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父親被查出肝硬化中晚期，不到三個月，父親就走了。
在臨走之前，父親像交代遺囑一樣特別交代我們：我走之後，你們四叔那就別走動了，既然他心裡沒有我這個哥哥，那就算了。
其實，四叔是我們的表叔，他是奶奶的五弟弟（我們叫舅爺）的兒子，而五舅爺在當兵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聽說，五舅爺剛結婚沒多久就去當兵了，而當時五舅奶剛懷孕。
三年後，五舅奶拋下兩歲多的兒子改嫁，五舅爺唯一的血脈就是現在的四叔。
那時候，大家都不願意領養這個孩子，因為大家都缺衣短食的，自己家的孩子都餓得哇哇叫，根本就沒有餘糧再多養一個孩子。
而奶奶比較心軟，特別是這個孩子還和自己有血緣關係。
奶奶打心裡可憐這個不但被自己母親丟下不管，父親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的孩子。
所以，奶奶想著：如果誰都不管的話，他還能活嗎？
就是這份憐憫之心，奶奶把他抱了回來。
奶奶說：多個人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再說，他能吃多少。
就這樣，不到三歲的四叔來到了我們家，成了奶奶的“兒子”、父親的弟弟。跟著父親同吃同住，同睡一張床長大。
那時候的父親剛剛13歲，對於這個表弟，父親既可憐他，又心疼他。所以，父親自覺擔起了照顧四叔的任務。
奶奶對於這個情況也樂見其成，有父親幫忙照顧，奶奶也能輕鬆一些。
父親很早就輟學了，為了掙工分，他和爺爺奶奶一起到生產隊去幹活。
其實，奶奶自己的孩子都沒有怎麼讀書，反而是四叔讀書最多。
四叔讀完中專後就回到村裡，做了一名小學老師。
四叔的學費多數都是父親給的，哪怕父親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依然沒有斷過四叔的學費和零用錢。
就是這樣把四叔當親弟弟，甚至是當兒子一樣照顧著長大的父親，並沒有換來四叔同等的對待，只換來了四叔對他的傷害。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四叔有點花心，談了好幾個物件都沒談成，大家都說他眼高，看不起普通的女孩。
四叔本人也說過，他希望找一個和他有共同語言的伴侶。
可是那個年代，有機會讀書的女孩真不多。
奶奶勸四叔說：你別太挑了，趁著還年輕趕緊找一個人結婚過日子吧，這萬一挑過了頭，你就等著打光棍吧。
只是，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四叔就被奶奶趕出了家門。
奶奶還哭著說：你把我的老臉都丟光了，當我沒養過你，這輩子你也不要回來了。
長大後才聽說，四叔做過兩件事讓父親心寒。
第一件事是母親生下我們後因為沒奶水，父親就專門到山上去採一些野蘑菇煮麵條或煮雞蛋給母親吃。
這個分量肯定不多，可能連母親都不一定能吃飽。可是，四叔卻為這件事大發脾氣，甚至把父親辛辛苦苦為母親準備的麵條，都打翻在地上，還用一些很惡毒的語言咒罵母親。
這讓父親既失望又心寒，這個他當半個兒子的人，自己能給的都給了他，他還反過來咒罵自己妻兒。
再者，一個成年人的心胸怎麼就不能寬闊一些，怎麼就不能為家人做點什麼，哪怕看在父親的面子上，也不應該做出如此讓人寒心的事。
這之後，父親和母親從奶奶的家裡搬出來住，那房子還是臨時搭建的泥草房。
父親知道這房子必須儘快建起來，可是，不但要找到合適的地皮，還要努力攢錢。而父親是一個說做就做的人。
不久後，父親在村子的對面找到了一塊地皮。
為了整理這塊地皮，父親常常忙到半夜才回家。後來，我們的房子終於動工了。
可是，快到封房頂的時候，錢不夠了。
父親找四叔借錢，四叔不但沒把錢借給父親，還暗諷了父親，說：像我這樣無父無母的人，寄人籬下，我得為自己考慮，不然有誰會為我考慮？
無奈之後，父親只能再一次讓母親回外婆家，問外公外婆借錢。
父親雖然很生氣，但也拿四叔沒辦法，而最讓父親生氣的卻是四叔的冷漠和絕情。
另一件事是二十年前，哥哥考上某省的大學，這對於我們家來說是一件無比驕傲和自豪的事。
之所以說是自豪，是因為哥哥近兩代人中，頭一個考上大學的人。
可是，父母開心之餘更多的卻是為哥哥的學費擔心。本來我們的學費都是年頭借年尾還，這已經是父母非常努力才勉強維持下去的。
但哥哥的學費對我們家來說，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而家裡唯一能幫助我們的人，就只有四叔了。
為了哥哥能上學，父親帶著哥哥來到四叔家，想讓四叔幫幫我們。
可是，父親又一次失望了，四叔的態度特別強硬，說不借就是不借，哪怕父親說願意打借條，以後讓哥哥按銀行的利息還他，他還是不願意。
一個父親為了兒女，真的什麼都願意去做，我的父親就是如此，為了能借到錢，父親居然讓哥哥跪在四叔面前，求四叔幫幫我們家。
四叔的心可能真的是石頭做的，這樣的情況下，父親也沒能借到錢。
最後，奶奶偷偷把爺爺留給她的一個玉手鐲，讓父親拿去當了。
這個玉手鐲終於讓父親湊夠了哥哥第一個學期的學費。從此之後，我們與四叔家很少說話，彼此見了面最多隻是點下頭。
但是，一些人情往來還在。
直到10年前，父親臨走前特意交代我們，不要再和四叔來往了，我們兩家就真的不來往了。
其實，父親是帶著遺憾走的。哪怕在最後，他也沒想過要真的和四叔斷絕關係。只是，四叔的做法真的傷透了父親的心。
父親在被確診肝硬化後，家裡的姑姑們都回去探望父親，連一些在外工作的遠親聽說後，都回去陪父親說說話。
只有四叔一家，自始至終就沒出現過，好像不知道有這麼回事一樣。
我們看得出，父親雖然嘴上不說，可他的眼神卻瞞不了我們，很多次，我們都看見父親在偷偷地瞄向四叔家的方向。
對於從小被自己捧在手心上照顧著長大的人，父親內心肯定也希望四叔能來看看他。
可是，令人遺憾的是，父親最終也沒有等來四叔。
而我們也非常不解，四叔為什麼對我們家有這麼大的怨恨？他有什麼理由怨恨父親？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沒有父親的無私付出，他哪會有機會站在講臺上。
而我們見到父親受了四叔這麼多的委屈後，心裡也很不喜歡這個四叔。當聽到父親的話後，好像連最後的一點顧忌都沒有了。
父親走後，我們就和四叔一家徹底不來往了。
我以為我們和四叔一家這輩子就這樣了，可是在去年，我們回老家的時候，發現四叔瘦得我們都快認不出來了。
原來，四叔在一年前被查出患上肺癌，拖了半年多，已經快不行了。
回到家後，奶奶讓我們去看看四叔。
奶奶說：他都快不行了，你們去看看他吧，就當是問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對待你們，給自己一個答案。
其實，答案對我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父親走了，一切都沒意義了。再說，看著時日不多的四叔，好像老天爺已經給了我們最好的答案。
另外，因著父親所受到的傷害，我們真的無法去做一些違心的事情，有些事情可以選擇去忽視、去放下。
但是，當我們感同身受時，真的無法輕易去原諒那個給父親帶來傷害的人。
而且，有些傷害如果被放下的話，那也是對已故的人的又一次背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