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性到獸性,從美人到醜八怪,山鬼都經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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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神性到獸性,從美人到醜八怪,山鬼都經歷了什麼

撰文:夢貘貘

編輯:吃硬碟吧

插畫:發達蚊

南宋時期的志怪小說集《夷堅志·宜興民》給我們講述了一件趣事:宜興有一個百姓,平素為人風趣幽默,憑著這個特點,此人在當地也算是一個名人。

俗話說得好:“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不,這位民間的幽默大師引起了一隻山鬼的注意。山鬼能有什麼壞心眼呢?也許不過想找他賣個萌。

話說這一天正好這位幽默大師一個人在家,山鬼於是從天窗裡伸進自己一米八的大長腿,直接就蹴在了屋子裡的地面上。只見這隻腿上長滿了黑乎乎的毛髮,看上去著實有些嚇人。

幽默大師卻笑嘻嘻地對山鬼開口道:“這條腿長得太逆天了!可惜的是,為什麼只有一條呢?老兄,你把另一條腿也放下來吧。”

山鬼呆立在那兒,不知道如何回答。不一會兒,對方收起了自己的腿,從屋裡消失了。自此山鬼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

看到這兒,可能許多人都產生了疑問,為什麼幽默大師僅僅開口說了幾句話,山鬼就黯然離場了呢?

從神性到獸性,從美人到醜八怪,山鬼都經歷了什麼

#01.

歷史上最有名的山鬼出現在戰國時期,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創作的《九歌·山鬼》中向世人描述了一位“含睇又宜笑”的多情山鬼。

在屈原的筆下,這位山鬼坐著辛夷木製作的車子出場,車子上的彩旗用桂花裝飾著,拉車的神獸是一隻紅色的豹子,隨行在後面的還有一隻花狸貓。

山鬼常年居住在暗無天日的竹林中,出山的道路非常險峻。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讓她錯過了和情郎相會的時間,最後只能孤獨地站在風雨大作的山林間苦等情郎現身。

據《國語·楚語下》載:“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

由此可見先秦時期的楚國,對於鬼神的傳說是極為推崇的。這種民風給屈原提供了寬鬆、豐富的創作空間。

山鬼的形象在司馬遷的筆下,卻是另外一種風格。《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載,始皇36年(公元前211年)秋天,一位山鬼在華陰平舒道將一塊玉璧交給了一位使者,並預言說:“今年祖龍死。”在這段歷史中,山鬼扮演了“預言家”的角色。

不論是文學家還是史學家,他們所創作的山鬼,雖然形象和性別並不相同,但是都具有常人的外形。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山鬼的民間形象逐漸發生了變化。

三國時期,史學家韋昭作《國語注·魯語下》中解釋:“夔,一足,越人謂之山繅,音‘騷’,或作‘臊’。富陽有之,人面猴身,能言。或雲‘獨足’也。”中國近代著名古文字學家吳承仕對此解釋說:“韋昭說‘夔為山繅’,後世變作‘山魈’,‘魈’亦獸屬,非神靈。”(《論衡校釋》)

韋昭認為古代人所說的“夔”就是山魈,外表為人面猴身,而且還可以和人進行語言交流。

韋昭說“山繅”也被人稱為“山臊”,而“山臊”一詞在東漢時期就已經出現了。《神異經》雲:“西方深山中有人焉,身長尺餘,袒身,捕蝦蟹。性不畏人,見人止宿,暮依其火以炙蝦蟹。伺人不在,而盜人鹽以食蝦蟹。名曰山臊。其音自叫。人嘗以竹著火中,爆烞(pò)而出,臊皆驚憚。犯之令人寒熱,此雖人形而變化,然亦鬼魅之類,今所在山中皆有之。”

讀者看到這裡應該感到有些奇怪,屈原和司馬遷筆下的充滿了“神性”的山鬼和上面提到的獸屬“山魈”有什麼關係嗎?

韋昭身後兩百多年,南朝宋時期《永嘉郡記》曰:“安國(固)縣有山鬼,形體如人,而一腳,裁長一尺許。好啖鹽,伐木人鹽輒偷將去。不甚畏人,人亦不敢伐木犯之,犯之即不利也。喜於山澗中取石蟹,同伐木人眠息,便十十五五出,就火邊跂石炙啖之。常有伐木人見其如此,未眠之前,痛燃石使熱,羅置火畔,便佯眠看之。須臾魑出,悉皆跂石,石熱灼之,跳梁叫呼,罵詈而去。”

同時期的劉敬叔在其編撰的《異苑》一書中記載:三國時期,有人在臨海抓住一個毛人。作者認為這是《山海經》裡記錄的“山精”。

《抱朴子》中也說,“山之精,形如小兒而獨足,足向後,喜來犯人,其名曰‘蚑’。知而呼之,即當自卻耳。”

很明顯,在這些文人的歸納總結和最佳化組合之下,“夔”、“山繅”、“山臊”、“山精”和山鬼成為同一物種的不同稱謂。

山鬼不再是外表靚麗、痴心不改的精靈仙子,也不再是放眼未來、心繫蒼生的神靈。他們最大的特點,就是貪吃:好啖鹽、好烤食海鮮。他們不僅常常受到人類的戲弄,而且身體上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殘疾——只有一隻腳。

後來,南朝梁學者宗懍在《荊楚歲時記》中總結:“先於庭前爆竹,以闢山臊惡鬼。按《神異經》雲。西方山中有人焉,其長尺餘、一足、性不畏人、犯之則令人寒熱,名曰山臊。人以竹著火中烞音樸熚(bì)音必有聲。而山臊驚憚遠去。”

走下了神壇的山鬼先生,最終還是走向了人類的對立面。

現在我們回過頭去重新拜讀開篇的那段故事,就會秒懂,宜興的民間幽默大師,短短的幾句話為什麼會戳破了山鬼的肺管子。

從神性到獸性,從美人到醜八怪,山鬼都經歷了什麼

#02.

其實,我們對於史學家韋昭的過分解讀是有著幾分怨念的。

“夔”,按《山海經·大荒東經》介紹,是一種上古的神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

據說當年黃帝有幸抓到了一隻,就用它的皮作了一面大鼓,用雷獸的骨頭作鼓槌。這隻鼓的響聲可以傳到五百里以外,那聲音可謂是震天撼地。

這樣一位壯漢型的神獸,在文人的筆下卻等同於一隻猥瑣的細猴子,難道是當年的潤筆費沒有給足?

我們不禁細思恐極!

讓我們感到更加無語的是這樣的觀點還有一群跟風者。南宋學者洪興祖在《楚辭補註》中提出疑問:“《莊子》曰:‘山有夔。’《淮南》曰:‘山出嘄(jiào)陽。楚人所祠,豈此類乎?”

“嘄陽”,唐朝著名學者李善告訴我們:“嘄陽,即狒狒也。”

南宋理學家朱熹於《楚辭集註辯證後語》中也貌似狐疑地發問:“國語曰:‘木石之怪夔、罔兩。’豈謂此耶?”

“罔兩”指的是水中的精怪。唐人陸德明解釋說:“狀如小兒,赤黑色,赤爪,大耳,長臂。”

這兩位學者的懷疑論調讓我們無法認同。因為他們所列舉的幾種鬼怪,完全可以用“其貌不揚”這四個字來形容。大家也許可以質疑屈子選擇上司的眼光,但是沒人有資格站出來懷疑這位詩人的審美。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如果說,這樣形容唯美的形象,其真實的面貌是人所共惡的“魑魅罔兩”,那麼現在我們再次吟唱這首詩,詩人描寫的彷彿是一次網戀奔現的“翻車”現場,那畫面有多美,我們不敢想象。

韋昭等人對山鬼外型上的改造影響了後來的許多人

,比如唐朝的大詩人白居易,在《送客之湖南》中,就有“山鬼趫跳唯一足,峽猿哀怨過三聲”。元代詩人呂誠在《送錢道士遊武當》中也寫下了“神龜六眼電光走,山鬼一足雲頭來”這樣的詩句。

一些志怪小說中,對山鬼形象的創作也沿襲了這種風格,除了《夷堅志》之外,如唐代《廣異記》、清代《閱微草堂筆記》等都見到了山鬼獨足前行的身影。

從此這個世界上,美人難覓,山鬼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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