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長元
推牌九
草簾子
遮擋住視窗
縫隙處
用破棉花補救
這嚴嚴實實的遮掩
為的是
不讓一絲光亮洩漏
蛤蟆煙瀰漫的空間
翻動著
嘩啦嘩啦作響的牌九
幾張昏昏暗暗面孔
彷彿長滿
失去光澤的鐵鏽
帶著血絲的目光
緊緊跟隨
“三鑽”“六套”在遊走
一個凍梨蛋子
就能換回一塊光洋
一捧銅錢
只能買下半盅老酒
賭場多像一個魔窟
賭徒就是幾條瘋狗
孩子押上了
不夠
房子押上了
不夠
老婆押上了
還不夠
押到了最後
竟揮起菜刀
要押上自己的雙手
靈魂徹底蒸發了
慾望在滴血刀尖上行走
土裡刨食的苦命人啊
你用一生做賭注
也贏不過
沒有了人性的牌九
遛土豆
四齒子
吭哧吭哧土中尋求
白毛汗
臉頰上衝出道道泥流
關東女人
苦巴巴望著田壟
多渴望
還能有幾分秋的殘留
身邊是
空曠的麻袋
身後是
飢餓的老狗
田埂上
那幾棵枯瘦的稗草
正一彎一彎點頭
彷彿述說——
災荒年景的縷縷憂愁
明明知道
土地裡啥也沒有
可沒有——
似乎蘊含著更大引誘
每一次開掘的幻滅
竟反轉成
下一次掘進的巨大理由
只要是
見到了活鮮鮮泥土
飢餓目光
霎時就寫滿期盼祈求
一下一下
刨彎了月牙
一下一下
刨亮了星斗
哪怕偶爾
刨出了半個白薯
都等於
心靈上一次巨大豐收
四齒子
早已磨光了鐵鏽
重皮泡
還有點點血滴在流
關東婦女
遙望著無邊饑荒
心中夢想
依舊藏匿在泥土裡頭
跳大神
把當鼓
敲出了沉重
將腰鈴
抖動得生風
赤腳
從燒紅的鐵鏈上走過
腳板竟發出
滋啦滋啦響聲
一邊連綴人間煙火
一邊通向萬物神靈
在人與神的邊界上
靠一條粉紅舌頭
進行著人與神的溝通
患病女人的呻吟
撕裂了昏暗窗紙
炕頭的老黃貓
眨動驚恐的眼睛
狐黃二仙的到來
咋看不見一絲身影
伴著黃香嫋嫋煙霧
卻傳來銀子磕碰的響聲
土坯炕上
掙扎著悲苦生命
生鏽馬蹄針
把愚昧和罪惡刺進了人中
當鼓聲敲落天邊殘月
迎來的
只能是一個血色黎明
跳神——
多像生命中的陷阱
悲苦人
卻把它當成命運的井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