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劉靜，一名女刑警。我的工作其實遠沒有想象中充斥著那麼多激烈、驚險的打鬥和槍戰，更多的是沒完沒了的長途奔波、熬夜和加班。
很多朋友都問過我，當看盡了人性醜陋的一面，是否對人性已充滿了失望？我想，不是的。人性是最複雜的東西，不是一句失望便可以概括的。
下面我要說的是發生在我從警之初的兩個故事，在其中，我看到了人性裡有光的那一面。
1
3月的大西北，似乎還沒有走出寒意十足的漫長冬季。
甘肅張掖，這個曾經出現在地理課本上的地名兒，卻是我第一次去執行長途押解的地方，而我的任務就是把嫌疑人安全帶回T城受審。
到達當地看守所，辦完各種交接手續，我第一次見到嫌疑人曉悅（化名）。她是個20多歲的女孩兒，長得挺文靜，眼球有些凸出，應該是長期戴眼鏡的原因，長髮低低的紮在腦後，由於她一直低著頭，幾縷頭髮遮擋住她的臉。
辦完各種交接手續，已是下午3點，我們一行人乘坐警車從看守所出來，一路駛向張掖火車站。
車上沒人說話，我密切注視著身邊的曉悅和車外的一舉一動。
窗外，幅員遼闊的土地，因為是早春時節，略顯荒涼，西北風在耳邊呼嘯著。
我從車頭的反光鏡中看到，有輛車從看守所門口就一直跟著我們。
我頻頻回頭看向那輛車，那是一輛甘肅本省的車輛，但卻不是張掖市的。
看出我的擔憂和疑惑，當地警方的戰友打破了沉默，他告訴我們，這是曉悅父母的車，他們從異鄉驅車趕來，只為能見自己女兒一面。
到達張掖火車站，我和同事帶著曉悅下車。
為了不引起注意，我在曉悅帶手銬的雙手上蓋了一件衣服，檢票、進站，全程我都不離她半步。
進站後，我們來到自己所在車廂的位置等待著。
此時月臺上，陸續集中了不少前來送行的人。
春節剛過，有的人要告別親人遠赴他鄉；有的人繼續外地求學；有的人則扛著大包小包，繼續扛起養家的重任。
總之，月臺總是充滿了別離和傷感。
2
在被押解回T城之前，曉悅可以和進行父母短暫的告別。
可她還沒說話，便和母親抱在一起痛哭，哭聲撕心裂肺。她邊哭嘴裡一直唸叨著：“爸爸，媽媽，對不起，爸爸，媽媽，對不起……”
而站在一旁的父親始終低著頭，這個西北大漢沒有哭出聲，但他的肩膀卻一直在抖動，而且越來越厲害。
此情此景撥動著我的心絃，眼淚也在眼眶中打轉。“在父母面前，曉悅終歸只是女兒。”，我強忍著淚水，不停做著深呼吸。
輾轉1000多公里，還坐的是綠皮車，本身就是個體力活兒。
“吃點東西吧。”，我拿著麵包遞到曉悅面前。
她搖搖頭，拒絕了。
我知道她心裡難受，剛才上車前的一幕對她打擊太大了。
“我看咱們也差不多大，你有什麼想說的話，可以對我說。”
也許是因為年齡相近，也許是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需要傾訴，曉悅開始給我講起她自己的事。
曉悅，原本是個大學生，找工作時以為是正規公司，不料卻被利用參與了網路詐騙。她邊哭邊說，都怪自己太貪心，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父母供自己上大學不容易，自己都還沒有好好孝順他們，卻讓他們這麼大年紀還在為自己操心。
“以前呀，就想著要走出那座閉塞的小城，去外面闖闖，可現在卻覺得能守在父母身邊才是最幸福的事兒。”
夜已深了，曉悅說累了，也哭累了，沉沉地睡著了。
而我卻因為任務在身，不能閤眼。黑暗中，我拉開窗簾望向窗外。此時外面漆黑如墨，只是遠處的星光卻分外明亮。
3
那年，出差似乎特別的多，時隔兩個月後，我又一次去外地執行任務。
5月的重慶，天氣已經很熱了。
凌晨5點，我和張隊就在嫌疑人家門口蹲守。據張隊介紹，嫌疑人紅姐（化名）和自己的丈夫組建賣淫犯罪集團，誘騙年輕女孩兒進行賣淫活動，其中有多人是未成年少女。
紅姐的丈夫之前已經落網，這次我們要將她帶回，等待他們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經過前期的調查，我們瞭解到，紅姐每天7點多會開車送女兒上幼兒園，所以我們選擇這個時間進行抓捕。
“張哥，那我們怎麼不直接上樓抓她呢？” 我問張隊。
“一是我們不瞭解她家裡的情況，二是她的身份除了是嫌疑人，還是個母親，我們如果貿然上去，會嚇到孩子。”
我沒想到，張隊竟然想得如此周到，真是佩服。
大概7點半，紅姐出來了，旁邊是她的女兒，看著5、6歲的樣子。
母女二人走到一輛豪車前，紅姐拿出電子鑰匙準備開車，張隊趕緊走了過去，非常自然地低聲和她說了幾句話，我隱約只聽到一句“別嚇著孩子”。
紅姐見到我們，沒有驚訝的表情，非常的沉著冷靜。
“走吧，去你家裡說吧！”張隊以輕鬆的口吻說著。
於是，我們跟著紅姐來到她家。
紅姐家住的別墅區，是這城裡有名的富人區，家裡裝修可以用“富麗堂皇”來形容。
張隊示意我帶著孩子進房間去，他和紅姐則留在客廳。
“小朋友，哪個房間是你的呀？姐姐陪你，讓媽媽和叔叔談事情好不好？”小姑娘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高興地把我領進她的房間。
4
關上門的瞬間，這裡似乎和外面徹底隔絕了……
小姑娘的房間是粉紅色調，裡面堆滿了玩具，大的小的，毛絨玩偶、洋娃娃、還有滑梯、鞦韆，簡直就是一個小型兒童樂園。
我看到不遠處還放著一家鋼琴，便問她是不是會彈琴，她點點頭，走到鋼琴邊，彈了一首曲子，然後就讓我陪她玩兒。
她拿出了自己所有好玩的玩具，一個個展示出來，我看著她純淨的眼神、燦爛的笑容，突然覺得有些心酸。
一牆之隔的那個房間裡，張隊告訴紅姐，她的丈夫已經被捕，這次我們要帶她回T城，讓她趕快給親戚打電話，把孩子安頓好。
大約一個小時後，孩子的姨夫來了。隨後，我把小姑娘帶了出來。
再冷漠的人也會動容。紅姐強忍哽咽，對女兒說：“媽媽要出差幾天，你去阿姨家住幾天，等媽媽回來就去接你。”
說到“等媽媽回來”這句，她幾乎快要哭了出來。她知道，自己不會太快回來，這次和女兒的分別將會持續很久。
可小姑娘並沒有發覺母親的異樣，禮貌地和我們依次說了再見，“姐姐，你下次再來找我玩哦！”
“好噠，沒問題。”我強擠出笑容，和她揮手告別，心裡莫名的有些心疼她。
也許從此刻起，這種無憂無慮的時光就會戛然而止。
紅姐目送著女兒離開，然後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張隊告訴我，他和紅姐談話的一個小時裡，紅姐態度非常強硬，沒見到證據，她什麼都不說，沒有絲毫悔過。
一路上，我沒跟紅姐說幾句話，我承認在內心深處，我很排斥她。而紅姐也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不吃不喝，全程都在啜泣，不是因為她所犯下的罪行，而是因為她的女兒，那是她人性中最柔軟的部分。
從警這麼多年，我體會到了人性中的各種方面，好的、壞的、無奈的、現實的，無數生活因素組成了一個完整的“人”，也決定了他的行為。
所謂的“性本惡”我並不贊同，在我看來，每一個人，都是凡人，做錯了事要受罰。但這並不代表，人性會讓人失望。
講述者|劉靜
文字|孔雀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