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三抽出梭鏢鋼刃，對準小娥後心刺去，那一瞬間，小娥突然回過頭來，雙手撐住炕邊，驚異而又悽婉地叫了一聲：“啊……大呀……”
田小娥的死，是小說《白鹿原》中最觸目驚心的一幕，但是，比起她的死，人們更熱衷於談論這個漂亮女人在慾望驅使下的所作所為。
殊不知，她的死和“慾望”是一體的，因為“慾望”她的生命迸發活力，也因為慾望，她死在心愛男人老爹的手裡。
面對國人羞於啟齒的慾望，陳忠實敢寫，李沁敢演，他們合力塑造的田小娥，是《白鹿原》中最漂亮但命運最悲慘的女性，她的死更是中國人千百年來談性色變下的悲劇重演。
1。田小娥，委屈嫁給70多歲郭舉人，遇見黑娃，遇見她的愛
田小娥的家庭很奇葩，父親是秀才，卻為了金錢將貌美如花的女兒賣給70多歲的郭舉人做小妾，至此開啟了田小娥悲劇的一生。
嫁給郭舉人的田小娥，雖然生活中不愁吃不愁穿，但是身體和精神上備受摧殘，這個老男人根本不把田小娥當人看，不但摧殘她的身體，而且逼迫她用下體為自己“泡澡”，只為煥發青春，延年益壽。
在這種情況下，田小娥受盡屈辱，活得豬狗不如。
要是一般的女人，可能就這麼忍受著過一輩子，但是田小娥不甘心。
所以，當身強力壯的鹿黑娃出現後，就像一道光一樣照進她灰暗的生命裡，為了改變糟糕的現狀，她用自己女性的魅力主動誘惑黑娃。
兩個年輕的生命遇見，兩具鮮活的肉體碰撞，田小娥透過黑娃喚醒她被壓抑的生命本能，黑娃透過田小娥完成了性啟蒙。
這種從未體驗過的身體愉悅和生命激情，刺激著兩個人內心反叛的種子，他們揹著郭舉人和家裡的長工們，隔三差五偷偷幽會，時長日久，感情發酵的難捨難分。
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兩人的苟且之事終究敗露了。
郭舉人一氣之下休了田小娥，黑娃四處打聽才知道田小娥被趕回孃家，他追過去，對著田小娥的爹說自己要娶他女兒。
田小娥看到來找自己的黑娃，笑著說：“我終於成了你的媳婦了”，兩個人一路傻笑著走在通往白鹿村的路上。
小娥笑中帶淚，這一刻她徹底告別過去屈辱的日子，尋思著和自己心愛的男人開啟新生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這份愛有多麼的不應該。
前方等著她的是更大的苦難。
2。為救回亡命逃竄的愛人黑娃，田小娥不得已委身於鹿子霖
田小娥滿心歡喜跟著黑娃來到白鹿村，沒想到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唾罵和侮辱。
那個年代，村裡人生活在閉塞的山村，從思想到言行都浸潤著愚昧，他們大罵被郭舉人休掉的田小娥是破鞋，族長白嘉軒堅決不允許黑娃帶著田小娥進入祠堂成親，公公鹿三氣的差點吐血而亡，命令兒子黑娃攆走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否則就和他斷絕關係。
但是，黑娃不幹，田小娥更是不在乎這些不相干之人的看法，她的眼裡只有黑娃，心甘情願跟著他在村外的破窯洞裡過起了小日子。
正因為和黑娃在一起的日子，是田小娥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才有了接下來她不顧不管出賣肉體，任人踐踏的表現。
沒過多久，黑娃為了讓田小娥過上好日子，跟著發小鹿兆鵬出去鬧革命，沒想到竟然因為搞暴動成了縣上通緝的要犯，只能四處逃竄。
這可急壞了田小娥，為了救心愛的男人黑娃，她主動找上白鹿村的鄉約鹿子霖，希望他這個本家的長輩能幫助黑娃度過難關。
萬萬沒想到，鹿子霖竟是一個人面獸心的畜生，他看見楚楚可憐、沒個男人依靠的田小娥，生了歹心，厚顏無恥地說：
“好難啊！這話嘛得，睡，下，說。”
田小娥聽到這話驚呆了，但是稍後她就閉了閉眼認命了，只要能救活黑娃，讓他回到自己的身邊，出賣肉體又怎麼樣？要她的命都可以。
就這樣，田小娥傻傻地鑽入鹿子霖的圈套，被他一次又一次不知羞恥地侵佔身體。
很多人看到這裡，痛罵田小娥不知羞恥，明知和鹿子霖鬼混是在做不倫之事，依然我行我素。
殊不知，在那個時代，對於田小娥這樣無依無靠又遭世人唾棄的女子，眼下唯一可以利用的武器便是肉體。
這是田小娥的悲哀，她為了生命中那個給她光亮的男人，不惜出賣肉體也要護他周全。
這更是時代的悲哀，不把女性當人看，把她死死地壓制在男權之下，供自己享樂、玩弄。
3。為報復白嘉軒拆散自己和黑娃的姻緣，田小娥勾引白孝文
田小娥以為有了鹿子霖這個靠山，黑娃安全回來是遲早的事兒，所以即便是他和鹿子霖苟且之後，村裡的光棍狗蛋因嫉妒介入，間接導致族長白嘉軒再次用族規制裁她，把她傷的渾身是血，她也咬著牙忍耐下來。
殊不知，鹿子霖這個畜生，從始至終都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盤，他一邊玷汙田小娥的身體，一邊利用她安撫總鄉約田福賢，同時還琢磨著擺白嘉軒一道。
有一天晚上，田小娥又問起他黑娃的事，埋怨鹿子霖事沒有辦成，反倒害得自己差點死在族規下。
鹿子霖意識到對付白嘉軒的機會來了，他對田小娥說：
“你得想法子把他那個大公子的褲子抹下來，那樣就等於你尿到族長臉上了。”
田小娥細細回想一下，自己和心愛的黑娃之所以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罪魁禍首就是族長白嘉軒，他死活不允許黑娃帶自己入祠堂成親，也不允許自己住在白鹿村，還三番五次用族規折磨自己。
所以，她傻呵呵地認為鹿子霖是為自己著想，就對族長的兒子白孝文下手了。
其實，這個時候的白孝文已經在父親白嘉軒的指引和教導下，開始作為族長繼承人處理族裡的事物了，他話不多但句句擊中要害，比他爹處理問題更尖銳。
他做事光明磊落、規規矩矩，也沒有任何不良習氣，但是碰上田小娥，算是碰上他一生的劫了。
那天，白鹿村唱戲，白孝文去看戲，田小娥跟在他身邊，看著他因為戲文情動的樣子，撩撥他，勾引他，起初白孝文覺得田小娥不知檢點，還打了她一耳光。
但是，田小娥硬是不依不饒親他，撫摸他，最後拿下他，從此白孝文深深迷戀上了田小娥，直到有一天醜事傳到他爹耳裡，氣的白嘉軒一頭栽倒在田小娥門前。
事後，白孝文在他爹白嘉軒的監督下，由他弟白孝武對他動用族規，傷得體無完膚。
當鹿子霖樂呵呵地對田小娥說這事兒的時候，田小娥心裡卻沒有一點兒報復的快感，反倒擔心起白孝文的身體，懊惱地自言自語：“我這是真正地害了一回人啦。”
終究田小娥還是不如男人狠，明明被傷害了一次又一次，依然止不住自己的行為是否傷害到他人。
時代對這樣的女人何其殘忍！
4。慘死在公公鹿三手裡的田小娥，疑惑不解，向公公也向命運發出吶喊
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而可恨之人也往往很可憐。
田小娥從嫁給郭舉人那一天開始，就註定了她可憐的命運，為了扭轉這個命運，她背叛丈夫郭舉人，和黑娃偷情私奔，為了拯救黑娃，她又向鹿子霖出賣肉體，還在他的指引下勾引白孝文，摧毀了他好男人的形象，斷送了他族長繼承人的未來。
這樣的田小娥是可恨的。
但是，每一個閱讀《白鹿原》小說的讀者卻怎麼對她恨不起來。
當我們看到鹿三殺害田小娥的那一幕，沒有釋懷，有的只是揪心的痛。
鹿三從後腰抽出梭鏢鋼刃，捋掉裹纏的爛布，對準小娥後心刺去，從手感上判斷，刀尖已經穿透胸肋。那一瞬間，小娥猛然回過頭來，雙手撐住炕邊，驚異而又悽婉地叫了一聲：“啊……大呀……”
就連作家陳忠實都說自己寫到田小娥之死時“眼睛都黑了，半天才恢復過來”，隨後他在旁邊的紙條上寫下幾個字：“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
這12個字把田小娥短暫的一生概括的入木三分，說出了讀者的心聲，也說到了田小娥的心坎上。
她悲慘的命運，就連作家本人都無法掌控，在那個時代下，女人的命運，尤其是特立獨行，依靠慾望生存的女性，社會上註定沒有她們的一席之地。
但是，田小娥是個極具反叛意識的女性，活著的時候，她用美貌反抗郭舉人對自己的欺辱，用肉體爭奪愛人活著的權利，用慾望報復對不住自己的白嘉軒。
公公鹿三，在《白鹿原》中雖為長工，但至始至終都是以正統的農民形象示人，他的自尊心怎麼也看不慣田小娥這樣的女性。
所以，當他看到因為田小娥，自己的兒子和白嘉軒的兒子先後鬼迷心竅，就下狠心為兩家除害，殺死了田小娥。
但是，田小娥有什麼錯？她不甘心，所以死後也不放過自己的公公，附身在他身上，質問他：
“我不好，我不乾淨，說到底我是個婊子。可黑娃不嫌棄我，我跟黑娃過日月。村子裡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爛窯裡住。族長不準俺進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麼著還不容讓俺呢？”
“大呀，俺進你屋你不認，俺出你屋沒拿一把米也沒分一根蒿子棒棒兒，你咋麼著還要拿梭鏢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
這幾句話，是田小娥對公公行為的不解，明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著他的兒子黑娃，他為何還對自己下狠手？
同時，更是田小娥對自身命運的叩問：一個女人只不過是想在這個世界活下來，不招惹誰也不禍害誰，怎麼就如此之難？
《白鹿原》以陝西關中平原白鹿村為背景，敘述了白、鹿兩家祖孫三代的恩怨紛爭，透過書中人物的個性描寫，宣傳中國文化的深刻價值，以及價值之下人物命運的浮沉。
其中，田小娥這個人物看似反面，實則狠狠打臉書中每一個正統人物。
她受到的凌辱，來自男人；她感受的溫暖，來自男人；她獲得的情感，來自男人；她最後的慘死，卻也來自男人。
陳忠實在小說中構思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田小娥，他希望塑造一個純粹出於人性本能的抗爭者、叛逆者形象，喚醒千百年來人們對女性的正視、尊重以及愛護。
這種理解，必須建立在對“性”文化的正確認知，而不是談性色變，視合理釋放本能慾望的女性為牛鬼神蛇。
在陳忠實本人的眼裡，田小娥既不邪惡，也不骯髒，他同情她，憐憫她，也疼惜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