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紙 枷 鎖

春桃 今兒什麼戲

——沒戲

哦 沒戲也把枷鎖給我戴上

輕點兒 慢點兒

不要用力 不能用力

夫人 一紙糊的怕啥

——紙糊的才更可怕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過於像人

朋友相邀看耍猴

我連忙擺手趕緊搖頭

所有的動物

只有猴子讓我心生厭惡

不想多看

鑼鼓聲中古怪精靈的眼

和善於變換的嘴臉

紅綢綠緞 纏繞奴性的軀幹

還有那緋紅的屁股

成了招搖的假面

更讓我恐懼和顫慄的

是它行走得卑躬

站立的姿態 過於像人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怕 黑

有時做想做的事

但更多時候做應該做的事

履行義務比自由更難

父親 祈求您保佑我的孩子

讓她在人世勇敢而有尊嚴地活下去

野心是一種美德

而我已無力榮耀我的祖先

每次吃力地豎起心中的銅像

又總在有雨的夜裡轟然倒塌

——我開始相信眼淚

閃電撕開的傷口不見縫合

冷霜凍住的也不止是刀刃

這世上有兩種人被需要

站起來的 跪下去的

那些操縱死亡

並從死亡中獲利的 身著戰袍

像個英雄 而不知道征服了什麼

父親 夜路走了這麼多年

我還是怕黑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古 井

總有忍不住走近的慾望

那一口吞噬過生命的古井

這麼多年 曲折幽深

一直通向我的魂靈

我想 我是愛上那種神秘

愛上繁衍在心底的

如苔蘚般不斷枯榮的恐懼

沒有什麼能夠阻止

阻止一種力量的吸引

如果有一束光

或許能看到那蒼白的臉龐

更為了看清

墜落井底的被踐踏的倒影

總在那一抹漆黑中

努力瞪大我的眼睛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三 岔 口

熄著燈要防燈頭火

睜著眼要裝看不見

要出重拳 又要避開對方

要亮刀 又要空著回來

他一次次沮喪

厭倦粉末 厭倦上場

厭倦鼓掌 厭倦亮相

厭倦臺下的看客

臺上的掌控者

厭倦幕後 厭倦結局

這一次 他亮出的刀

不打算空著回來

——忠奸都是戲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摸 骨

經他摸過的人

十有八九都能抓住七寸

話也只說七分

——留下三分給天

骨頭鋒利的他不摸

露骨的他不摸

人造的他不摸

沒有骨頭的他更不摸

前一個 他說掘過人家祖墳

中間一個他說 恨入骨髓

後一個 他說骨相異常

再問 說 不但軟

且多了一塊媚骨

我站在旁邊

悄悄摸了摸脊柱的硬度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素面 花臉

都是錯看青衣為紅衣的眼

那些虛構的痛苦 悲傷 情義

那些端起來的身段 捧起來的身價

——馭馬行舟 求生

霸氣外露 找死

長歌當哭

長袖善舞

——戲 要演起來

才知道誰是什麼角色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垂 釣

在同一個黃昏 同一塊暗礁

同一種孤獨裡垂釣

看著上鉤的魚

驚懼 掙扎 痛苦

在甕裡走投無路

巨大的悲哀和深深的絕望後

又把魚一條一條放回水裡 空手而歸

他總是這樣

拉直心裡的魚鉤

用抄過的《心經》做餌

一次次把自己掛上去 直到疼

直到想起自己是個人

他甚至想把鋒利的魚鉤含在嘴裡

驚懼 掙扎 痛苦 走投無路

在巨大的悲哀和深深的絕望後

——放生自己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夢的悲劇

父親活著時

我常常夢到他死了

悲痛中不斷告誡自己 都是假像

醒來時流出的眼淚卻是真的

父親死後 我常常夢到他還活著

喜悅蓋過質疑 醒來後笑卻是假的

更多的端莊 壓抑 憂傷 暗影

被戲弄的命運

真真假假一晃而過

讓我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亦或是 現實之下還有一個現實

夢境之中還有一個夢境

只有我是我真的假像

懷抱著一個死人的鬧鐘

硬著頭皮 把夢做下去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一隻鳥兒的悼詞

小時候 用父親的畫眉鳥籠

養了一隻灰色的斑鳩

掛在門前梨樹上

食罐裡放上玉米

整個春天 整個夏天

都在鳥籠裡瘋長

直到軀體無法鑽出那小小的門洞

嘗試過幾次想把它拽出

都已無能為力

既不能毀了父親的籠子

又無法解除鳥兒的困境

我陷入深深的苦惱

獨自坐在梨樹下

呆望著鳥兒朝向藍天的目光

心裡暗自絕望

而更大的絕望在於

那一切瞬間毀滅

破損的鳥籠空空蕩蕩在樹上搖晃

羽毛沾染斑斑血跡散落一地

有人偷走了鳥兒

不 是殺了鳥兒

順著血跡找到行兇者門口

卻沒了上前質問的勇氣

鳥兒死了

死了 我才意識到

它的靈魂和我一樣

是渴望自由的

就算碎裂 就算彷徨

就算曆經浩劫或是殘暴之傷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而我 想要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讓骨子裡痛苦的基因得到釋放

或是讓我哭出童年的憂傷

一片羽毛在風中飛揚

作者簡介

楊薈

,彝族,雲南人,寫詩、畫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學員,作品散見《人民文學》《民族文學》《詩刊》《大家》等。獲首屆全國《散文詩》音影片創作獎。

圖 / 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