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時尚之都——巴黎的聖路易斯醫院的蠟模博物館的圍牆之內，陳列著一系列的面板病模擬蠟塑，讓人望而生畏。這個博物館成立於19世紀60年代，展品反映當時窮人最容易感染的面板類疾病的性狀，主要用於教學。蠟塑直接取材於臨床案例，利用活體倒模成形，然後手繪而成。其中一隻25歲男性帽匠的手，看起來栩栩如生，我們一眼就能判斷出，這人得了嚴重的職業面板病：“汞硝酸使他的指甲變色”（下圖）。
他的指甲輕微膨脹，因慢性缺氧，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柞狀。這種柞狀的指甲或許由肺病引起，當時許多帽匠都患有肺病，也可能是因先天性心臟病，或是因後天性水銀中毒導致的心臟病引發，長期暴露於水銀之下或直接接觸水銀也會導致指甲出現上述病症。不論病因是什麼，顯而易見的是，這位年輕男子的職業，已經給他25歲的雙手和身軀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
同樣受損的手也出現在1925年國際勞工局開展的一項研究中（下圖）。研究報告詳細描繪了水銀損傷運動神經系統的過程。一行行潦草的字跡，其實是帽匠的簽名。他們幾乎無法控制顫抖的雙手，拿著筆寫的字就像鬼畫符。在北美，這種非自發的手部“運動”被稱作“帽匠顫抖”或是“丹伯裡顫抖”。
200年來，醫學工作者不斷收集證據，試圖揭露制帽業的真相。這個行業以生產保護頭部的飾品為名，以理性為依託，實際生產的卻是使帽匠神經受損的玩意兒——“瘋”帽匠的說法就是這麼來的。1844年，巴黎諷刺畫家讓·雅克·格蘭威爾作畫諷刺“時尚”的暴政（下圖）。在作品中，格蘭威爾將裁縫和製衣師比作邪惡的“執行者”，說他們是殘暴的時尚女王的狗腿子。圖中的巨人就是女王，她正在轉動一個巨型的輪子。
這不是財富之輪，而是一個被稱為“破壞之輪”或“凱瑟琳之輪”（Catherine Wheel）的刑具，用來懲戒十惡不赦之徒。行刑者將犯人四肢大張綁在輪子上，轉動輪子，扯斷犯人的四肢，罪犯將在痛苦中慢慢死去。儘管在格蘭威爾的畫筆下，服裝的製作者都是壞蛋的幫兇，然而就事實而言，這些人非但無害於他人，反而是時尚業最前線的受害者。裁縫們弓著身子，沒日沒夜地幹活，帽匠因工緻殘甚至早逝。
1904年，讓·安託萬·伯傑（Jean-Antoine Berger）所作的一幅畫，真實描繪了又熱又累，技術要求極高的制帽步驟（下圖）。
5名帽匠圍站在傳統的木質漂洗臺旁。臺子中間凹陷，鑲嵌一張金屬水池。4名頭髮花白的工人負責製作毛氈，其中兩人伸直了腰，似乎是為了歇涼。第5名工人赤裸上身，負責燒火及向水池中新增硫酸鹽和熱水，他正拿著瓶灑往嘴裡倒。1862年，某商貿雜誌曾就此事做過解釋：因為漂洗時工人容易出汗，他們必須不停地喝水緩解口渴，“不幸的是，他們往往更喜歡喝酒”。這些漂洗工人身著圍裙，但沒戴手套，也不戴口罩，起不到任何保護作用。漂洗工作腐蝕雙手，工人手上長滿厚厚的老繭。面板的裂縫使成倍的水銀進入漂洗工人體內。每一次呼吸，工人們吸入的都是沸騰的水池裡致命的蒸氣。加上酒精，肝臟不能有效排毒，水銀揮發後充斥整個空間，工人們中毒更深。
所以才有了劉易斯·卡羅爾（Lewis Carroll ）在1865年創作的《愛麗絲漫遊奇境》中，塑造得“瘋帽子”這個荒唐怪誕的角色，我們不得不說，“瘋帽子”的言行舉止，確有汞中毒的症狀：面對“紅心武士”的審判時，“瘋帽子”先生看起來“心神不寧、焦躁不安”，站也站不穩，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不停地啃咬他的茶杯，而且“抖得厲害，把腳上的兩隻鞋都給踢掉了”（如下圖）。
關於卡羅爾靈感來源的爭論仍在繼續，醫生對水銀是否有毒倒是有了定論，答案是肯定的。過去一個世紀不斷出現的症狀，在接下來的一個半世紀裡，以幾乎同樣的形態出現在法國、英國和美國的醫學專著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