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突變,錯配的人生.

2014年1月的一個夜晚,新英格蘭愛國者橄欖球隊的隊員在美國吉列體育場中央站成一圈,周圍觀眾席坐著7萬多名球隊的忠實粉絲。投光燈照得通透的場地一片寂籟,在彷彿凝固的空氣中一聲吼叫劃過了長空:“為了山姆而戰!”就在此前一天,愛國者隊與印第安納波利斯小馬隊比賽的名譽隊長山姆·伯恩斯(Sam Berns)去世了。

山姆的生命定格在了17歲,他沒來得及觀看他最愛的愛國者隊與小馬隊的比賽就走完了他的一生。他的預期壽命只有正常人平均壽命的1/5,卻彷彿經歷了別人的完整歲月。17歲的山姆外表看上去並不像普通的少年,患有早衰症的他已經被困在一副衰老的軀體中:體型嬌小但外觀蒼老,並帶有病症的常見特徵,頭部異常巨大,沒有頭髮,面板有很多褶皺,看著像遲暮的老人。

即使生命短暫,我也知道我99。9%的時間應該做些什麼。——山姆·伯恩斯

1 拯救山姆

1997年,山姆出生在愛國者隊所在的福克斯堡(Foxborough),出生的時候山姆看起來非常健康,但不到2歲時,山姆開始出現一些異於普通小孩的特徵,到醫院就診後,醫生診斷他患上了哈金森-吉爾福德早衰綜合徵(Hutchinson-Gilford Progeria Syndrome,HGPS),又稱早衰症(Progeria)。

一個突變,錯配的人生.

幼年時期的山姆。圖片來源:PROGERIA RESEARCH FOUNDATION

那個時候幾乎沒有太多人知道這種病是怎麼回事,畢竟早衰症的發病率只有1/400萬~1/800萬,而缺乏既往醫療資訊的醫院也給不出治療方法,山姆只好回到家中進行一些保守治療。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他的母親萊斯莉·戈登(Leslie Gordon)和父親斯科特·伯恩斯(Scott Berns)決定自己尋找可能拯救山姆的辦法,但遺憾的是,除了醫學研究資訊一片空白,也沒有像樣的資金專案能支援想攻克早衰症的科學家們。像山姆這樣的孩子,只能夠在最年輕的時候迎接衰老和死亡。

一個突變,錯配的人生.

山姆和自己的父母。圖片來源:PROGERIA RESEARCH FOUNDATION

萊斯莉和斯科特無法眼睜睜看著山姆在幾歲時就開始一天天“老去”,於是他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們要與死神爭奪山姆的生命。一個名為“早衰症研究基金會”(PRF)的組織在夫妻二人的努力下成立了,這也成了世界上唯一一個致力於攻克早衰症的非營利性組織。基金會成立後,山姆家族的許多成員都投身到了這個組織中。母親萊斯莉是波士頓兒童醫院的研究人員,於是她擔當起了科研負責人,而父親斯科特是組織的管理者,負責聯絡各地需要救治的早衰患兒以及科研機構支援,山姆的嬸嬸則專門負責籌款部門,尋求來自各方的資金支援。整個組織就像山姆最喜愛的球隊一樣協作,每個人都在其中發揮著不可取代的作用。

2 幸運降臨

山姆和家人是幸運的,2001年,成立不到2年的PRF迎來了最關鍵的轉折點——人類基因組計劃宣告完成。在這之後,他們在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遇到了人類基因組計劃的領導人弗朗西斯·柯林斯(Francis Collins),柯林斯曾接觸過一名患有早衰症的年輕女子,他後來回憶道:“我們的相遇場景很特別,但也讓我沮喪,我幫助不了這位年輕的女性。”這名早衰症女孩20歲去世後,柯林斯一直對沒辦法挽救她的生命耿耿於懷。而這一次與山姆的父母會面後,他知道自己有機會拯救山姆了,因為他們拿到了之前醫學界從未有過的武器——人類基因圖譜。

一個突變,錯配的人生.

患有早衰症的兒童。圖片來源:PROGERIA RESEARCH FOUNDATION

隨著PRF和NIH開始合作,大量遺傳學家和資金湧入了早衰症研究專案,整個團隊大概花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找到了早衰症兒童的基因哪裡出了問題:只是一個基因突變的錯誤讓山姆經歷了這錯配的人生。位於LMNA基因上的一個突變讓早衰症兒童的身體產生了錯誤的Lamin A蛋白,Lamin A通常會作為一種結構支撐蛋白來保持細胞核凝聚在一起,而像山姆一樣的患兒,他們的Lamin A卻不能發揮正常作用,由於氨基酸錯誤組裝反而成了一種早衰蛋白progerin。這種蛋白會卡在細胞膜上,也無法被細胞回收重新利用,最終會加速細胞的過早成熟和衰老,並使得組織間變得僵硬。

即使萊斯莉和柯林斯知道可以針對Lamin A來延緩山姆的死亡,但要研發一款阻止錯誤組裝蛋白的藥物可能要很多年,山姆也許沒有時間等這麼久。這一次,山姆再次得到了幸運之神的眷顧,此前有一些製藥企業進行了長達10年的抗癌藥物研發,這些藥物已經經過了臨床試驗稽核能快速使用,有一些藥物在分子上的作用機制可能涉及了LMNA基因,也說不定也能解決早衰發生。2006年,萊斯莉找到了同在波士頓兒童醫院工作的馬克·基蘭(Mark Kieran),他是為數不多測試過這些抗癌藥物作用機制的人。

基蘭的加入,接下了柯林斯等遺傳學家的接力棒,極大地將他們之前幾年的基礎研究推向了臨床治療。在各種藥物測試中,一種名為lonafarnib的藥物顯示其能明顯延長早衰症模型小鼠的壽命,一年後,他們迅速推動這種藥物的首次早衰症兒童臨床試驗,包括山姆在內的25名早衰症患者參與其中。在5年的治療隨訪實驗後,2012年的《美國科學院院刊》給出了積極的結果,lonafarnib能改善患兒的血管僵硬度,並增加患兒的體重,這兩點對於提升他們的存活率非常關鍵,許多患兒都會死於血管功能退化引起的中風和心臟病。

“看著這些資料,我能感覺到這個藥延長了我兒子的生命,”萊斯莉表示,“我認為山姆也感覺到了。”在這次試驗結束後兩年,山姆去世了,但早衰症研究計劃卻沒有終結,拯救所有和山姆一樣的早衰症兒童早已成了萊斯莉夫婦無法放棄的目標。

3 拯救更多的“山姆”

要獲得FDA批准將lonafarnib列為正式的早衰症的治療藥物,他們還有最後一步——證明這種藥確實能延長早衰症兒童的壽命。2012年的那場試驗沒有對照組,並且已經將全美國已知的20名早衰症兒童納入了臨床試驗中,為了達到FDA的標準他們需要招募全世界的早衰兒童,設立一個對照組。

一個突變,錯配的人生.

全世界已知的早衰症兒童。圖片來源:PROGERIA RESEARCH FOUNDATION

據PRF的搜尋和調查,全世界只有不到400名早衰症兒童,他們在兩項獨立研究中設法找到了其中的62名接受了藥物治療,另外世界各地的82名未獲得治療的患兒作為對照。根據這批臨床資料,62名獲得了藥物的兒童,在首個3年治療期中,能平均延長3個月的壽命。而在試驗組中有一些患兒已經參加過第一次試驗,服藥的日子最多達到11年,而綜合來看,長期服藥,可以將早衰症兒童的平均壽命延長2。5年。雖然不多,但對於預期壽命只有14年的早衰兒童來說,已經延長了近1/5。

就在今年11月末,FDA已經批准Zokinvy(lonafarnib)上市,成為全球第一種用於治療早衰症的藥物。Zokinvy的本質是一種法尼基轉移酶抑制劑,也是之前研發的一類分子靶向的抗腫瘤藥物,如今的研究顯示它還能阻止細胞產生過多的早衰蛋白。“但這還稱不上是一種治癒方法,”萊斯莉解釋道,“這只是第一步。”PRF還在努力推動其他研究計劃,來獲得拯救這些患兒而不只是短暫延長壽命的方法。

山姆去世已經快7年,但他留給人類的遺產不僅僅只是Zokinvy,更重要的是在其父母建立的PRF推動下,人們認識到了早衰蛋白的存在。現在,科學家已經知道每個人的身體都會製造一些早衰蛋白,並且這種蛋白會隨著年齡增長而增多,這些不幸的兒童就是因為早衰蛋白過量而提前衰老和死亡的。而所有和衰老相關的疾病,都可能和早衰蛋白具有潛在的聯絡,找到這些聯絡,也可能拯救無數患上其他衰老相關疾病的人的生命。

一個突變,錯配的人生.

圖片來源:PROGERIA RESEARCH FOUNDATION

萊斯莉還記得山姆作為一名特殊的兒童,他很多地方都與其他人都不一樣,但山姆從來沒有放棄過他的生活。當時他加入了學校的樂團,於是他們給山姆專門定製了一個特殊的小鼓,也是在給愛國者隊比賽前奏樂時,他愛上了這隻橄欖球隊。他在治療過程中也很高興自己的家人和橄欖球隊一樣團結。“山姆從不言放棄,”萊斯莉回憶道,因此他們現在也不會放棄因自己兒子而開始的研究,治癒早衰症的旅途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