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才女友》:影視化改編,畫虎類犬還是青出於藍?

如果仔細觀察這些年中國的小說影視化作品,就會發現,

嚴肅文學不好改編,通俗文學的改編卻很容易。

導演、編劇甚至投資方都深知這一點,所以網路文學影視化大行其是,而每一代人才有一部“心中的金庸武俠劇”,至於《駱駝祥子》《霜葉紅於二月花》這樣的作品被改編的情況少之又少,編劇也慎之又慎,這類嚴肅文學往往出現在更有藝術性的話劇舞臺上。

但是一方面,區分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是很難的——哪一部優秀的作品完全不講人性呢?另一方面,難易是一個因素,但是還有很多讀者希望所謂的“嚴肅文學”出現在熒幕上,呈現令他們滿意的演繹。其實這些年國外也有很多優秀的影視作品,是有小說原型的。比如孔劉今年的大熱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現象級美劇《使女的故事》;還有本文主要提到的例子,《我的天才女友》。

《我的天才女友》:影視化改編,畫虎類犬還是青出於藍?

說《那不勒斯四部曲》是義大利現代最暢銷的書籍也不為過。這部講述名為莉拉和萊農兩個女孩一生友誼的作品,被先後翻譯成40多種語言。在中文版的書欄上,能看到很多熟悉的名人為它背書。在2018年,《那不勒斯四部曲》開始被翻拍成電視劇,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也被當做了電視劇的名字。

這本自傳體小說的改編非常困難。首先小說中有大量的非常繁複心理描寫,雖然可以用旁白展現,但是肯定會力有不逮;更重要的是這部作品比一般的小說更細膩——甚至有人稱自己的閱讀體驗為“好像童年被撫摸了一遍”。

比如說,書中詳細描寫了在天台上放煙花時,莉拉像女巫一樣感受到了從小親近信任的哥哥,已經變成一個勢利的人。莉拉稱之為“界限消失”。作者寫道:“暴風雨來臨,吞沒了所有光亮,把那皎潔的圓盤打回原形,讓它變成一團沒有任何意義的粗糙物質。。。她哥哥在破碎,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那麼大,以至於他的形狀和輪廓破裂開來”。

《我的天才女友》:影視化改編,畫虎類犬還是青出於藍?

書與讀者由於想象空間的共享,往往更容易更深層次的共情。讀者能意會這種文字背後的含義,但這種意象表達是很難透過視覺傳遞的,這其實是影視手法的一個客觀缺陷。這也是前文所說的,在嚴肅文學的改編上,影視作品具有其侷限性,因為文字在人類表意的作用上具有不可磨滅的地位。

但是這難道就說明影視改編一文不值了嗎?也不是。

嚴格意義上來說,影視化之後,原著就脫胎成為另外一個作品了。用原來的文學性作為硬性標準,來要求並不是文學作品的影視劇,好像也不是很合理。

更何況影視作品在表達上自有其優勢,它更具象和直觀,在描繪一些奇幻場景上往往能給人帶來驚喜。《海底兩萬裡》中不就提到過嗎?“任何文字都不能描述我面前的海底奇景。”而如今深海也能透過特效體現出來,如果說文字與人類共情,那麼視聽技術就擴大了我們的想象空間。

《我的天才女友》:影視化改編,畫虎類犬還是青出於藍?

深海中的哥斯拉

那如何評判影視化改編作品的好壞呢?這也很難說。有些作品與原著相去甚遠也能大獲成功,有些作品拍得兢兢業業也是乏善可陳。如果非要總結的話,非常成功的改編大概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對原著復刻的非常細緻,不差毫釐,而且在核心上與原著完全一致;另一種是隻借用原著的人物和部分劇情或設定,有截然不同卻同樣深刻的主題最後也能大獲成功。

《我的天才女友》顯然屬於前一種。如果不去考慮我們前文提到的文學性的問題,電視劇對小說的再現可以說入木三分。比如莉拉拖著萊農,去找索拉拉兄弟讓他們幫忙這一段,從兩個女孩進門開始,每個人說的話、所站的位置、走動的軌跡、臉上的表情,都和原著沒有絲毫差別。儘管有些想象中的東西很抽象,但是劇組仍然盡力還原出來。比如前文提到的很晦澀的“界限消失”,如果對照原著來看,也能體會到其真味。

《我的天才女友》:影視化改編,畫虎類犬還是青出於藍?

這些還只是表面上的復刻。電視劇與小說所傳達的精神也是一致的。透過電視劇,觀眾——尤其是女性觀眾,仍然能感受到一種深切的共情,彷彿她們的想法都由萊農一一道出。

在女性的成長過程中,她們被培養為相比於事實,對情感和態度更敏感的人,因此她們可以迅速而敏銳地注意到別人的情緒,也能近乎冷酷地客觀看待自己的感情。這種複雜的本能,令她往往需要她的朋友既有令她豔羨的資本,又有著令她得意的缺陷。她可以一邊嫉妒一邊祝福,一邊輕視,同時又感到滿意。

與此同時,她又可以為她的朋友做任何事:“在農舍裡睡覺,吃草根,從井蓋到下水道去,再也不回頭。“電視劇雖然不比文字細膩,但是更直觀地傳達出了這種對女性精神世界的觸碰和撫慰。

在拍攝花絮中可以看到,導演帶著兩位主演閱讀原著,並向她們解釋“莉拉/萊農為何這樣”,在導演的循循善誘下,莉拉的演員喃喃自語:“是的,我是莉拉。”

《我的天才女友》:影視化改編,畫虎類犬還是青出於藍?

另一種成功的改編則與原著大相徑庭。《大話西遊》只用了《西遊記》的主要角色,連人物設定都有所更改。它不再講述

“見性志誠,即是靈山”

,而是以一個時空愛情故事為主題,依然成為了影視經典。另一個著名的例子是英劇《神探夏洛克》,把故事背景改到了現代,導致很多偵破手段都有所改變,似乎與原著也不大貼,但是照樣到現在都為人樂道。

從這些例子中不難看出來,觀眾其實對改編的接受度很高。

即使換掉核心,只要是優秀豐滿的影視作品都會被接受。換言之,口碑差的改編作品,其不被認可往往不是原著的關係。比如李少紅導演的新版《紅樓夢》其實與大眾理解的紅樓夢並不相同,這一版的電視劇更想突出大夢一場的感覺。但糟糕的服化道、差強人意的選角和表演,最重要的是在原有的立意和新的核心之間的搖擺,讓這部作品落入窠臼。這樣立意奇特的作品完成度不好,其實很可惜。

《我的天才女友》:影視化改編,畫虎類犬還是青出於藍?

新版《紅樓夢》

說到這,筆者覺得已經完全可以把原著和影視劇當做兩個獨立的藝術作品來看了。一方面正如上文所說,熒幕作品的侷限性是一種客觀缺陷,另一方面影視作品的成功與否,與原著實在沒有太大的關係。充其量,原著作為一個次要因素,只會讓好的鮮花著錦,壞的雪上加霜。

像《我的天才女友》這樣優秀的改編,不會有人去深究它與原著孰高孰低——因為藝術本身也分不出對錯,觀眾只會在瞭解了原著與電視劇其中一個之後,對照著去看另一個,從而獲得雙重的體驗和享受。而如果影視作品本身就不怎麼樣,對照原著看更是漏洞百出,則會加劇口碑上的下滑。這也印證了群體情緒極端性的特點。

其實對於我們這些觀眾來說,也不必對改編作品過於苛刻。說到這,筆者忽然想就時事提一句。從廣義上講,

不管是《麥克白》、《李爾王》這樣本來就是被當做劇本創作出來的作品,還是《我的天才女友》這樣被改編成劇本的小說,所有的影視作品都是對文字的二次創作,都可以看作是劇本的“同人作品”。

而很多文學創作本身,也是對歷史人物、神話故事的再次加工——只不過有明顯與隱晦之分。

《我的天才女友》:影視化改編,畫虎類犬還是青出於藍?

歌劇《悲慘世界》

從符號到流派,從文字到影視手段,沒有哪一部作品當中沒有藝術與文化的積澱,

甚至可以說,藝術和文化本身也是透過衍生呈現的。

儘管我們應該捍衛歷史和事實的嚴肅性,但是也應該辯證地看待繁榮茂盛的“亞文化”,對同人創作和影視改編更寬容一些。

不必在有人與自己意見相左的時候就跳腳舉報,也不必改編作品不合心意就對其大肆貶低——如果說畫虎類犬還是青出於藍還可以一議,人身攻擊和口誅筆伐就大可不必了。

畢竟在藝術鑑賞中,主體是觀眾,而非那些作為物的作品。對於觀眾而言,作品再不好也不至於與創作者不共戴天,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如此之大,不愛看的不看就是了。將情緒最小化,才能讓眼光更銳利,以更公平的眼光去看待中性的藝術,最大限度地獲得靈魂上的滋養。

我想我們普通人欣賞文藝作品的初衷,應該也就在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