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沈榮良 | 朗讀 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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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虞古城豐惠，素稱有八街四十弄。傳聞中，這四十條弄還不包括五城門以外的大小弄堂。四十條弄堂，如同蜘蛛網一樣伸展到古城的每一個角落。大大小小的臺門、院落，星羅棋佈在這張蛛網上，七轉八彎的小弄堂，常常把初來乍到的人，轉得暈頭轉向。
我家的小臺門就坐落在西大街旁邊的小弄堂裡。記得以前住在這小弄堂裡的人，常會不無誇耀地曬自己住在街頭的幸福感：
“住在街頭有多好，只要這樣子比方一下，你就能體會到了。”
“燒飯炒菜，我這裡油鍋起好，一看醬油沒有了，連忙拿起醬油瓶，三腳兩步跑到街上去買來，再落鑊都來得及的！”言語當中把小城的“近便”二字表達得淋漓盡致。
豐惠小城方便的市井生活，是住在這裡的人們，一直以來嘖嘖稱道的。當然並不止於買醬油這樣簡單的小事，有一天你家如果有點事情，跑到濟富橋頭去大聲說一遍，或許不出兩個小時就能傳遍全城。
清代詩人阮元曾經用“石橋多似路，山縣小於園”來形容小橋、流水、人家的古上虞城，城小如園。但是千多年古縣城遺存下來的文明禮儀和教化之風，非常濃厚，人心淳樸厚道向善，幾乎承載著人世間所有的溫良恭儉讓。
古城最繁華的地方是以濟富橋為中心的東西大街和南街，為了經營和照料的需要，在這個商圈周邊的街頭弄尾，住著的多數是在街上開店設攤經商的“住家戶”。
長短曲折，寬窄不同的陋巷深弄，依街道走勢分佈在大街兩旁。因此，若是商街有風吹草動，那些依附於商街，仿若蛛絲的巷弄也會隨之哆嗦，只不過這種市井中微妙的動靜，在浮雲的遮蔽下，常人不易察覺罷了。
小弄內，我家居住的那個臺門不算小，但很老。粉牆烏瓦的臺門斗寬盈八尺，門口鋪著寬厚的芝麻灰色的長條石階沿，磨掉了稜角的臺門門檻和階沿石，以及臺門斑駁脫落的黑色油漆印跡，從見到第一眼起，便給人一種無由頭的滄桑感。
時光之美，在於穿越；在於流雲閒逸，肆意暢想；在於人生夢裡的情景再現。
臺門裡，是另一片天地，是鬧中取靜的幽雅、閒靜。身後，弄堂外街市的喧囂，在關上臺門，在臺門上掛著的銅鈴聲靜止以後，被關在了門外。
臺門裡，近百平的小院。小院地面是用卵石規則地鋪排出的各種圖案，中間用深色卵石勾勒出的是疊在一起的兩個大大的銅錢；圍牆邊一長排小花壇栽種著應時花草和石榴、橘子樹；窗前的小花壇裡種著的一顆大棗，嫩綠已經竄上屋簷；石階上兩隻彩瓷的荷花缸，晶瑩潤澤的晨露，綴滿了碧綠的荷葉，散射出細碎的水綠色光暈，白裡透紅含苞待放的荷花苞蕾，在伸出的花莖頂端，婷婷玉立。
最喜歡的是天井中間那一架葡萄，恣肆蔓延的葡萄藤，爬滿了整個葡萄棚；太陽光只能擠開濃密的葡萄葉，從枝葉的罅隙漏下，變得星星點點，色彩斑斕。
臺門小院裡，可以朝聽風，暮看雨，也可冬賞雪，秋觀菊。
小院裡的夏天是愜意的。中午，烈日炎炎，遠處知了的聒噪聲透過熾熱的陽光，緊一聲慢一聲地在小院上空迴盪。坐在葡萄棚下的綠蔭裡，讓習習的涼風趕走四周蒸騰的暑氣，再順手摘一串熟透的葡萄，小心地剝去泛著白霜的外皮，再一粒一粒把飽含蜜汁的葡萄“吱吱”地吮吸進嘴裡。這種舒爽的感覺，一直留在我成長的記憶當中。
傍晚時候的夏天小院，是一天當中最溫馨、熱鬧的。父親會在中午時，把一隻大西瓜裝在一隻網袋裡邊，再用一根長長的繩子拴住，然後連西瓜一起浸入荷花缸旁邊的深井中，繩子的另一頭就繞在井口的一塊石頭上。父親詼諧地關照我們：
“繩子不可放鬆解散，一個不小心，西瓜就逃走了！”
那時候，給西瓜冰鎮降溫，這是最原始也是最好的辦法，父親也把他要喝的老酒一起浸到井裡冰鎮。
兄妹幾人，在炎熱的夏天，最期待的莫過於吃上一塊冰爽的甜西瓜。從西瓜浸入井裡時就開始守護。
一待日頭西沉，趕緊提井水，一遍又一遍地潑灑庭院天井，消去太陽暴曬了一天的暑氣，再搬出晚上乘涼的桌椅床架。做完了這些才開始安靜的等待，等待裝在臺門上面那隻銅鈴“叮噹叮噹”響起。等到父母下班回家，幾顆沉靜的心，才又雀躍起來。
當西瓜被父親切成立體三角形，一塊塊安放在臉盆裡邊，絲絲涼氣從臉盆裡騰騰地冒出來時，便是我們最眼饞的時候。可是儘管口水快要流出來了，誰也不敢搶先動手，都一起看著父親，只等父親一句話：
“你們自己拿吧，慢慢吃！”
我們便橫掃千軍如卷席了。
父親儘可能把西瓜切得均勻，祖母和父母親名義上也吃了西瓜，但他們只是每個人拿了最小的一塊，淺淺地嚐了一下，多數時間是看著我們兄妹大快朵頤，風捲殘雲似的狼狽相，舒心地微笑。
夏天的夜空是迷人的。清風帶著寧靜的薄涼消融了暑氣，這時，仰躺在竹床上面，看著深藍色的夜空。天空中群星璀璨，耀眼的北斗七星和時不時劃過夜空的流星，是我們每晚不變的話題。
祖母或母親，搖著扇子，一邊為我們驅趕著蚊子，一邊為我們講著夏天的各種往事，牛郎織女和王母娘娘的故事，還有不算智力但也繞口的例如：
“七尺扁擔犁軛稻桶星，要念七遍會聰明。”
“冬瓜，冬瓜，上棚開花，下棚結瓜，一口氣念十八個冬瓜。”
這樣的競賽題，卻讓我們在夜涼中忘卻了“明天的太陽照樣熱”，玩得津津有味。
臺門小院裡的冬天是非常有趣的。每當下過一場大雪，房頂、院子地面都落上厚厚一層的時候，是冬天裡我們最開心的。那些堆雪人、打雪仗、滾雪球之類的玩法，一年又一年地重複著。
因為雪不是常常下，所以一看到天上飄起大雪，我們異常興奮。在厚厚的雪地裡覆上一隻竹編飯罩，下面撒一把米粒，用一根筷子頂起飯罩，再用一根細線牽住筷子，遠遠地躲在一邊控制筷子，是最有效最經濟弶麻雀的辦法。也是屢試不爽的好事。
小心翼翼弶麻雀，使麻雀中計進入飯罩裡面的快樂和掀起飯罩一霎那被麻雀飛走的懊喪，都是以後幾天不停口的笑料。
行走在喧囂紛繁的風塵世界，經歷了人生的潮起潮落。突然明白，小城的臺門小院最是生活宜居的好去處。
凝結著幾代人長久的鄉情、鄉思、鄉愁，如同北方的四合院，江南的臺門小院演繹的是普通百姓的喜怒哀樂，是江南民居歷史傳承的經典瑰寶。可以肯定，小城的小弄深巷裡，無數的，閃爍著珍珠般光芒的臺門小院，將成為小城一道優雅的風景。
我希望有這樣一天，我們能遇到這樣的一種美妙，如鳳鳴山典雅的景，如古縣城溫暖的光，如蘿巖山清涼的風，如四十里河長流不息的水。可以讓千年古城呈現出完美的小橋、流水、長街、小弄、人家，再現江南小城的溫婉、柔美，歲月靜好。
作者簡介 | 沈榮良，筆名沈若塵，出生於古鎮豐惠西大街，現退休居百官。大學文化，上虞區、紹興市作協會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