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王菲還沒有唱《傳奇》。
我的大學生涯已經過了大半，正辛苦備戰考研。每天晚上，我都待到宿舍樓落鎖前一刻才離開教室。走過漆黑長廊，連續幾天都有一個人在教室裡唱歌，燈也沒開。我往教室裡看，什麼也看不見。
我聽得出，他沉醉其中，抒情地啦——啦——啦，簡直唱進了我疲憊的心裡。
那時候，我已經會唱《風吹麥浪》，但對李健還不熟悉，甚至不知道他就是水木年華的成員。一天中午，我走在路上正在哼唱，一個男生跑過來截住我，激動不已。他沒有想到，還有人知道李健的歌，並在我面前細數李健單飛後的專輯。
我一個也不知道。
我知道他就是天天晚上唱歌抒情的那個人，就問他唱的歌叫什麼名字。
他說：《傳奇》，2003年的專輯，第九首。
他激動，我也跟著激動，一時間都沒有再多說。
內心的牆
前幾日，一場名為“要有光”的雲享會上線了，30多分鐘的影片，歌迷們不僅聽到了李健近兩年的音樂作品，還看到了李健不變的氣質與狀態。影片裡是兩個內容的穿插，一方面是舞臺上的吟唱，另一方面是他的傾訴，很多時候他是在大自然裡。
自《我是歌手》讓他“爆冷”爆紅之後，李健一直被媒體被歌迷稱為“音樂詩人”。他本人曾在公眾場合表示不明所以，正如他不明白“禁慾系”這些網路熱詞的含義一樣。事實上這個標籤遠不足以概括他，甚至會誤導很多人對他音樂的理解。
首先，詩人這一群體，本來就不是——拿這個標籤去貼人的那些人的——淺層次理解。“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的振聾發聵還在我們耳邊迴響。我們從小學習唐詩，難道那些詩只是一派，還是隻有一個意境？杜甫的寫實，李白的浪漫，我們能歸為一類？
顯然不能，因此，對詩人本身的理解就是偏頗的，更不能拿他貼在李健身上。幸虧李健飽讀詩書，他並不接受這個“讚譽”。他的不接受也恰好印證他就是李健。同時也說明，他的內心很充盈且圍牆不易攻克，外界的浮躁與蕪雜，不能輕易打擾到他。
這樣說來，李健非但不是詩人，還渾身長滿了刺。你看他，總是抱著雙肩，要笑又笑得不那麼徹底，讓人無法捉摸他在思考什麼。
圈裡的文憑已經鬧過大笑話，李健作為清華生，已經實在到成了貼在他身上的另外一個標籤。國人都知道，考清華談何容易，考上又是一輩子、一家人的榮耀。對此，李健坦承，大學是硬著頭皮唸完的。
一定要拿個畢業證，給自己一個體面的交代，包括給家人一個交代，那是靠巨大的毅力來完成的一件事情。
人大部分的時候是隨波逐流，我也一樣。
清華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是一個榮譽。
不能讓父母剛剛建立起來的社會自信，瞬間蕩然無存。
其實很多時候是硬著頭皮在唸完大學的。
眾所周知，李健畢業於清華大學電子工程系，這顯然不能滿足一個人文藝男生的渴望。他對音樂的熱愛與探索式創作，也正是在這段時間經受住了考驗、以及一次必要的彩排。
文藝的刺
李健在上了《我是歌手》以後坦言，節目之前就幾次邀請，都被他拒絕。在他看來，音樂是不能比賽的，而且他的音樂尤其不適合比賽，沒有高亢的嗓門，沒有勁爆點燃現場的編曲。他因此推薦了黃綺珊，結果我們都看到了，李健曾說，華語樂壇出一個黃綺珊不容易，請大家珍惜。
需要注意的是，李健推薦黃綺珊，並不單單考慮到其聲音技巧對觀眾的席捲。什麼是好聲音？李健說，能詮釋好作品的聲音才是好聲音。黃綺珊的聲音就是。
而李健在《我是歌手》的存在，改變了節目的生態。他不但沒有選擇迎合觀眾的音樂，反而從《紅豆曲》到《父親寫的散文詩》再到《三月的一整月》，一首比一首冷門，一首比一首安靜。
至此，我們明白了一點：文藝作品，任何文藝作品都是有刺的，它在取悅了一部人的同時，也拒絕了甚至惹怒了一部人——這是不可避免的。更不用說李健這樣風格鮮明的音樂人了。
而李健的歌又格外需要反覆傾聽，才能得其要義——這恰恰又說明了李健的排他性，將很多人拒之門外的刺，插滿他的全身。假如整個環境又不理想的話，甚至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即使再反覆聽，也沒有多少人能接受。多少人因此放棄了堅守。
李健在《我是歌手》上的安靜表現，不僅是對節目生態的解構，更是對整個樂壇，乃至整個娛樂圈的嘲笑式迴應。
《傳奇》發表的2003年是誰的時代，我們稍微回望，就能知道環境的重要性。李健的語境何以在環境更糟糕的今天到來呢？這恰是身陷浮躁之中的我們對甘霖的渴求。觀眾很快就不再是幾年前好糊弄的一窩蜂了。
李健最終接受節目的邀請，想必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中年的趣味
在接受馬東的採訪時，被問及對王菲的評價，李健說其是一個脫離低階趣味的人。話像是開玩笑說出來的，可李健顯然態度真誠。因為他同樣是一個脫離了低階趣味的人。甚至，從《眾妙》《水流終生》等作品可以看出，李健的禪味越來越濃厚。
這大概也解釋了兩個人為什麼投緣，因為他們都注重自我修為，追求精神境界的一步步攀升。
在雲享會的採訪中，李健提到，做歌手是個高強度的工作，需要定期地清理自己，才能不斷出發。同時也需要不斷學習，才能讓作品言之有物。
被稱為季更博主的李健，曾在微博裡推薦《有如候鳥》，《風景與記憶》，《佩德羅-巴拉莫》等相對不是那麼熱門的好書。因此稱李健為音樂詩人，不如說他是文藝青年——假如非要貼標籤的話，唱歌很走心的文藝青年。
如今他已46歲，成熟的不惑之年，應該說文藝中年才對。
背道的堅守
2018年歌壇新星毛不易發表專輯《平凡的一天》，李健正是專輯的製作人。對黃綺珊的推崇，對毛不易的提攜，李健身上絲毫不見文人相輕的做派，完全本著對音樂的熱愛。在音樂面前，他懷揣一顆赤誠之心。
他曾給毛不易提出十分細緻的建議：鍛鍊身體，減少不必要的工作，買輛車遠離人群，自己生活，多練琴，多閱讀，至少現階段需要這樣做。
這簡直是一個父輩對孩子的諄諄教導。除了對音樂的熱愛，對才華的熱愛，沒有別的解釋。華語樂壇需要黃綺珊，李健以及毛不易的不斷接棒，才能清掃浮躁之氣，迎來希望。
採訪中，“休息”一詞反覆被李健提及。他覺得頻頻活動對自己消耗太多，“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什麼也不幹，按時作息。”李健身上有兩個鍵，一個是暫停鍵，一個是清理鍵。這在24小時通告的娛樂圈，簡直是背道而馳。
我永遠記得那個看《我是歌手》的晚上。因為提前看到資訊李健要唱《love is over》，加上不了解這個作品，等他上場的時候，我心裡還比較平靜。
誰知，他一張口，隨著觀眾的掌聲，兩句唱下來，我的眼淚也湧出來了。這是我近十年看過的最好的歌詞，也是最好的演唱。沒有之一。就像薛之謙盛讚毛不易。
李健也坦言，假如不是參加節目，有節目的壓力在，他可能也寫不出來。所以，那些所謂的歌手天天通告，吃喝玩樂，輕飄飄的筆桿子能寫出什麼呢？
蕭敬騰疑惑，健哥怎麼可以這麼穩？因為他心裡充盈。因為時代已經水落石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