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美貌於女子來說究竟是福是禍？多少少女因一張俏麗的臉而豔骨埋侯門？多少無辜的女兒成為歷史的遮羞布，落得“紅顏禍水”的罵名？
若沒有自保的能力，美貌便會化為干將莫邪，刀刀見血。
但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若是把握住機會，即使不慎掉入萬里深淵，程鵬萬里也未可知。
晚唐的杜秋娘便是一位抓住了機會的奇女子。
需值得一提的是，唐朝有兩位秋娘，一位是豔名遠揚的風塵女子，在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過出場，即“妝成每被秋娘妒”；另一位秋娘原叫杜秋，名後稱“娘”，是古人對一般女子的稱謂，於是杜秋成了“杜秋娘”。今天我們要聊的便是後者。
晚唐時期，藩鎮割據、宦官當道，社會動盪不堪，而統治者卻縱情享樂，“朱門酒肉臭”成為常態。
《杜秋娘詩並序》寫道：“杜秋，金陵女也。”杜秋娘生於江南，這裡本是人間福地，卻被貪官汙吏糟蹋得民不聊生。唐德宗時，時任潤州刺史兼鹽鐵使的李錡橫徵暴斂，靠著進貢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李錡得到德宗信任，儼然成了江南的土皇帝。
李錡的朝令夕改使得江南民不聊生。由於家境貧寒，杜秋娘自幼便被父母送入教坊中學習歌舞，成為一名頗有名氣的歌伎。細數歷史上稍有美名的歌伎，有幾人沒被強權擄走？杜秋娘也難逃命運，在一次為李錡獻唱後，她成為了李錡後院中一隻可憐的金絲雀。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江南水軟，卻澆養出了杜秋娘剛烈的性子。她不滿足於整日賠笑賣唱，像只小雀一樣賣弄歌喉討得幾粒黃米。雖然身處泥沼，可她仍盼望能有一束陽光照到她身上。在這樣的處境之下，她寫下那首流芳千古的《金縷衣》：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不曾想這首表明秋娘志氣的小詩竟為李錡的謀反之心再添了一把火。李錡那沖天的權勢多靠父蔭與為朝廷進貢的金銀財寶，本人卻暴戾寡思，“挽硬隨身”，養著數千“藩落健兒”，窺伺長安，做著“一朝風雲便化龍”的美夢。
不出所料，李錡反了。可他能力不足，尚未正式兵變便被自己的親外甥裴行立抓獲，押去長安。
身為李錡家眷的杜秋娘難逃連坐，被籍沒宮中。唐憲宗早已聽聞秋娘美名，將李錡父子腰斬後不久就召見了秋娘。
大明宮中，金玉陛下，年輕的天子與絕代佳人初見，杜秋娘彈唱一曲《金縷衣》，歌聲嬌柔人更嬌，這顆江南的珍珠旋即成為大唐後宮中的明珠。
從此，江南再無一曲動人的杜秋娘，鑲金嵌玉的唐宮裡多了一位謀略無雙的秋妃。
杜秋娘的程鵬萬里，便從這裡開始了。
唐憲宗不似李錡暴戾寡思，陳亮《中興論》中這樣描寫憲宗：“能用忠謀，不惑群議”。作為開啟“元和中興”的一代明君，他不獨斷專行，甚至沒有瞧不起“一介婦人”的杜秋娘，秋娘不只是他的寵妃，還是他的機要秘書。長生殿內，御花園中，憲宗與秋娘談論國家大事，秋娘的智慧得到了發揮，不管憲宗是否採用秋娘的建議，秋娘的人生都邁入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從前那個只能賠笑賣唱的歌伎秋娘已一去不復返了。
可惜造化誤人，天道無情，也許是天要亡唐，唐憲宗不明不白地橫死宮中，李忱匆匆繼位，卻又不知原因駕崩，繼位的李恆也是如此。紫薇星不再眷顧這個江山日下的王朝。
身處迷局的秋娘當然沒有預料歷史的能力，她將三位帝王的死算在宦官王守澄頭上，企圖聯合宰相宋申錫，密謀暗殺奸佞的宦官頭子。她本可以封了那顆七竅玲瓏心，憑著皇子傅母的身份，繼續在宮中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可她沒有，她那柔情骨下藏著烈心。
但是，面對強大的宦官集團，以卵擊石怎會成功？王守澄的耳目遍及內朝，計謀洩露，秋娘等人無奈“出師未捷身先死”，秋娘被貶為庶民，回到家鄉江南。
“四朝三十載，似夢復疑非。”從此，勇於折花的秋妃隨花一起掉落枝頭。
悲哉！她如何不想枝頭抱香死？可那殘酷的北風何曾給過她機會？終究是碾落成泥，連殘香也被吹得無影蹤！
杜牧在幼時常隨祖父杜佑出入禁中，多次目睹秋娘芳容。待他入仕之後，某次途徑江南，竟是再次見到了落魄的秋娘。可當年傾城傾國的絕色佳人早已變為一名老嫗，他在《杜秋娘並序》中寫道：“予過金陵，感其窮且老，為之賦詩。”
回到江南後，在無數涼風吹拂過臉龐的深夜，置身於清涼的月色中，杜秋娘是否再次吟唱過那首推她入深淵，又將她送往青雲的《金縷衣》呢？真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曾經，她用花汁杏水寫下這首詩；如今，她用涼血熱淚吟唱它。
人道是貴無常尊，她是卑賤的歌伎，也是嬌貴的皇妃，最終變成江南無人知曉的普通老嫗。但是她經受住了“錦衣玉食事奢侈”的誘惑，為大唐江山挺身而出，雖“出師未捷身先死”，卻留清白在人間。溫婉的江南皮骨下，竟藏著這樣一顆剛毅的靈魂！如此一位奇女子，如何不叫人心生敬佩！
-作者-
管濤：一名喜歡研究稗官野史的中文專業學生，夢想是每天都能夢到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