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天，初二學生李江雲離開了學校，跟著姐姐一塊插隊到了東北。
初到黑龍江愛輝縣，15歲的李江雲無所適從，剛下火車，她就傻傻地說：“怎麼沒有房子啊？”
一望無際的田野，不像上海那麼繁華，不過老鄉們的好客和熱情，卻讓李江雲感受到了久違的善意。
大隊書記看李江雲枯乾瘦弱，又是知青裡年紀最小的孩子，不忍心她乾重活，就問：“小李，你原來學習怎麼樣？”
李江雲不知其意，如實稟報：“還行，語文可以，數學差點。”
大隊書記哈哈一笑，說：“真是個老實孩子。這樣吧，你也別下地幹活兒了，去小學當老師吧。”
李江雲教課的任務不重，負責一至三年級各科的教學，平日裡如果有空，或者趕上了農忙，還主動參加生產活動。
大家互幫互助，關係融洽，李江雲對家的想念也沒有那麼強烈了，但什麼事都怕比較，一旦有了參考物件，心就不穩了。
1971年春節前夕，生產隊裡的知青陸續返滬探親，看著人家回去跟父母團聚，她也想家了，雖然這裡的生活很平靜，沒有受委屈，但親人之間的連線是無法割斷的，失眠了幾天後，她決定跟姐姐表明心跡。
“姐，我想回家。”
姐姐比李江雲大幾歲，考慮事情比較周全，妹妹想要回家，自己又何嘗不想？但條件不允許，只能苦勸。
“咱們家的情況你知道，弟弟妹妹還在上小學，媽媽沒工作，家裡全靠爸爸一個人上班來養活。”
見妹妹不說話，姐姐又說：“如果我倆一起回上海，你想想，我們回去要吃要喝，還得湊出來回的路費，爸爸媽媽的壓力太大了。”
姐姐的話沒錯，但李江雲執著地想回家，“都離家兩年了，我想爸爸媽媽弟弟妹妹，爸爸工作時候腿骨折了，我們也沒回去看。”
“張叔叔從上海回來不是說了嗎，爸爸的傷已經痊癒了，叫我們不要牽掛。”姐姐安慰道。
“我心裡還是放不下。”
晚上熄燈後，李江雲感覺到異常寒冷，除了心裡涼，宿舍本身也很冷。
知青宿舍建造時為了趕時間，土牆都沒有乾透，才用了兩年，牆體已經開裂，屋子根本不保暖。
農村老話說“針尖大的洞能漏進斗大的風”，更何況牆面到處都是口子。
李江雲躺在炕上，除了感到頭頂上的嗖嗖涼風，耳邊彷彿還能聽到風颳過的嗤嗤響聲。
儘管蓋著七八斤重的棉被，外加一件大衣，李江雲還是冷得發抖。
“姐，我冷。”
“我也是。”
聽到姐妹倆的對話，其他人也坐了起來，大家都凍得睡不著，只能商量一個辦法讓宿舍不漏風，否則這一夜根本沒法睡。
屋外氣溫有零下三十度，可謂滴水成冰，有人想到利用低溫來保暖。
幾個知青穿戴整齊，砸開水缸上的薄冰，用臉盆盛滿水，走到屋外朝著牆面一潑，水很快就成了冰。
大家一盆一盆地往牆上潑水，最終將滿目瘡痍的宿舍外牆變成了一堵冰牆，寒風再也灌不進屋裡了。
雖然冰牆解了一時之急，但宿舍還是很冷，李江雲想起了一句詞“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
寄居異鄉，到底是客人啊！她愈發想念上海老家，天一亮就拉著姐姐說：“我真的想回家。”
姐姐好言相勸：“江雲，聽話，我們等三年以後再一塊回上海吧。”
李江雲問：“為什麼啊？”
“我們倆攢夠了錢，一起回去看父母和弟妹”。
李江雲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姐姐怎麼說，她回上海的決心已經定了。
她天天跟姐姐哭鬧，來來回回就說一句話“我要回上海，我要回家！”姐姐架不住妹妹的眼淚，最後同意了。
回上海時，李江雲帶了許多東北的特產，葵花子、南瓜子、木耳、黃豆等等，因為她愛吃葵花子，帶得也最多。
回到上海後，見到了闊別兩年的父母弟妹，大家有說不完的話，共敘天倫之樂，然而，幸福時光總是如白駒過隙，一晃兩個月過了，到了返回黑龍江的時間。
李江雲發現父母揹著她在發愁，媽媽問：“老二要回東北了，路費怎麼辦？”
爸爸沒有回答，只是一聲嘆息。
李江雲聽到後，心裡不是滋味，姐姐確實說過路費的問題，但自己歸心似箭，沒有考慮周全，現在看來是唐突了。
在東北下鄉的經歷，讓她養成了自立的習慣，出了任何問題，首先想到的不是抱怨，而是尋找解決的方法。
怎麼解決路費呢？她突然記起來自己帶回家很多葵花子，能不能炒熟了賣掉？多的不說，只要掙到路費就行。
她知道四川北路上的永安電影院總是有很多人，那裡人流量大，應該是個賣瓜子的好地方。
李江雲把自己的想法跟父親說了，父親是個要面子的人，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雖然不想讓女兒拋頭露面，卻也無可奈何，只能點頭同意。
李江雲跟小妹把葵花籽炒熟後，用報紙包成一個個三角包，往菜籃子裡一裝，就到永安電影院門口賣起了瓜子。
她不貪心，一毛錢一包，很快就賣出去了大半籃子。
李江雲正在忙活，突然有兩個人走過來，擋在她面前，厲聲說：“你這是投機倒把，跟我們走一趟。”
李江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問：“你們是誰？”
其中一個人回答：“我們是糾察，你私自賣東西是投機倒把，懂不懂？”
李江雲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言明實在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父母壓力大，弟弟妹妹還要交學費，自己必須回到黑龍江，只能靠賣瓜子掙點路費。
兩個人見李江雲不像是說謊，看她不停流淚，動了惻隱之心，就說：“這樣吧，看你事出有因，你這兩天就在這裡賣瓜子吧，我們就當沒看見，但是你攢夠車費就立刻離開，聽到沒有？”
李江雲一連出攤好幾天，掙了不少錢，不僅買到了車票，還留下一部分給父母，然後返回了黑龍江。
過了兩年，生產隊有上大學的推薦名額，大家知道李江雲是知青裡最小的孩子，平時又擔任村裡的老師，雖然有人眼饞這個名額，但大家最後還是把機會讓給了她。
最後，她進入齊齊哈爾師範學院讀了大專，畢業後由臨時的小學老師變成了真正的人民教師。
李江雲回想自己的前半輩子，除了父母姐弟妹之外，這一路走來，大隊書記、同批知青、兩個糾察等等，全都是自己的貴人，如果沒有他們的善心和善舉，她恐怕不會風平浪靜地渡過那些坎坷的日子，所以，她總是感慨：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