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5次入圍奧斯卡卻未得獎的導演
今年奧斯卡提名名單公佈，小丑憑藉11項提名，成為了獲獎熱點。不過，在五位獲得提名的導演中，小丑的導演託德·菲利普斯受到很多人的質疑，大家普遍的觀點是：儘管“小丑”這個角色非常突出，但不能掩蓋劇情的漏洞，和立意的單薄。
不過我們說也沒用，奧斯卡頒獎就是他說了算，哪怕是影史上僅有的兩位獲得世界三大電影節最高獎大滿貫的導演之一羅伯特。奧特曼，曾經5次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提名，全都失之交臂，直到他81歲時才得到了一座“終身成就獎”的小金人。
不過奧特曼本人並不在乎能否得獎，因為他的影片本就不是為了好萊塢的認同，而他也有能力不受限制地，去拍自己喜歡的影片。他想做的是“努力讓觀眾笑，但也有其真實性。”
奧特曼最為稱道的對多個人物和多線敘事的把控能力，甚至“群戲大師”的獎項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他遊刃有餘地編織各種線索，串起各色人物，同時表達著人生態度。不過觀眾可能要看幾遍才能弄清人物關係，理順各種線索
。
大概也因為這個原因，奧特曼的電影相比同時期其他外國導演，在中國觀眾中傳播度不高。
今天就來聊聊這位導演的群戲代表作之一《short cuts（短鏡頭）》，正是憑藉這部影片，奧特曼獲得了威尼斯最高榮譽金像獎。
02 奧特曼電影裡交織的群戲
影視作品裡大多會圍繞幾個主角展開故事，即使是多條故事線也是分頭講述，以免觀眾混亂。但現實中，人並不是作為孤立個體存在的，在同一平行時空內我們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產生避之不及的交叉，而這些交叉引發的外力又不知不覺中推動我們變化，帶來預料之外的結果。
正如美國作家卡佛所說：“對大多數人而言，人生不是什麼冒險，而是一股莫之能御的洪流” 而這部《short cuts》可以看做卡佛作品的影像呈現。導演以他強大的敘事能力，巧妙地糅合了卡佛9部毫無關係的短篇小說和1首詩歌，帶我們看到了洛杉磯某個普通街區中9對人物的日常。
他們因為各種原因產生關聯又互相影響。每段關係既輻射出能量，又受到外部干擾，有的日漸崩塌，有的卻愈發牢固，每段故事的走向難以預測，而這恰恰就是生活無奈又真實的一面。
故事從一場災禍開始：洛杉磯正遭遇多年難遇的蟲災，黑夜裡直升飛機轟隆低飛，經過各家各戶噴灑藥水，電視里正在播放蟲災新聞。在這一平行時間裡，9個不同職業不同年齡的家庭悉數登場。
新聞主播豪瓦和他溫柔的妻子正在安慰8歲的兒子凱瑟，凱瑟因為害怕直升機要和父母一起睡，看起來是溫馨幸福的一家。
為他們清理泳池的工人傑裡剛下班到家，傑裡是個不善言語的老實人，看到妻子路易斯一邊照顧嬰兒，一邊打著深夜聊天電話賺錢，心裡不是滋味。
他們常去的酒吧裡，一位有些年紀的女歌手正在舞臺上演唱爵士，歌詞是“我是被生活囚禁的人”，她和女兒安關係不好。而此時，安正在另一場音樂會的舞臺上演奏大提琴。
音樂會上，兩對夫妻因為共同的話題成了朋友，一對是女畫家瑪麗安和她的醫生丈夫拉芙，他們生活優渥，但拉芙總懷疑搞藝術的妻子對感情不忠。
另一對是小丑表演者克萊和她失業的丈夫司徒阿，雖然不富有但他們感情很好。司徒阿和朋友約好要去野外釣魚，週六才能回來，於是兩對夫妻約定週日到瑪麗安家聚會。
代駕老司機厄爾一邊啜著酒一邊開著車，後座載著酒吧喝醉的客人，他的妻子多利是一家快餐店的服務員，對酗酒的丈夫早已不滿，但想著年紀大了需要陪伴，便繼續忍受著。
他們有個女兒名叫喬恩，喬恩的老公比爾做特效化妝工作，很會耍嘴皮子。他們和泳池工人夫妻是朋友，這對夫妻看起來感情很和諧。
女畫家瑪麗安有個姐姐舍裡，舍裡嫁給了警員吉尼，這晚兩人因為狗的事情爆發爭吵，但其實他們的感情已有裂縫，吉尼便跑到情人貝蒂那裡排解。
貝蒂離婚後帶著兒子勾搭不同的男人，她的前夫斯托米想要挽回，但在貝蒂看來不過是討厭的糾纏。而這個晚上，斯托米就是開著直升機噴灑殺蟲劑的飛行員之一。
03 無法預知結局的短鏡頭
大概因為故事涉及到男女和性，為了宣發效果，這部電影通用的中文譯名叫做《銀色 · 性 · 男女》，但其實直譯為短鏡頭和主題更貼切。
村上春樹曾在文章中寫過片名來源。他受邀參加電影的內部試映，放映後村上問卡佛的遺孀苔絲為何片名叫 “Short Cuts”，苔絲解釋為說“ 既是短片集，也是短鏡頭，更是人生之捷徑和細小傷口 ”
如何理解呢？卡佛的作品大多記錄底層人的日常，而他就如同拿著拍立得，穿行在我們身邊，咔嚓一下定格生活中的某些場景，不知道原因，也猜不到結局，那些看似破碎的片段，在他不帶感情的文字白描下，透出一股寒意，讓我們感受到作為人的脆弱和複雜。
雖然電影比文字增添了幾分明快和幽默，但依然可以感受到一種無奈——人生難以琢磨預測的走向。
我們以為新聞主播的家庭會幸福下去，甚至當他的孩子被車擦碰後昏迷，我們也和醫生想的一樣，覺得這不過是小問題，結果孩子卻死掉了。
我們以為泳池工人是個老實人，哪怕是對妻子慾求不滿，最多不過是和朋友聊葷笑話，或者偷窺隔壁女孩，結果故事最後他殺了人。
相反，我們以為出軌的警員會婚姻破裂，結果繞了一大圈他竟然迴歸了家庭，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我們以為老司機會因為酗酒和老婆越走越遠，結果他們反而一邊喝酒一邊親吻，在困窘的家裡享受晚年相伴的幸福。
而故事結束也並不代表劇中人物的最終結局。
比如出軌的警員迴歸了家庭，但他本質上仍舊喜歡勾搭女人；警員的妻子明知他謊話連篇，還是選擇睜隻眼閉隻眼，說著自己都會大笑的假話欺騙自己。故事結尾一家人幸福地擁抱，但之後如何發展仍舊未知。
在醫生不信任的精神壓力下，畫家妻子終於爆發，在她坦白真相後兩人陷入尷尬，雖然隨之而來的通宵聚會讓不愉快煙消雲散，但當妻子回憶起自己欣賞的畫家前輩時，醫生戲謔的玩笑或許又在暗示：他們的裂縫依然存在。
影片的最後，一場地震突然發生，強行中斷了即將爆發的悲劇，以及正在歡笑的喜劇，你不知道故事會再次走向何處，就像最後那首歌中唱到的：前一刻你還沉浸喜悅中，而下一刻你就只剩下悲傷。
或許你覺得，這是電影為製造反轉而誇張，但看看我們身邊，很多事情就是不受控制。飛來橫禍，時來運轉，並不由我們意志決定。我們就像電影配樂裡所唱：是被生活囚禁的囚徒。
我們無法逃避外力，就好像電影中的蟲災和地震，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哪怕是自己的心也是複雜多變，難以琢磨。
就像電影裡小丑表演者和丈夫的一段對話。
這位丈夫和朋友去釣魚時，在河水中發現了一具女屍，看起來是個20歲左右的年輕女人，他們沒有第一時間處理，只是綁在河邊，等到離開後才通知了警察。丈夫回到家，兩人久別重逢甜蜜親熱，妻子深情地對丈夫說：你讓我感到快樂。
兩人正準備入睡，丈夫突然聊起了屍體的事，而這觸動了妻子的神經。聽到丈夫心安理得地釣魚，直到離開時才聯絡警察時，她再也忍不住了，用力關上浴室門，厭惡地朝丈夫嘶喊：你讓我覺得噁心。
從“快樂”到“噁心”，這種陡變不過在3分鐘之內，只是因為某句微小的話，或者某件細小的事。而這的確是現實中，情緒容易經歷的起伏。
04
電影主題並沒有停在這種“人生無常”的慨嘆中，歌詞繼續唱著：既然被生活囚禁，你能做的就是——carry on走下去。
就好像所有人身處地震中，你逃不掉，只能想辦法捱過去。而想法不同，活下去的可能性就不同。
電影中醫生的孩子死了，人們反應各異。
孩子的母親痛不欲生，幾乎崩潰，她想到了在孩子住院期間，打電話騷擾的麵包店師傅。這對溫和的夫妻，憤怒地前去質問。
孩子的鄰居，那位拉大提琴的女孩得知訊息後，感到生命的脆弱，想要修復和母親的關係。可當她告知母親時，母親卻一臉漠然，覺得哭泣是可恥的。
為孩子表演過的小丑藝人也參加了葬禮。本來和丈夫因為屍體的事冷戰，一瞬間也感受到了活著的幸運，決定讓事情就此過去。
這件事對於某個家庭是巨大不幸，而對於大提琴女孩和小丑女藝人而言，卻是件幸事，至少讓他們改變了當前的想法。
但在母親無視後，大提琴女孩再次改變了想法——她選擇了自殺，或許是覺得這樣做母親才會有所觸動，又或許是認定了母親再也不會被觸動。
母親的無視對大提琴女孩而言是致死的事件，而母親的真心究竟如何呢？女兒死後她的痛楚都說明了她對女兒的深愛，然而在女兒投擲出資訊的那一刻，或許是忙於演唱排練，或許是單親母親習慣了堅強，她並沒能抓住女兒的訊號。
如果女兒知道了母親的真心，她會後悔自己的舉動嗎？一定會的，但她錯失了未來一切可能的機會，因為她將這場“地震”的強度過度放大，沒能捱過去。
所以，當外部事件襲來時，雖然無法躲避，如果活著，你至少還能決定意志的走向，擁有重獲幸福的可能。這是《短鏡頭》電影相比卡佛文字而言，多的一些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