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在天涯,天涯怎麼會遠?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麼會遠?

1

父親愛在黃昏時分出門散步,揹著手一直走到田壟上。我總跟在父親身後,學他那樣揹著手走路。夕陽照紅了我倆的側臉,照出一片歡顏。

一路上,能遇到不少人,父親不厭其煩地挨個兒問候。那問候是有講究的,先是問“吃了沒”,民以食為天,最好多問一句“吃的是什麼”;同一個小村莊,家家戶戶都是知根知底的,所以接下來就該關心一下近況了;最後,關係特好的會小聲聊兩句掏心窩子的話,關係一般的便以談論天氣的好壞結束問候。

我學著大人的模樣,與好朋友一同使用那整套的問候方式,樂不可支。卻不曾想,那玩笑般的問候,最後成為記憶裡最美好而遙遠的問候,遠在一去不復返的純真歲月裡。

2

漸漸成長,漸漸遠離,我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蒼翠的群山。臨別時,朋友說:“記得聯絡哦!”我是笑著走的,卻無數次被思念折磨得熱淚長流。朋友間的問候,遠成了一封信。於是,第一次感受到何謂禮輕情意重,何謂紙短情長。

信的開頭總是一連串問句,問心情、問交友、問抱負、問氣候、問吃食等等。這些問題,都是在回信時要回答清楚的,並反問對方,既表關懷,亦是好奇。朋友問完她所關心的問題,需要花掉三分之一張的信紙。緊接著,她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與近況,這是整封信裡最趣味盎然的部分,筆調通常是歡快的。寫的人痛快,看的人愉悅。最後,筆鋒一轉,進入懷舊的部分,舊日情懷最是催人淚下,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就能濡溼眼眶。朋友說,外面的世界固然好,但還是想你啊!盼復。

總是把信讀了一遍又一遍,把每字每句當成藝術品來欣賞,甚至那些寫好又劃掉的地方,都會成為信上可愛的點綴。我感受著,思念著,笑著,在笑裡流著淚,又在哭出聲後再次微笑。朋友啊,即使身隔千里,但心在咫尺。

3

王勃在《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寫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時光悠悠,星月迷離。其實,人們總是高估了情感的深度,又低估了時間的力量。歲月能將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拉得無限遠,拉出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把兩顆心拉遠的,不是地域上的距離,是各自接受的不同教育的薰陶、工作的性質與所處的環境,以及經年累月間周遭的人事變遷。慢慢地,各自形成了一堵思想的牆。阻擋了外物入侵的同時,完善了自己,也封閉了自己。好不容易等到通訊方便了,卻等來了無話可說。唯一的共同語言,是簡單的問候。

“你……最近好嗎?”

“嗯,還好。”

可是問候之後,是死寂般的沉默。這種沉默是可怕的,為了遠離這可怕的沉默,於是我們漸漸遠離了問候。竟連問候也失去了,它遠成了我夢裡的一道剪影。

在同一片星空下追逐,在各自的世界裡沉浮。

4

若干年後,我和朋友在同學聚會中重逢。如夢的往昔,從很遙遠的地方里翻滾而來。我們喝茶敘舊,將遺落在田壟上的問候與笑聲拾起。我只字不提當下的事,朋友卻繞到我跟前,輕拍我的肩,主動問及我這些年走過的路、見過的人和歷經的事。我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笑。我倆一直在完全不同的領域裡做事,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對於人生的解讀相去甚遠。我比畫著,儘可能地把事情講得細緻而生動,朋友顯然還是不大懂,又或者是不太認同。但我驚喜地發現,歲月不但在她臉上刻下一條條細紋,還長出了一朵朵笑容。那舒心的笑容裡,有欣慰、包容和理解。

再別之後,天各一方,我倆偶爾問候對方,依然沒有太多的話語,但問候裡總帶著一抹淺笑。那一抹笑,如一束光,指引我飛越千山萬水抵達朋友的身旁,也能讓我穿過流逝的光陰回到少年時期。片刻遐想,片刻安寧,一襲美好湧上心頭。

記得古龍的小說《天涯·明月·刀》楔子部分,有幾句值得玩味的對白。

“天涯遠不遠?”

“不遠!”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麼會遠?”

即使距離再遠,心兒再遠,只要彼此還有問候,哪怕已是最遠的問候,天涯就不遠。

END

文字:《思維與智慧》原創版閱讀精華

原題為《最遠的問候》

供圖: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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