得將孩子留下,不能有任何差池。”
沈嫻眯了眯眼看他,“你好似很關心這孩子?”
“咳,畢竟這也是一條生命。”
沈嫻也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連青舟反應這麼大。
最終,秦如涼和柳眉嫵的這場聲勢浩大的婚事整整熱鬧了三天。
全城都傳得沸沸揚揚。
三天的流水席裡,前來吃酒的人都在外面排起了長隊。
秦如涼和柳眉嫵始終不曾露面,但將軍府還得招待著,不管來多少人都得兜著。
沈嫻聽說秦如涼自打了勝仗回來就領了不少賞賜。這回應該是全豁出去了吧。
沈嫻重新回到曾住過的小院裡,裡裡外外著實寒酸。只不過這三天將軍府上下都忙,她也就暫且將就。
還是將軍府裡的趙媽,看在沈嫻懷有身孕的份兒上,得空私底下給她多添了幾床棉被。
趙媽苦口婆心地勸道:“回頭公主與將軍好好說,將軍看在孩子的面兒上,說不定能對公主網開一面。”
沈嫻一愣:“你怎麼知道我懷孕了?”
趙媽道:“唉,現在不僅奴婢知道,全京城都知道了呀!公主這回不僅壞了將軍好事,還讓將軍府淪為全城笑柄,著實闖了大禍!”
沈嫻記得自己絕口沒提懷孕這事兒,一定就是連青舟那個大嘴巴說出去的!
他丫的到底有多怕她把這孩子秘密處決啊?
將軍府熱鬧了三天過後,冷清了下來。
在大家都還沒從這場鬧劇中緩過神來的時候,第四天一早,沈嫻的破落小院裡就被打破了寧靜。
當時沈嫻還在呼呼大睡。
別看這小院很窮酸,但沈嫻隨遇而安是相當有經驗的。以前拍戲的時候,睡過的大棚比這條件還差的多了去了。
她這人最是吃苦耐勞,只有養飽了精神,第二天才有力氣幹活。
有婢子粗魯地把房門踹開,沈嫻被這大動靜驚醒,從床上彈坐起來,迷糊道:“要繼續拍戲了嗎這才幾點?我感覺我睡下還不到兩個……”她惺忪地抬起眼來,話只說到一半便看見高大挺拔的男子從外面踱了進來,卡在她齒縫裡的最後兩個字也隨之溢位,“小時。”
起床氣這個東西是因人而異的。
比如在看見秦如涼進來的時候,沈嫻的起床氣就蹭蹭蹭往上漲。
這哪裡是在拍戲。
前幾天她不是才穿越麼。
秦如涼衣袍整潔,身形筆直而朗闊地大步跨進門檻。
不愧是馳騁戰場的將軍,一舉一動都英氣灑脫、大刀闊斧。
只不過他神色冷若冰霜,堆積眼底的怒氣和厭惡大有山洪崩塌、排山倒海之勢。
他負手而立,冷冷道:“進來。”
隨後便有一個大夫揹著藥箱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外面似乎站了不少人,這破落小院難得如此熱鬧。
沈嫻的脾氣壞到了極點,道:“幹什麼?來找我晦氣?你不是才結婚兩三天麼,垮著個臉跟剛奔完喪似的。”
“沈、嫻!”
“你不用這麼大聲,我又沒聾,聽得見呢。”沈嫻掏了掏耳朵,聲音淡啞,有兩分慵懶。
秦如涼到底有多厭惡她,只站在她的房門口就已經是他忍耐的極限。不管多麼憤怒,他都沒抬腳往她床邊多靠近一步。
秦如涼怒極冷笑道:“你能耐了,你有孕的事外面傳得沸沸揚揚,到頭來我卻是從別人口中得知!”
沈嫻問:“這很奇怪嗎,我也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秦如涼命令大夫:“給她診。”
大夫坐到沈嫻床前,放下藥箱,還算客氣道:“夫人請伸手。”
沈嫻還算配合,主動伸出了手腕。
大夫細細診斷了一番,稟道:“將軍,夫人……確實有孕了。”
這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秦如涼卻勃然大怒,咬牙道:“再診!”
沈嫻心下一沉,突然明白,秦如涼這麼憎惡她,怎麼可能因為她有了孩子而改觀。就算在這古代,子嗣再重要,她也不是秦如涼想一起生孩子的人!
結果大夫給沈嫻診斷了三遍,都得出一樣的結論。
沈嫻是真的懷孕了。
秦如涼這火氣來得沒道理好嗎,明明她才更倒黴。
既然他這麼討厭她,還不管好自己的下半身!
柳眉嫵適時進來,眼睛哭得通紅,可見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委實不小。
她楚楚可憐,未語淚先流,道:“將軍……”前兩天在喜堂上雙腿受了傷,而今還虛弱得很,走起路來風吹就要倒似的。
秦如涼收斂了一些火氣,對她道:“你先出去等著,此事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柳眉嫵也不明白,將軍明明這麼討厭這個傻子,為什麼還要碰她、讓她懷孕!
柳眉嫵一直自信地以為,她能完完全全地擁有秦如涼的身心。
可沒想到,終究還是百密一疏。
現在好,成婚之日受盡屈辱不說,如今知道沈嫻有了秦如涼的孩子更是猶如五雷轟頂。
柳眉嫵一邊委屈著,一邊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勸道:“將軍,既然公主有了身孕,就算了吧……好歹也是將軍的孩子。”
沈嫻勾了勾嘴角。真會給自己加戲。
秦如涼想對柳眉嫵解釋,話到嘴邊,張了張口又咽了下去,只道:“眉嫵,這件事你不要管。”
“怎麼說孩子也是無辜的……”
秦如涼轉頭就朝外道:“把藥端進來。”
沈嫻抬頭望著秦如涼,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
婢子很快就端來了一碗藥,秦如涼聲色冷冽道:“給她喝下去。”
眼看著婢子一步步靠近,沈嫻光是聞到那股藥氣就很不對勁。
她不得不重新衡量對秦如涼這個人的認知。
沒想到他不僅渣,還這麼心狠手辣。
他居然要打掉自己的孩子。
沈嫻一穿越過來的時候,就算知道肚子裡有這麼一個種,也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
這是她的肚子,還輪不到秦如涼來處置!
沈嫻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面上卻不動聲色,看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汁,漸漸挑眉。
沈嫻嘴上隨口一問:“這是補藥?”
秦如涼抿了抿唇,沉聲字字道:“這就是補藥。是你自己喝還是要下人餵你喝?”
沈嫻主動伸手把藥接了過來,聞了聞先不急著喝,而是看向柳眉嫵道:“你的腿沒事吧?”
柳眉嫵想恨而不能恨的樣子,唯剩下一抹悽弱,咬著唇不答。
這一切,還不是拜她沈嫻所賜!現在才來假惺惺關心她,又有什麼用!
沈嫻認真地想了想,又道:“那天好歹也是你們結婚,後來我一想,覺著確實有點過分。你進門以後,往後我們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們恩恩愛愛,你也一定會早生貴子的。”
聽起來像是在拖延時間。
秦如涼不耐道:“先把藥喝了再說其他的吧,藥涼了。”
她若喝了藥,誰還有心思聽她說這些。
沈嫻回了回神,剛要喝,又停住了,道:“我要加糖。我的好眉嫵,你去給我取點糖來好不好?”
秦如涼剛要發作,柳眉嫵善解人意道:“將軍,加一點糖而已,不礙事的,眉嫵去拿就是。”
沈嫻點名要她去,她溫婉地轉身便款款走了出去。
在出門時,柳眉嫵就原形畢露,臉上閃現出洶湧的恨意。
她怎麼可能真的勸秦如涼留下那孽種,只不過做做樣子罷了。
眼下只是去取糖而已,她要親眼看著沈嫻喝下那碗墮胎藥,這點使喚算什麼!
傻子就是傻子,前幾天只是受不了她和秦如涼成親的刺激,所以登門來大鬧婚禮。如今看來,連墮胎藥和補藥都分不清,活該墮掉肚子裡的孽種!
柳眉嫵瘋狂地想,她沈嫻就不該回來,她和那孽種都不該活著!
最好喝下那墮胎藥以後鬧得個一屍兩命、皆大歡喜!
很快拿了糖回來,沈嫻真的像個傻子一樣因為有糖吃而由衷高興地笑著,看著柳眉嫵親手拈著糖塊放進那藥碗裡。
柳眉嫵幾乎也快要忍不住笑起來。喝吧,喝了就胎死腹中吧。她就在旁邊端莊地站著,她一定要親眼看著才比較過癮,才能讓自己受過的屈辱得到平反。
沈嫻攪拌了兩下,忽然莫名地問:“這補藥補什麼的?”
柳眉嫵愣了一下,看向秦如涼。
秦如涼示意她隨便敷衍兩句就是。
眼下所有人仍把她當成是以往那個傻子沈嫻呢。
柳眉嫵便隨口道:“應該是補氣血的吧,公主懷了身孕,需要補這些。”
沈嫻便把調羹遞給柳眉嫵,準備一口大喝的樣子。柳眉嫵自然而然伸手來接。
沈嫻看了一眼她那潔白纖細的手,不明意味道:“是麼,我怎麼覺得你也應該補一補。”
話音兒一落,沈嫻突然抬手就扣住了柳眉嫵的手腕,調羹摔落在地。柳眉嫵來不及驚呼,就被沈嫻一把扯了過來,擰住下巴。
這一動作行雲流水,讓人猝不及防。
沈嫻的臉上依然理智而冷靜得可怕。那雙眼睛深得發沉,全無半分痴傻模樣。
柳眉嫵一瞪眼,根本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就見沈嫻面無表情地把那碗濃濃湯藥盡數往柳眉嫵的嘴巴里灌!
沈嫻斜挑起一邊嘴角,都把她當傻子,嗯?一碗墮胎藥偏誆她是補藥?
以前的她卑微、渺小,但她早已不是從前的沈嫻!再敢欺凌她試試,那大家就誰也別想好過!
柳眉嫵身子骨柔婉細弱,沈嫻這一蠻橫起來,有股從身形上壓倒她的趨勢。
她根本無從反抗,尖細的指甲在沈嫻手背上撓下道道傷痕。
沈嫻彷彿不知道痛似的,眉目依舊不改色。
沈嫻發現,自己這具身體好似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有魄力,堅韌而充滿了力氣,好似從小就鍛鍊起很好的身體素質似的。
這一先發制人,她的速度比自己預料的更快更強勢,導致秦如涼站在門口亦沒有反應過來。
“放開……唔……”柳眉嫵掙扎道。
一部分湯藥入了她的口,一部分順著嘴角淌了出來。
等暴怒的秦如涼飛快移身上前時,滿滿一碗藥已經見底了。
沈嫻扣著柳眉嫵的下巴沒鬆手,反而力道更緊了兩分。隨手捻著空空的藥碗狠狠往秦如涼前行的腳邊地上擲去。
那時她的眼神很冷,亦很狠。與平時判若兩人。
秦如涼登時驚頓住腳,心底暗暗抽了一口氣。
沈嫻眼眉染上清晰而涼薄的笑,手裡制住的柳眉嫵拼命掙扎。
沈嫻衝秦如涼挑釁道:“識相的就給我退後兩步,再敢上前一步試試。”
“你放開她。”秦如涼怒火中燒,眼神緊逼著沈嫻,命令道。
柳眉嫵哭得風中凌亂,髮絲從鬢角散落下來,十分狼狽可憐。
她下巴快要脫臼了似的,在沈嫻的手指上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指痕印。
“將軍……眉嫵好疼……”
沈嫻卻淡淡笑,一手輕撫上了自己臉上的疤痕,雲淡風輕道:“和我臉上的痕跡比起來,你這點兒程度又算得了什麼呢?”
沈嫻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手背上的撓痕,又挑眉道:“小野貓麼,抓得倒狠。”
秦如涼雙拳緊握,低沉道:“你有什麼怨氣大可衝我來,與她無關!你最好現在就放開她,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他大意了。
先前他和柳眉嫵一樣認為,這個傻子是受不了刺激才在婚禮上大鬧,而今看她對付起柳眉嫵來,秦如涼才覺得,他大錯特錯。
秦如涼清楚地意識到,沈嫻處變不驚的眼神、邏輯條理清晰的話語,哪裡還是個傻子!
她不傻了。她再也不是以前的沈嫻。
一回來便讓他刮目相看。
“你到底想幹什麼?”秦如涼不敢輕舉妄動。
“我想幹什麼?”沈嫻嗤地笑出聲來,看了眼柳眉嫵,道,“我不想幹什麼,只是一碗補藥而已,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反應。補氣血麼,都是一家人,我覺著眉嫵也該補一補,好東西應該相互分享,秦將軍你說是嗎?”
秦如涼咬牙,手上青筋凸起。
原來她一開始就給他挖了一個坑,等著他往裡跳呢。
“難道這不是補藥?”沈嫻見他不說話,又問道,“是墮胎藥?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秦如涼冷眼看著她,厭極道:“你覺得呢?我不知道你懷了誰的孽種,我秦如涼也不需要你來給我生孩子!”
“所以說為了誆我喝下去,所以謊稱是補藥?秦如涼,你可以啊,虎毒不食子,你連畜生都不如啊。”
柳眉嫵哭得花容失色、十分悽慘。
秦如涼抿唇:“我再說一次,你放開她。”
“我若是不放呢?”
不知柳眉嫵哪裡來的勇氣,趁著沈嫻說話分神,卯足了力就拼命反抗掙脫。
沈嫻一把揪住她長髮,又把她扯了回來。柳眉嫵痛得臉色慘白,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將軍救我……將軍……”
柳眉嫵瞪大了眼。
沈嫻順手抽出柳眉嫵髮間的一根釵子,就涼冰冰地抵上了她的臉。
沈嫻語氣陰涼道:“再敢亂動一下,可別怪我下手沒個輕重。這張小臉若是毀了,不知道秦將軍有多心疼呢。”
“沈嫻,你給我住手!”
沈嫻側目看著秦如涼,道:“你是不知道,她毀起我的容貌來時,絲毫不比我遜色。我理應加倍地還給她。”
“我沒有……我沒有做過……”
沈嫻道:“現在你們要害死我的孩子,反正我光腳的也不怕你穿鞋的。秦如涼,你不想要這孩子,我還偏要生下來。你們都巴不得我去死,我怎麼能不拉上幾個墊背的。今日你若肯放了我,我便放了她,來日你若再敢打我孩子的主意,我就讓她肚子也跟著絕種,讓你秦如涼斷子絕孫!”
秦如涼眯起眼睛,“你是要和我談條件?”
沈嫻沒心沒肺地笑道:“那就得看看我手裡的這個女人當不當得起籌碼。我所求不多,從今往後你們大可以秀恩愛,我絕不干涉,你我各自井水不犯河水,怎樣?”
對峙良久,柳眉嫵真真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最終秦如涼咬牙道:“你先放開她。”
“你先答應我。”沈嫻絲毫不退讓。
秦如涼怒極,“好!我答應你!還不放手!”
柳眉嫵痛哭出聲,沈嫻淡然笑了笑,隨手把髮釵扔到地上,道:“我信你這一次,大將軍一言九鼎絕不反悔。可他日你若是食言,我也保不準我還會做出什麼事來,可能新仇舊恨我會十倍百倍地償還在她身上,你最好記清楚。”
說罷沈嫻一把將柳眉嫵向他推了過去,乾脆利落。
柳眉嫵不勝嬌弱,還沒等秦如涼把她抱住,就跌倒在地,哭得肝腸寸斷。
秦如涼心都碎了,連忙把她摟進懷,再看沈嫻時,眼神似猛獸出籠一般。
秦如涼一掌揮在了桌上。
頓時木屑飛揚,一張桌子在沈嫻眼前支離破碎。
沈嫻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她挺直背脊,青絲鋪肩,姿態高傲,她擁有著身為一位公主與生俱來的高貴,即使容貌被毀,即使身著布衣。
秦如涼一手攬著柳眉嫵,一手欺身大掌揪著沈嫻的衣襟,像拎一隻小雞一樣輕而易舉地把她整個身體挽起來。
沈嫻與他對視,在氣勢上不輸他半分。
他冷涼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陰沉地看了她片刻,一字一頓道:“沈嫻,你給我記著。”
沈嫻微微一笑,“將軍,我記憶力好得很。歡迎你隨時回來翻舊賬。”
最終秦如涼擔心柳眉嫵的傷勢,撇下沈嫻便抱著人大步離開。
自從這個女人回來,將軍府就不得安寧過!
沒想到一出這破落小院,秦如涼迎面就撞上一人,眉頭緊蹙地盯著他,道:“是你,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眼下這人不是別個,這正是前兩天才帶了沈嫻回來的連青舟。
今日他登門拜訪,正由管家引到後院來。按照規矩,連青舟是不能進內院的,這次全是管家破例帶他進來。
一來是管家知道大清早秦如涼便來找沈嫻麻煩了,若是有人摻和說不定能保住將軍的孩子;二來是連青舟這人出手闊綽,一登門便送了許多名貴之物。
一聽說連青舟是公主的客人,管家也就匆匆引來了。
秦如涼很是反感,對管家道:“隨隨便便的人你就敢往內院引,是誰允許你這麼做的?”
“老奴只是……”
“住口,我不想聽,現在就把他給我帶出去!”
秦如涼剛一說完,沈嫻便出現在門口。她斜倚著門扉,挽著手臂悠悠道:“他是我的客人,我就要在這裡見他。”
連青舟掖著手斯文笑道:“好似在下來得不是時候,將軍一大早就好忙啊。我看小夫人情況挺糟糕的,將軍不著急去請大夫來看看嗎?”
秦如涼眯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大步流星地離開。
沈嫻請連青舟進院來。
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雖然十分簡單窮酸,卻也難得的生機盎然。
連青舟笑意淡了淡:“公主就住這樣的地方?”
沈嫻不置可否道:“你怎麼來了?”
連青舟道:“公主有孕,在下怎有不來探望之理,便準備了一些孕期服用的食材和藥材,方才已經放在前院了,待會兒請公主查收。”
沈嫻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一進屋便見屋裡滿地狼藉還沒來得及收拾。
連青舟咋舌道:“秦將軍找公主麻煩了?”
沈嫻睨他一眼:“方才你也看見柳眉嫵了,她是不是比我更麻煩一點?”
連青舟回味過來,微笑道:“確是如此。公主如今不是那麼輕易讓人欺負了去的。”
“言歸正傳,看秦如涼那樣子,好似識得你?”
這一問才得知,原來她和連青舟以及秦如涼小時候是有點淵源的。
那時候沈嫻她爹還是這大楚的皇帝,小時候沈嫻和連青舟是一個學堂的,連青舟和秦如涼又是玩伴。
只可惜長大以後,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
一個做了將軍,一個做了商人,一個由前朝最受寵的公主變成了如今最落魄的公主。
之所以她這公主做得如此窩囊,正是因為她是先帝之女。
她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標榜當今聖上仁政,她不需要有孩子。
沈嫻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把訊息散出去?”
連青舟道:“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雙眼睛看著,如此皇上總不能堂而皇之要打掉這個孩子。”
沈嫻冷笑,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在古代懷個孕怎麼這麼麻煩。
光是應付秦如涼就已經夠夠的了,還要應付皇帝?
連青舟誠懇道:“公主無論如何,想盡一切辦法也要保住孩子。在將軍府裡不能再輕信於人,凡事以自己和孩子為重。”
連青舟走後,身邊沒有婢女侍奉,沈嫻只有自行將屋子收拾乾淨。
堂堂公主啊,居然淪落到自己打掃屋子的地步。顯然這將軍府裡無人把她當回事,聽說柳眉嫵喝錯了藥傷了根本,眼下全都去圍著柳眉嫵轉了。
她不由暗歎自己,以前腦子確實有坑。
看上秦如涼已經是她的一大失誤,沒想到居然還有膽子單槍匹馬地嫁進來。
嫁進來以後左右遭人嫌不說,還處處受人虐待。
沈嫻活動活動手腕,比較好奇自己這副身子骨具體是什麼構造。
她自己都沒想到,今日對付柳眉嫵手到擒來、遊刃有餘,這身子看起來纖弱,實際上卻很有力氣。
想來以前在身體素質上是下了功夫的。
不然先前在將軍府吃了那麼多苦頭,孩子不可能安然無恙。
沈嫻很好奇,這種自身養成的身體本能反應,都是誰教給她的?
聽連青舟說,他送來了不少藥材補品。可是等沈嫻去到前庭時,那些東西都被收起來了,清單也沒有落到她的手上。
但偶然間聽府裡的下人說起,連青舟送來的食材藥材都是十分珍貴的,平時連將軍府裡都少見。
沈嫻勾了勾嘴角,既然都是些貴重東西,又怎會讓她過目。
不過都是身外之物,她也不在乎。
經此一事,秦如涼和柳眉嫵都消停了。
沈嫻依舊住在自己的破敗小院裡,身邊沒有一個貼心的人,生活起居都十分簡便。
?這小院原先安排了一個婢子張氏,負責日常掃灑,順便照顧沈嫻的一日三餐。
張氏行蹤詭異得很,沈嫻一天見不了她幾面,更別說貼身伺候了。
張氏上了一定的年紀,在府裡說話也有分量。平時她說話嗓門大,張揚跋扈,年輕一點的丫鬟根本不敢得罪。
她如果沒記錯的話,張氏好吃懶做,以前照顧傻沈嫻的時候相當省力,但凡有點不順心的非掐即罵,那時沈嫻又不懂得還手。
反正那時也不會有人眷顧傻沈嫻,當然是由著張氏為所欲為。
傍晚的時候飯點到了,張氏給沈嫻送來了飯菜。
二夫人獨得將軍寵愛,從上等到下等的婢子們見勢見利那是再平常不過的。
張氏還以為公主還是從前的公主,是以鄙夷和不待見都寫在了臉上。
彼時沈嫻坐在屋子裡,張氏進來粗魯地把飯菜重重放在桌上,頤指氣使道:“吃吧!快點吃了我好收拾碗筷!”
沈嫻氣定神閒地拿起筷子,卻不急著吃,道:“夜裡冷,稍後往我屋裡送些炭火來。”雖然已經開春了,可晝夜溫差大,加上衾被單薄,實在凍得慌。
哪知張氏一聽就來火了,以前沈嫻可從來不敢和她提要求。一向都是她說什麼便是什麼。張氏兇著臉道:“要什麼炭火,先前你不也一樣過來了嗎?”
沈嫻睨她一眼,道:“你覺得我要點炭火很過分?”
婢子陰陽怪氣地諷刺道:“喲,不得了了哦,別以為懷了個孩子,還真把自己當嫡主母了!全府上下誰不知道,前兩天將軍還想往你肚裡多灌兩碗墮胎藥呢!將軍壓根就沒打算要你肚子裡的孩子,我勸你還是不要做青天白日夢了!那時將軍給準備的墮胎藥還是我辛辛苦苦熬的呢!”
沈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張氏,道:“這麼說來,你勞苦功高啊。”
她本來不想找人麻煩的,但別人偏偏要往她槍口上撞。
當天張氏並不在院子裡,院裡的奴婢具體也不知道房中出了什麼事,只隱約聽到小夫人的哭聲。後來就見將軍把小夫人抱出來了。
下人們私下口口相傳,無非是傻公主又發瘋了,發起瘋來跟瘋狗似的,見人就咬。
張氏平日裡得了些柳眉嫵的好處,便使勁地刁難沈嫻。如今聽說柳眉嫵在沈嫻這裡吃了虧,便想替她討口氣回來,回頭也好去柳眉嫵面前邀功請賞一番。
於是張氏刻薄起來可一點也不收斂。
張氏道:“怎麼,難不成還指望靠著孩子得將軍垂憐,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識時務的,就給我聽話一點,當心我收拾你!”
說罷,張氏就掄起拳頭恐嚇一般朝沈嫻揮去。
可沈嫻眼皮都沒動一下,深黑的眼幽幽把張氏看著,絲毫沒被嚇到。
反倒是她瞳孔裡溢位來的絲絲涼意叫張氏心裡一怔,及時收住了拳頭。
沈嫻暗哂,欺軟怕硬的賤婢!等她吃飽了,再來慢慢收拾!
飯菜十分簡單寡素,沈嫻不置可否地隨口吃了一口飯菜。
可還來不及咀嚼,一股酸餿味直襲整個味蕾。沈嫻動了動眉,直接就吐了出來。
那種味道熟悉又噁心,沈嫻才想起來這早已不是第一次嚐到了。以前張氏每次逼她吃下的都是這樣的飯菜!
一見沈嫻把飯菜吐得滿地都是,張氏當即就惱羞成怒地上前來狠狠推搡了一把。
不僅僅是推,還用力地掐著沈嫻。
張氏啐道:“真是晦氣!吐得滿地都是,誰來收拾!你吃不吃,不吃就拉倒!餓死清靜!”
張氏剛一動手去搶奪沈嫻手上的筷子,好似給她這餿飯餿菜吃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又罵道:“以前吃這些餿的不是吃得尚好嗎,還能給將軍府省下不少的糧食。真是裝腔作勢的東西!”
然而,筷子沒搶到,沈嫻卻是忽然動筷,冷不防就夾住了張氏的手指。
張氏眼珠子一瞪,剛要出口開罵,就感覺到一道尖銳的痛楚傳來。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嫻,“你敢夾我手指?!”
沈嫻仍是氣定神閒的樣子,手上看似沒有使多大的勁兒,那力道卻在持續增加,痛楚堆積,到了張氏險些無法承受的地步。
張氏怎麼甩都甩不掉。
沈嫻十分滿意自己這具身體不經意間有些蠻橫的力氣。
用來對付刁奴再好不過。
張氏臉色發白,額上沁出冷汗,幾乎以為自己的手指就要被沈嫻給夾斷了。
她惡狠狠地抬起另隻手來阻止,結果被沈嫻快一步摁壓在了桌上的飯菜裡,沾滿了油膩的光。
一番掙扎後,飯菜撒得到處都是,張氏也沒能掙脫。
最終張氏忍無可忍,痛叫出聲。
沈嫻挑起一邊眉梢,看也沒看她一眼,那張疤痕貫穿的臉盡是雲淡風輕,卻讓這刁奴端地生出一股膽寒來。
沈嫻道:“我要加炭火你覺得是多此一舉,我小心腹中孩子你覺得是白日做夢,我不吃餿飯餿菜你覺得是給臉不要臉,對不對?”
張氏顫抖著手想要把手指從筷子中間抽出來,可手指偏偏就跟黏在上面似的,任兩根筷子盡情碾壓。
沈嫻不悲不喜地問:“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嗯?”
沈嫻眉眼染笑,倏地一用力,筷子折成了兩半,尖銳的木屑頓時就毫不留情刺進了婢子的手指皮肉裡,道:“你還好意思跟我說是你熬了墮胎藥?你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張氏痛不能抑,尖聲口不擇言道:“你這個醜陋的傻子,放開我!”
沈嫻鬆手扔掉了筷子,拂了拂衣角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依然溫笑道:“你既覺得送些豬都不吃的東西是抬舉我,那現在我也抬舉抬舉你,把這些全賞給你,你最好給我吃得一滴油都不剩,否則我會讓你很難過的。”
張氏早已嚇得一片空白,冷汗連連地看著她。
沈嫻睨了睨她另一隻手,語氣輕佻有些邪氣,“你這隻手不是還好著麼?想讓我餵你?除非我把你這隻手也弄折了。”
張氏饒是再遲鈍也該明白沈嫻話裡的意思。
今天無論如何她也得把這飯菜吃下去。她若自己不肯吃,沈嫻就先弄折她另一隻手,然後喂她吃!
從來沒有的恐慌感覺襲上心頭,張氏此時再也沒有了方才的囂張氣焰,胡亂點頭道:“我吃,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