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找媽媽

爹孃偏心,孩子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除了實行“獨生子女”政策的那些年,其他時候一直都是社會熱點問題。兩千七百多年前,就有母子三人為此大打出手。

春秋時期的鄭國,給人印象蠻可憐,小國寡民,在強國之間左右搖擺,時常被兩邊打臉。其實在早期,由於國君身兼周王室的重臣,鄭國威望不弱,鄭莊公甚至算得上諸侯國小霸主。

當年,申國國君的女兒姜氏,嫁給了鄭國國君鄭武公,生下長子鄭莊公與次子共叔段。

莊公出生的時候,跟大部分嬰兒不同,不是頭,而是腳先出來。古代醫療水平不發達,難產猶如鬼門關,產婦九死一生。

姜氏挺過來了,但驚嚇不小,從此討厭大兒子,偏愛小兒子,甚至屢次對丈夫吹枕頭風,立共叔段為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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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公不糊塗,立嫡立長是禮法準則,關乎穩定,違背恐怕會有後患,因此沒答應。

莊公繼位做了國君,姜氏替小兒子索取封地,想要“制”這個地方。“制”,就是現在河南滎陽縣虎牢關,為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如果所託非人,鄭國的安全將大受威脅。

莊公心中警惕,婉言回絕道:“制地很險要,先君滅了東虢(guó)搶過來,東虢的君主虢叔就是死在那裡。換了其他地方,我都唯命是聽。”

姜氏權衡一番,改口索要京邑(今河南滎陽市東南)。莊公一口答應,封給了弟弟。共叔段得了大城,聲勢顯赫,被稱為“京城太叔”。

大夫祭(zhài)仲覺得這個“太叔”簡直像太公,有點不像話,提醒莊公說:“城池的城牆超過一百雉(長三丈高一丈為一雉),便是國家的禍害。按照先王的制度,大城不得超過國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超過五分之一,小的不超過九分之一。現在京邑的城牆逾越了規矩,絕非先王的制度,您將會深受其害。”

莊公一臉無奈:“我的母親執意如此,有什麼辦法呢?”

祭仲急了,進一步曉以利害:“姜氏哪裡有滿足的時候?應該早做安排,不讓太叔的勢力滋長蔓延,否則就難以對付了。蔓延的野草尚且難以根除,何況是您那個受寵的弟弟!”

莊公不置可否,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多行不義必自斃

,你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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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叔的野心果然像野草一樣滋生,居然下令讓鄭國西、北邊區的城邑接受莊公和自己的雙重管轄。

大夫公子呂也來找莊公提意見:“國家受不了這種兩屬的情況,您打算怎麼辦?如果要把鄭國送給太叔,請允許我侍奉他;否則,就請除掉他,不要使百姓產生二心。”

莊公還是很篤定:“不用除掉,他會自己害自己。”

太叔見哥哥沒啥動作,膽子更肥了,把雙方共管的地方收歸自己所有,還把手伸向其他城邑。

公子呂急了,不斷催促老大:“可以行動啦,他得到的地方越多,歸附過去的人也就越多!”

莊公繼續義正辭嚴地唱高調:“對國君不義,對兄長不親,他的地方再多也會垮臺!”

太叔的野心被徹底點燃了,這個哥哥太沒用,管理國家這麼累,不如讓我幹吧。他積極修築城牆,儲備糧草,製造鎧甲、武器,編組步兵和戰車,將要襲擊國都。姜氏跟小兒子約定,到時候作為內應,替他開啟城門。

自以為聰明的弟弟,其實一舉一動都在哥哥的監控中。莊公收到情報,得知太叔起兵的具體日期,一拍桌子奮袂而起:“可以了!”於是命令公子呂率領二百輛戰車前往征討。

國君一表態,京邑軍民紛紛倒戈。太叔內外交困,撐不下去,狼狽逃竄到鄭國的鄢地(今河南鄢陵縣)。莊公痛打落水狗,又率兵追到鄢地。太叔只得繼續逃亡,越過國境跑到共國(今河南輝縣),從此再也沒有回到故國,客死異鄉。

莊公一洗多年來的憋屈,對母親的不滿也爆發出來,將她安置到城穎(今河南臨潁縣西北),並且發誓說:“不到黃泉,不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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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社會,禮法是秩序的保障。孝,則是禮法的核心。國君跟母親鬥氣,急壞了群臣。

穎考叔是個地方官,聽說此事,帶著禮物去獻給莊公。莊公投桃報李,留他吃飯。

一國之君的飯菜當然差不了,穎考叔不肯吃肉,卻要求打包。莊公詢問原因,他回答:“家裡有母親,吃遍了我做的飯菜,就是未曾品嚐國君的食物。請允許我打包回去孝敬她。”

莊公被勾起了心事,很鬱悶:“你有母親可以孝敬,我卻做不到啊!”

穎考叔故作驚訝,莊公便將前因後果,以及“不到黃泉,不再相見”的誓言,盡數吐露,並表示自己挺後悔。

“這事不用發愁。”穎考叔出了個主意,“挖地見到泉水,再打一條地道,然後母子相見,誰能說你違背誓言?”

莊公覺得可行,就按照這個辦法挖了地道。走進去的時候,他賦詩說:

隧道之中,其樂融融。

姜氏見到兒子,心中高興,走出來的時候,賦詩說:

隧道之中,其樂怡怡。

書上告訴我們,母子倆從此放下心結,和睦相處。

然而這話不能全信。在異鄉,寶貝疙瘩共叔段寄人籬下,有國難投,姜氏會沒有一點想念?

這是《左傳》中第一個完整的故事,叫做《鄭伯克段於鄢》,非常有名。到了清朝,被收錄進《古文觀止》,屬於當時的必讀篇章。

《左傳》的作者說,為什麼魯國史書要寫“鄭伯克段於鄢”?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所以不用“兄弟”的稱呼,而是“鄭伯”和“段”。莊公心懷叵測,有意縱容弟弟玩火,二人如同兩個國君在開打,所以是“克”。

這就是微言大義,寥寥六個字,暗藏針砭。

骨肉相殘,母子結仇的一幕,五百年後也出現在秦國。

秦王的母親、太后趙姬私通嫪毐(lào ǎi),生下兩個兒子。嫪毐自稱 “假父”,把兒子當作王位繼承人培養。秦王嬴政得知內幕後,隱忍不發,並且故意洩密,誘使嫪毐起兵反叛。

吃軟飯的面首怎麼幹得過未來秦始皇?嬴政一發威,擊敗叛軍,車裂嫪毐,還順理成章殺死了兩個弟弟。至於母親,則關押在故都雍城的舊宮殿裡。

大臣們覺得太過分,兒子將母親關押,說好的“以孝治天下”呢?嬴政每每想到差點王位不保,怒不可遏,對勸說的人大開殺戒。

殺得不耐煩了,又下一道命令:“有敢於為太后進諫的,一律斬首,砍斷四肢,扔到宮闕之下!”

前後共有二十七人被殺。

有個跳槽過來的齊國人茅焦,請求當面勸諫。嬴政派人敲打他:“有沒有看見那些堆積在宮闕之下的屍體?”

茅焦硬氣答覆:“聽說天上有二十八星宿,現在死了二十七人,加我正好湊齊。”

“茅焦”,不就是茅草被燒焦?敢起這個名字,就有這個膽子。那些和他住在一起的同鄉都嚇壞了,背起行李作鳥獸散,以免受牽連。

嬴政聽到使者回報,頓時火大:“竟有人故意冒犯,快把大鍋架起來,到時候把這傢伙煮了,不用扔到宮闕下,湊什麼二十八星宿!”

茅焦被使者帶進來的時候,正看到秦王手按寶劍坐在那裡,唾沫亂飛地吼叫。他緩緩走上前,行禮後說道:“聽說,善於生存的人,不忌諱談論死亡;善於治理國家的人,不忌諱談論亡國。忌諱死亡,不能維持人的生命;忌諱亡國,也不能保證國家的生存。有關生死存亡的道理,是聖明的君主急於要了解的,陛下想不想聽我說一下呢?”

“來都來了,說吧。”嬴政覺得這個圈子兜得夠遠,要看他怎麼收回來。

“陛下有狂妄背理的行為,難道自己沒有意識到嗎?車裂假父,殺害弟弟,囚禁母親,殘殺大臣,即便是夏桀、商紂王,也不至於暴虐到這個地步!天下人如果聽說這些暴行,人心肯定渙散瓦解,怎麼還會有人嚮往秦國?我為此私下裡替陛下擔憂。就說這些!”

話音剛落,茅焦解開自己的衣服,俯身等待受刑。

嬴政聽不進大道理,覺得迂腐,但是被曉以利害,自己的行為耽誤了一統天下,這個錯誤必須糾正。所以立即走下臺階,親手扶起茅焦,親切地說:“請您起身穿好衣服,我願意接受勸告!”

接著授予上卿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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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事不難想象。嬴政親自駕車,空出左邊的尊位,前往迎接太后,返回都城咸陽,母子關係據說和好如初。

只不過,他的糾錯,是利益驅動,與孝道無關。比起那個老謀深算的鄭莊公,還有所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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