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寵妃是什麼體驗

我始終記不清我父母的模樣。他們的容顏就像透明而鬆軟的宣紙一樣，在我腦海中無法形成完整的影象。我曾經嘗試用自己的-切來拼湊他們的樣子、聲音，哪怕只是一丁點兒表情，但最終還是氣餒地敗下陣來。他們的容貌彷彿陷入古老的洪荒年代中，在戰馬鐵戈的寒光交錯下變得血肉模糊，與我漸漸遠離，終生不得重逢。

我房間的對面是一座寂寞的山，灰色的山峰上總是籠罩著朵朵茶色的雲。每天夜裡我都可以聽見那座山在風中悲涼地哭泣。我常常在夜裡推開窗，靜靜凝視它在風雨中瑣細而狹小的矗立，突兀陰暗的影子在深藍色的天空中穿梭，如刀鋒上寒冷的光。

我始終學不會如何治癒心頭那道傷疤。我出世沒多久，父母就雙臘手人要，我被一個賣桑的村夫收養，從此生活在個幾乎與世隔絕的村落裡，終日欣賞殘陽飛渡，水相地。偶爾閒暇之時撫琴為樂。卻也勝似胭脂之香紅裝之豔。

哲別是同我起長大的男孩子。他有負遠山般的眉毛，薄薄的嘴唇，深得無法窺測的紅色眸子。他常常出現在霧色瀰漫的天色中，雪色的長髮遮住他的眼睛，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很少說話，偶爾說幾句也是漫無邊際，讓人捉摸不透。

每當他帶我在荒山野嶺中如蟄伏的野獸四處遊蕩的時候，我心頭總會有淡淡的憂傷。我看著他把自己的影子刻在血色的夕陽口的時候，遼遠的地平線處，便會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林同的風毫無預兆吹過來，場起大片大片屏風殿的沙霧，我便再也看不見他。

過一會兒，他會出現在我的身後，對我說，褒姒，你的表情讓我想起申後。那個在深夜裡獨自起舞的女人，幾年前，她也是帶著這個表情離開這裡的。褒姒，或許有一天，你也會像她一樣，離開這裡，然後在短暫的幾天裡，忘記這裡的一切，忘記哲別。

女人，永遠都是紅顏禍水。他說。

我低下頭，突然看見他眼睛裡憤怒的火焰，平常很少動怒的他被輕風捧起雪白的發，我看見他血色的眸子，因對那個女人的憤恨而張大，灼燒那輪失血的夕陽。我微微感覺到身邊鋪天蓋地的火焰在霍霍地燃燒。我有些顫慄，我是怕他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赤色的眼睛已經成為我抹不去的夢魘，我抗拒不得的憔悴。

我心裡默默地尋找這個人的影子一個永選都歡笑著的女人，笑聲像大綿延不絕的駝鈴聲般在耳邊縈繞。

記得當年我剛來到這個村子的時候，見她和哲別售他們兩個人坐在村口高大的石上，哲別吹著刺耳的口哨，申後就在他邊無邪地笑著。突然一陣風吹過，笑著的個人就不見了。

那天的夕陽有很有很圓的輪廓，我瘦弱的青影很長很長。我拖著我的影子踩著他們未盡的聲音，恍如隔世。

空氣中忽然飄來一聲嬉笑，你看她，將來一定是個絕世美人。

我循聲聲望去，剛才坐在石頭上的兩個人的著什麼時候坐到遠處的一棵樹下。男孩不利費非突的眼神看著我，亦色的眼睛灼熱，使我不敢與他長久地對視。女孩這望著我，使我不敢與他長久對視。女孩則依偎在男孩身邊，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像一滴濃墨風乾的印記嵌在她的臉孔上，格外分明。

那是我到這個村子時最初的回憶。這兩個人方佛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在初春的天氣裡，那些邂逅的觸手吸引著我，讓我與他們一步一步靠近。

那一年，帶不走今天。如今我看著眼前暴怒的哲別，無法言語。

申後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聽說那裡有地欄的樓閣，有無盡的財寶與幸福。

她就那麼走了，狐單地走了。她婆娑的身體拋棄了我與哲別。從那以後，哲別就宛若甦醒的野獸一樣變得狂暴。在我面前，在這個擁有申後的村落面前，他始終無法釋然忘卻，忘卻那個周身洋溢歡樂的女孩。便在日與夜的交接中，與思念輾轉輪迴，拼命廝殺。

我知道，我是心疼他的。

終於有一天，哲別也要離開這裡。不勸說，不得挽留。我只是在我們相見的地經輕勾住他的手指，我說，哲別，此後關山渺渺，相見無期。你會記得這個為你殷殷好的女孩麼？

他笑了。冷冷地笑。說，褒姒，你是絕色美人。你不應該長久地留在這座小村你應該去更遠的地方。和她一樣，不再回頭。

這樣的夜，如同殘缺。

“雲飛揚兮上九霄，瑤臺仙子兮望情郎，花陰月下兮訴衷腸，愛心無限兮意長長。恨不平兮美人如林，欲得愛情兮不知何……”。。唱罷。無人言語。

申後的身影只是在遠處轉彎處恍惚地閃現，就消失了。我的手指輕輕撫住琴絃，柔韌如斯。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這裡有連綿幾百裡的宮殿，有數不盡的石階，數不盡的高牆。我常常試圖從這個寬闊的空間中找出微小的罅隙逃逸出去，我想回到那個村莊去，回去看看那座與我寂寞相隨的瘦弱的山。我想起村口的那些花，淡色的花，甚至是沒有香味的花，但是它們是真實的，觸手可及的。雖然這裡像神話般虛浮而華麗，卻始終與我的生活格格不入。

但是我卻再次看見申後，她只是在遠處中恍惚地閃現。但是我知道，那是申後，她的模樣與身影我永遠都不會忘。即使她已經失去臉上溫柔的笑容。已經被這裡的氛圍所同化，變得華麗而妖豔，如水般寒冷。

每每夜深，幽王睡著的時候，我便會爬起來到窗臺上，裸足，無妝。窗戶的對面是高大的宮殿，我甚至看不見頭頂的星光，讓人壓抑。幽王偶爾會在午夜醒來，從我後面走過來抱住我，親吻我的脖子。他常常會說，我的美人兒，你又在這裡惆帳了。小美人兒，你什麼時候可以笑笑呢？我總是閉著眼睛想像哲別的樣子，他雪色的長髮和血色的眼睛，黎明前坐在斷崖上失神的表情，盤施在我的眼前無法磨滅。

終於有一天我說，我的王，我總是笑不出來。

那你為什麼還願意和我來我的家？他問。因為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誰？

故人。

他沒有再說話，獨自坐到床邊靜靜地凝望我。最後輕聲嘆口氣，走出房間，消失在參差不齊的宮殿暗影中。夜色瀰漫起來，我看不清他的背影。記得他曾經跟我說，以我覺得我已經一天天地蒼老下去了，這個國家也一天天地衰敗下去了。假如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然後離開這裡，不要再回來。

我沉默，我想要的是什麼？我該要的又是什麼？我看著他，然後默默走開。

我對自己說，我想要開啟所有時間的禁錮，我想回到從前陪著哲別漂泊在荒山野嶺日子，雖然會飢寒交迫，會在風中迷失方向，但是始終會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我面前，在破曉前遮擋青霜素雪，在日落前看到天蒲公英驕傲地御風而行。

我只知道，在分別的歲月裡，我很掛念個走失的男人。他要尋找的女人就在我的邊，而我和她卻宛若天涯海角般遙遠。

是的，宛若天涯海角。

與申後相見那天，天氣很差，蜿蜒的烏博國過天際。我疑望烏雲翻轉變幻，然這時候，發現申後正站在我的面前，她冷談的說，你真的是褒姒麼？我的小美人兒，比以前更漂亮了。

我說，申後，你終於肯來見我了。她說有什麼不肯？我現在可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她說你得叫我娘娘。我說好。最後她用鼻子喘出很憨的鼻息聲，說，褒姒，到這裡，就得聽從我的話。不要以為我們曾經相識就可以對我放肆！

我說，好。然後她就走了，不可一世的表情，甚至連再見都沒有和我說。

我低著頭默默地往回走。天空下起瓢潑大雨。冰冷的雨點落在我的身上，有淚水湧了出來，混合著雨水慢下滑。遠處天際一陣響雷傳來，我跪倒在破碎的水泊中，雙手抱住頭，失聲痛哭。

驟變在生命中緩緩輪轉。她已經從那個曾經和我手挽手，肩並肩，亂數繁花的女人變成母儀天下的皇后。我亦從鄉村女孩變成皇帝的寵妃。天氣若變，草木隨之曳曳搖擺。景色若變，黃昏中人亦可披滿彩霞。但若是人欣欣然變化，我又怎能看穿多少年前晚霞撲天之時，我與她共同編織的海市蜃樓。

我聽見身後的幽王輕輕嘆息的聲音，卻多也沒說什麼。

最後一次見到哲別，是在一次祭奠上。王命人點燃祭臺上的篝火，那人誤聽結果務求救的烽火點燃。沒多久，漫天濃煙滾褻，長煙順風而駛，湛藍色的天空立即蒙上骯髒的紗幔。

不到一個時辰，駐紮在周遍的諸侯火速趕來救駕。萬千人群中我一眼看見哲別，他穿著金色的鎧甲站在將土們的最前面。厚重的頭盔下露出白色的頭髮，赤色的眼睛炯炯有神。我歡呼著，雀躍著奔向他，我說，哲別！哲別！

但是他彷彿沒看見我似地動也未動。慢慢地我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幽王身邊的申後。是的，他看著她，忘卻身邊一切地看著她，他根本沒察覺我的存在。

我笑了，仰天長笑。原來我的堅強，竟然如鏡花水月般虛假。我愛的人，依舊愛著他愛的人。他的目光那麼溫柔，像審視自己的過往一樣和藹而敬重。他就那樣看著她，貿者見他眼睛裡閃爍的光焰，銳不可當。幽王大喜，褒姒，我的美人兒，你終於笑了。然後我的淚順著臉上的笑容，倉皇而落……

申後靜靜地看著哲別，對幽王說，殺了這個士兵！他曾經輕薄過我。

我驚呆了，發瘋般地衝上去扭打申後。我哭著說，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你不是人！然後我被幾個侍衛拉開，幽王命令他們暫時將我押解下去。然後告訴身邊的土兵，殺了那個士兵。

我轉過頭，眼睜睜看著哲別被他們押出來，用棍棒打翻在地，劍刺穿他的阿控，血汨汨地流出來，匍匐在蓋滿塵土的地百上，混沌不堪。

但是他卻一直笑著，平淡地笑，眼睛金著申後，不棄不離。

我最心愛的人，縱使在死前也未曾看過我一眼，未說過一句話。我不止的淚水淹沒眼前的一切，卻看見許多熟悉的東西：長煙，古道，漫山溫野的鮮花，風中教亂的長髮，紙。。。然後眼前一黑。。。。

醒來後，發現我已身處天牢。幽幽四壁，冷冷清清。想起哲別，心頭便難以忍受的陣陣疼痛。哲別，你為了那個負心的女人連死都不畏懼？哲別，你怎麼可以和我一樣傻？一個月後，我被釋放出來。

若不是因為幽王寵愛我，我可能早被處死。回到宮中，雖然我已經心灰意冷，卻仍然要堅強地活著，因為我發誓，我一定要申後不得好死。

從此幽王很少來探望我，縱使他來探望我，我也一句話不說。

他心疼地望著我，說，褒姒，難道那個男人對你就那麼重要？我沉默不答。他見我如此傷心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便暗自離去。只是有一次他臨走前對我說，褒姒，其實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對他，就像我對你，縱使不是彼此心中的第一個人，我們也只能默默忍受。我轉過頭去看他，發現這個以殘暴著稱的男人臉上竟然泛起難過的表情。他說，褒姒，如果我早些遇見你。或者你晚些遇見他，我們會相愛一輩子。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掉。

我突然大喊，什麼是一輩子，我甚至連一瞬間都不曾擁有過就被愛情扼殺。孰人知我心中愁緒？獨攬日月之寂寞為左，尋覓天地之蒼茫為右，數落桃花尋人間萬幹淒涼。情亦好，愛亦好，到頭來，還不是無數變數中最讓人相思成災的曠世荒唐？

我心已死，再生不起半點微微波瀾。

終於又在一個茫茫的雨天讓我見到申後，她獨自一個人行走在宮中小徑。我說，甲後。她轉過頭看著我，幹什麼？我一些一步逼近她，我說，申後，你還記得我們三個小時候的天空麼？那時的天空是清澈的藍，那時的我們單純地生活著。我們可以一起騎法狩獵，可以一起唱輕快的歌，然後在晚霞氾濫的時候一同回家。申後，我還是喜歡那個時候的你。

她冷漠地笑，褒姒，你知道嗎？曾經我也無比懷念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剛來的時候我每日都想早些回家鄉與你們團聚。但是時間長下來，我便無法脫離這金碧輝煌的世界，我愛上這裡，我愛上我的權利，更不允任何人威脅到我的權利。因為哲別他還愛著我，所以他必須死，我不可以讓他對我的愛將我帶回從前，我不可以失去這一切。不可以！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