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穿衣服的穀物(散文)

那些穿衣服的穀物(散文)

許多植物會變,小時候一個樣,長大後又一個樣。一粒種子破土而出,嫩芽兒幾乎一個模樣,可長大後,就風姿各異,想分辨它們,往往需要憑藉花或者果實。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用來形容又懶又無知力度夠大。我不知“五穀”指什麼,為了弄明白這些問題,本應該去鄉下請教農民,短時間的請教也還膚淺,真正種幾年地,從種子開始,到幼苗,再看著它們慢慢長大,直到收穫,經過這樣的過程,心裡的認知才會滿滿的。

我好奇地探究一番,古人所稱的五穀,不僅僅指“稻、黍,稷、麥,菽”。我常想,古人認識的字比現代人多,有些漢字被現代人弄丟了。把五穀籠統地稱作米和豆子顯然太單調。當我發現“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這句話時,驚奇了好一陣子。一個藝字,把草木說得多麼靈性。有殼的糧食叫作谷,五穀為穀物的通稱,具體又不限於五種。更有趣的,穀物原被先祖們分為“天谷”“地谷”“懸谷”“風谷”“水谷”五種,分別指那些結在頭頂上的果實,長在地面以下的果實,懸掛在枝蔓上的果實,長在水中的果實。還有透過風傳播花粉結果的作物們。這些浪漫飄逸的稱呼,又令我激動了許久。多年前的農民,如此詩意地稱呼他們的莊稼。“世界上最美的植物是那些莊稼”,母親的說法,找到了呼應。

那些穿衣服的穀物(散文)

乾旱的晉北黃土高原適宜生長的穀物有限,但細細數來,除了水稻,小麥,別的我都見過一些。我能分清穀子,糜子和黍子,認識黑豆,綠豆,芝麻,還在一次秋收中,知道花生不是結在樹上,它是埋在土裡的。我的小學課本中沒有《落花生》這一篇課文,依稀哪年第一次見過這篇文章時,僅僅從字面理解,是樹上的花生落到了地上。以至於見到人們刨花生時,我暗暗驚奇並羞愧。

在地裡看到飽滿的穀穗時,心裡會湧起暖意。我與小米粥的緣分很深,小時候脾胃不好,外婆單單為我蒸一碗小米粥,吃罷那一碗,胃中有了底,再吃別的東西,不至於消化不良。可我偏偏看到紅薯與山藥蛋就叫嚷著推開那碗小米粥,害得姨姨們要麼等我吃完小米粥才能吃飯,要麼就得悄悄躲在一邊吃,還不能發出聲響。想來,我那時很不乖順,得到特殊的待遇,反倒不知福。

夏天,我吃了許多玉米。早市上一堆一堆玉米,剝開一層層外皮,露出飽滿的顆粒,人們習慣再去掐一掐判斷其老嫩程度。我挑選玉米時不喜歡去掐它們,不是我憐香惜玉到如此程度,而是玉米已經那麼坦露,還不能讓人看個明白?

快能上小學時,外婆讓我剝玉米粒練習數數。玉米曬乾了,黃燦燦也硬生生的。外婆用最原始的方式,用一個錐子樣的東西,劃開一道壕,玉米粒飛濺開來,為我開了一條小路。我順著那條小路,用大拇指一邊剝一邊數,從一開始,每次,我數到九十九就停頓了,不知下一個數是多少,實在笨得厲害。外婆說,“不識數,連一百都數不到,還想念書?”我反覆剝了許多玉米粒,大拇指上磨起了水泡,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剝玉米是最難做的活兒。

前些年每到夏秋季,我的窗前天天飄蕩著一個叫賣聲:“白菜菜,蘿蔔卜,黃豆豆……”像有人親暱地呼喊著一群孩子。那些真正愛莊稼的人,一定不忍心把新增劑塗抹噴灑在它們的身上。

那些穿衣服的穀物(散文)

《聖經》上說,上帝將一切結籽的菜蔬和帶核的果子都賜予人類做食物,而將青草賜予地上的走獸爬蟲和空中的飛鳥為食物。難怪麻雀聚集在糜谷地裡,人走過,它們會驚慌失措地飛走。試圖得到本不能屬於它們的東西,就理屈;或是隨著物種進化,連麻雀們也認不出哪是它們的草哪是莊稼了。再往好的一面想,有了麻雀,莊稼地裡的蟲子就不至於太囂張。

粗茶淡飯養胃,五穀雜糧倍受青睞,不認識莊稼還在其次,那些穀物們被褪去外衣,磨成面就更加難以區分。初為主婦的女人們交流做飯的經驗時,少不了笑談那麼一兩次弄錯米、面的趣事。糜子,黍子,長在地裡不易辨認,去掉外衣,變成米粒也不易區分。更有粗心的,會把它們和小米搞混,往往,小米粥熬成了黃米粥。黍子去皮叫軟米,軟米再磨成面後,可以做年糕。我得在裝糕面的布袋外邊做標記,要不很容易與豆麵什麼的混淆。常常得像中醫一樣,望聞問切半天才敢確定。

七八月間,蛾子亂飛,防不勝防。糧食生蟲很令人發愁,沒讓麻雀吃了的東西,小蟲子也要分享。二姨說,沒有去殼的糧食耐存放,所以,她送我小米時,就直接送我穀粒,隨吃隨磨。只是,我都不知去哪裡能找到磨米磨面的作坊。豐年儲糧,黑豆可被儲藏許多年而不變質。磨豆漿時,我看著面色不華的黑豆豆,很是喜歡。還有那些紅的,黃的,綠的豆豆們充實著家裡的瓶瓶罐罐,豐富了我的小日子。

“若想成長,就把根紮在泥土裡”。見證過穀物們的生長,金秋時節,在一株株作物上收割下它們,背到打穀場。體驗過用笨重的農具把它們從穗子裡分離出來,再看著把它們磨成米粒。知道糧食的來處,成長中有過自己的參與,在餐桌上看到它們時,就感到分外親切。那種香甜的感覺,所有經歷過的人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