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本山早期尾大不掉的喜劇《落葉歸根》

趙本山早期尾大不掉的喜劇《落葉歸根》

老趙(趙本山飾)和老劉都在深圳打工,每天都從事危險的建築工作,兩人約定:如果誰死了,另一個就負責把死者送回老家。這就叫“落葉歸根”。

《落葉歸根》講的就是老趙把老劉屍體送回老家的故事。

別看內容殘酷,《落葉歸根》卻是一部出色的喜劇片。影片伊始,老劉的死就極富喜劇性:身為建築工人的老劉並不是死於工傷,而是和老趙喝酒喝死的!此後,老趙送屍體的一路上,笑點更是一個接一個的“引爆”:長途車上,戴著眼鏡的屍體斜靠在車窗上,“愜意地看著”窗外,正在車外解手的女乘客們個個花容失色;停車場旅館,小偷和老趙先後被屍體微張的雙眼嚇了一跳;老趙為了混一頓飯,冒充死者親友哭喪,沒想到死者卻“活”了過來,並問老趙是誰——原來人家辦的是活喪;拉著架子車的老趙不服氣牛車超過自己,就和牛比賽;老趙自作聰明,將屍體塞進輪胎,沒想到輪胎卻滾下了山坡……此外,“老趙自殺”、“老趙說媒”和“老趙演雙簧”等段落也讓人忍俊不禁。

《落葉歸根》喜劇部分處理得很好,就有人會問:這究竟是張楊拍得好啊?還是趙本山演得好?換句話說,《落葉歸根》實質上是“張楊作品”還是“趙本山作品”?

一個是名氣還不是很大的中生代導演(而且還沒拍過喜劇片),一個是“中國人都知道”的喜劇大師,有人提出這個帶有“挑撥離間”色彩的問題很正常。

我認為,《落葉歸根》喜劇部分的成功,是導演張楊和演員趙本山共同努力的結果:張楊設計笑料設計得好,趙本山表演得好,二者缺一不可(當然,前提是趙本山沒有參與“設計笑料”)。

這不是“和稀泥”,容我解釋給您聽。

趙本山早期尾大不掉的喜劇《落葉歸根》

首先,《落葉歸根》裡趙本山直接的語言幽默和行為幽默很少,主要的笑料都是由導演張楊設計的情境引發的。比如前文所列舉的笑料,很明顯都是經過設計的。也就是說,那些笑料都不是靠趙本山一個人出色的表演就能實現的。屍體戴眼鏡和睜眼就不用說了,“老趙哭喪”段落是“情境設計引發笑料”最好的例子。

其次,趙本山在張楊設計的情境中表演得非常好,放大了“笑果”:老趙罵屍體“耍流氓”時的心虛,看到屍體睜眼時的緊張,吃哭喪飯被“死者”發現後的尷尬,和牛車比賽時的執拗,輪胎滾下山時的慌亂……趙本山都拿捏得相當好。如果沒有趙本山精彩的表演,張楊設計的這些情境笑料將會變成“空中樓閣”。

最後,趙本山招牌式的語言幽默和行為幽默為影片增色不少。趙本山操著他那一口東北話,沒有放過影片中任何一個逗觀眾笑的機會:罵黑心司機“缺德帶冒煙”,經常對著屍體“聊天”,模仿救助站領導講話,向宋丹丹羞澀地示愛……趙本山在片中的行為幽默也很出彩:他給屍體做“搶救”;看到夏雨騎著車子伸展雙臂大叫,他也鬆開架子車扶手,伸開胳膊大叫;最精彩的一幕發生在老趙推藏著屍體的輪胎上坡,趙本山和輪胎的“博弈”,讓人想起了《大獨裁者》中的卓別林……

難能可貴的是,趙本山的幽默表演完全沒有使人物失真,都在人物這個框框裡,所有的“笑彈”都不突兀。而且,趙本山在《落葉歸根》中的表演,沒有出現他在《幸福時光》中的問題,即煽情是煽情,幽默是幽默,最後導致人物是一“塊”一“塊”的戲貼成的。在《落葉歸根》中,趙本山依據人物的性格來發揮自己的幽默表演天賦,讓觀眾在一次又一次的笑聲中,看著“老趙”這個善良、堅韌、苦中作樂的小人物形象,愈發豐滿起來。綜上,經過二十多年的努力,《落葉歸根》標誌著趙本山完成了從小品演員、電視劇演員向電影演員的飛躍。

對張楊來說,《落葉歸根》也是一個標誌:標誌著張楊“走”出家庭,開始“闖蕩”社會。作為“闖蕩”社會的第一部片子,張楊的野心不小,《落葉歸根》幾乎囊括了當今中國社會所有的問題:民工問題、三農問題、貧富差距問題、誠信問題、孤寡老人問題、殘疾人再就業問題、單親家庭問題、血液安全問題、三峽移民問題、喪葬高消費問題……等等等等,和《悲慘世界》有一拼。別看這麼多的社會問題,貫穿全片的只有一個問題:最低階層之外民眾同情心的缺失。

趙本山早期尾大不掉的喜劇《落葉歸根》

在《落葉歸根》中,張楊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道德批判之劍“劈”向了除了老趙所處的最低階層之外的所有階層。在片中,對老趙沒有施以援手或黑手的不是有車的富人,就是穿金戴銀的(中國意義上的)中產階級和黑心包工頭、商販。幫助老趙的又是些什麼人呢?都是和老趙一樣的掙扎在最低層的人們:講義氣的劫匪、被騙走財產的卡車司機、孤苦的老人、四處討生活的養蜂人、髮廊妹、拾破爛的寡婦、工地的民工。這位說了,夏雨不是給過老趙一杯咖啡嗎?但我要說,夏雨連老趙運屍這件事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幫助了,而且,如果知道了,會不會幫助也存疑;那位又說了,不是還有個警察捎了老趙一段嘛?可你說張楊“壞不壞”,偏偏在此之前讓警察以為老趙是自己心上人的親叔叔,這就讓警察捎老趙的目的不純了……

張楊對非最低階層的批判清晰到絕對的通透。他還透過“創造”一些情境在視覺上強調老趙和更高階層的格格不入和道德上的優越:長途車上老趙被眾人視作異類,硬生生地趕下車;泥石流災害現場,老趙揹著屍體超過了一輛又一輛停著的車,車上的人向他投來異樣的眼光……

可惜的是,還是有一硬一軟兩處傷削弱了張楊的批判。

硬傷是老劉的死。必須承認,老劉喝酒喝死的設定為影片開頭黑色幽默氛圍的營造貢獻很大,但張楊沒有意識到,這個設定卻妨害到影片後面對黑心包工頭的批判——老劉沒有死於工傷,包工頭就沒有給錢的義務,因此,包工頭給老劉家屬五千元假幣,不能說“無可厚非”,但也絕對沒達到張楊想讓觀眾認為的“喪心病狂”的程度。其實,這個瑕疵本不會發展成影片的硬傷:也許老劉是幹活累死的,喝酒只是個誘因,反正老趙也不懂。可在電影的結區域性分,偏偏又冒出個法醫,說老劉確實是喝酒喝死的!好嘛!法醫都說了,觀眾就是想給張楊“圓場”都“圓”不上了!

軟傷是老趙最後的老實。全片前五分之四的時間裡,老趙總是想方設法的掩蓋老劉的屍體“身份”,可到了最後,老趙卻突然老實起來:他在公路上攔車,好不容易有個車停了下來,司機問:“你背的人咋回事?”老趙只說了兩個字:“死人。”司機直接開車就走了。您別怪司機沒幫老趙,人家司機沒報案就算是幫了他了:正如後來警察孫海英後來給老趙說的:“私運屍體是犯法的!”我說不準張楊突然讓老趙老實起來的用意是什麼(表現出老趙對社會絕望了?破罐子破摔了?愛咋咋地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有車族不幫老趙有了一個響噹噹的原因:“我不想犯法。”於是,影片對有車族的批判就“坍塌”掉一部分,對整個非最低層民眾的批判也就不那麼硬氣了。

我建議大家不要關注張楊在電影中的批判,一方面是因為他沒批判好,有兩處傷;另一方面,如果過於關注“批判”,就不容易被電影中精彩的喜劇部分逗笑了。

文以載道,是中國文人的傳統。但我覺得這四個字應該放中國喜劇電影一馬。畢竟,當今社會,國人輕鬆地笑一次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