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狗坳石板路

我家屋前曾經有條石板路,從杏子鋪老街通到測水老街,有人還說通到永豐和荷葉曾國藩家。

我只知道是石板路,卻不知到底通哪裡。因為當年我們還是童年。

黃狗坳  石板路

在我印象中,石板由於年代久遠,已成青黛色,好像上了一層油,由於千萬人年復一年的踩踏,石板已沒了稜角,周邊圓滑,通體晶亮。那時很多人擔著貨擔或用雞公車駕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黃狗坳  石板路

後來杏子鋪到木家塘到雙峰和湘鄉都修通了公路,漣水河也修了洋潭滾水壩和溪口大壩,船運中斷,杏子鋪老街和測水老街由繁華變為荒落。石板路上擔貨的就越來越少了。

黃狗坳  石板路

上世紀七十年代農業學大寨,掀起開田修壩的高潮,路上的青石板大部分被挖走了。只有黃狗坳那段路還儲存得比較完整。1997年我從部隊轉業回家鄉工作,從黃狗坳走過一次,發現那裡石板又被人撬走了,好像只留得十來塊。

黃狗坳  石板路

昨天閒暇無事,我突然想去黃狗坳看看。於是帶把茅鐮(砍刀)就走。

從甘子衝進去,路上長滿了雜草和刺蓬。我邊砍邊走,不久就到了黃狗坳。黃狗坳是麻神山與大墳山交界之地,也是杏子村與品端村分界點。

黃狗坳  石板路

左邊是高大險峻的麻神山,它橫跨杏子、品端、木家和亭子四個村,是附近最大最高的山。山頂有個殺牛坨,大約五六畝,四周略高,中間略低。殺牛坨曾經有個麻神寨,兩進六弄,規模宏大。山寨駐有八九十個劫匪。土匪挖了壕溝,設定了滾木和石彈,防禦進剿的民團。

黃狗坳  石板路

曾國藩剿滅太平天國的時候,麻神寨的土匪被鬥鹽蔡家衝的曹十大人招安,最後在名將劉銘傳麾下與法國侵略者激戰,全部殉國,無一生還。

小時候我和同伴去殺牛坨玩過,確實有地基磚塊和碎瓦殘片。聽說土匪常常下山打劫過往的富豪。有人說殺牛坨有塊風水寶地。品端村朱柏光老師的父母就埋在那裡。地仙劃定了地方,做工的人沒依地仙的,挖錯了地方,結果挖不進去,都是石頭。後來按地仙指定的地方挖下去,正好棺材大小的一塊地全是黃土,沒有石頭。當時還挖出了兩個石蛋。現在他們的後代讀書的大都是名校高材生,做生意的大都是大老闆,家門興旺,萬事勝意,有人說莫不是麻神山上真是風水寶地?

黃狗坳  石板路

黃狗坳的右邊是大墳山,大墳山東傍漣水河,聽說土匪跨過黃狗坳就下漣水河去搶劫貨船。

在黃狗坳最高最顯眼的地方,有個孟公廟。曾經是石條子建造的,兩人高,下雨天路人站在簷下可以躲雨。後來在破四舊時,被我一個遠房的坯伯伯破壞了,把石條用雞公車運回去,打豬欄屋的地腳。他的細女幾突然得了病,莫名其妙,查不出原因。

有人說我坯伯伯得罪了孟公菩薩使然,因此禍及女兒。不久,坯伯伯又用雞公車把石條子又送回黃狗坳。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杏子鋪街心組砌田磡,把孟公廟的石條子又用到田墈上了。孟公廟是有來歷的。傳說曾經有個砍柴燒木炭的人,叫孟公。他燒炭中有檀香木,香氣撲鼻,香氣飄到天庭。玉皇大帝命太白金星探個究竟。發現是孟公燒炭所致。他見孟公燒炭辛苦,汗流浹背,就想給他一個榮華富貴的機會。問孟公要當官還是要發財?孟公被火炭烤怕了,什麼都不想,只想要涼快,隨口便答:我官也不要,錢也不要,只想要風。

於是孟公死後就被葬在風口上,立廟祭祀。所以孟公廟建在風口上,就是這個由來。黃狗坳這個孟公廟,曾經有對聯,曰:孟仙威猛懸大斧

公道無須要小錢

現在黃狗坳又建了個孟公廟。那是十多年前泉壩村黃清泉為首修建的,只是規模要小得多。聽說孟公菩薩報夢給他,讓他為孟公菩薩重修孟公廟。黃清泉第二天就叫上老蟲陷口的加回子去建造了。從黃狗坳往下走,路上長滿了雜草,但依稀可以見到躲在草中的青石板。我拔掉雜草,數了一下,一共十二塊,大小不均勻,大的有五六十釐米,小的僅三四釐米。

這石板路沿山坡修建的,路的下面是著名的48坵田。這48坵田共6。6畝,無塘無壩無井但從未乾旱過。

聽說田主人龍新端想賣田,與人看田時把斗笠和蓑衣放在田上,結果數來數去只有46坵,2坵田找不到。正好恰逢天下雨,他把放在田上的斗笠蓑衣穿戴身上,再去數,48坵田一坵不少。原來是斗笠和蓑衣各蓋住了1坵。

黃狗坳  石板路

沿石板路向下走1200米,就到了杏子鋪老街。當時這裡是個繁榮的商埠,因水而生,因水而旺。當時三大批發部,十八個商行,家家繁忙,生意興隆。潘家做的飛飛(油紙)傘,張(碧生)家做的糖果,都是遠近聞名,供不應求。

我記得當年我在黃狗坳放牛打柴,常常坐在這裡吵鬧或遊戲。坐在石板上打過包(紙板),滾過彈子,打過陀螺等等。每到熱天,我們就躺在孟公廟對面的青石頭上睡覺,任憑南風吹拂,舒爽極了。

父親也是踩著青石板走過黃狗坳的。他要到坳頭山擔百多斤煤炭,擔到杏子鋪碼頭,要運到長沙武漢去的。一個來回,力資僅換得一升米。

伯父也是踩著青石板走過黃狗坳,在杏子鋪老街上碼頭,去漣水河駕船,通江達海,長沙岳陽南京到處飄泊。

二舅也是踩著青石板,從梓門郵局揹著大郵袋走路過來的。一路經過測水老街,在我家吃過晚飯,喝完那禾線子酒,帶著我翻過黃狗坳,走到杏子鋪老街他舅子張碧生家,睡一晚上,第二天又踩著青石板翻過黃狗坳走回梓門。舅舅在梓門郵局上班,不會騎線車子(單車),送郵件一輩子都是腳板走出來的。每到星期六下午,他就揹著大郵袋,裝著母親喜歡的報紙,我們兄弟喜歡的測水油豆腐,到我家吃晚餐。那時很窮,沒有什麼東西吃,他每次帶來的油豆腐就是我們的最愛。每到星期六,我就盼著舅舅揹著大郵袋從石板路上走來。

爺爺也是踩著青石板,經常來往黃狗坳。爺爺家窮,天天為杏子鋪潘家商行擔貨,從杏子鋪到測水老街,又從測水擔貨回杏子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頭顱後面的肩膀上竟磨了個大肉砣。人們都戲稱爺爺為“雙腦殼”。

黃狗坳  石板路

湘中名儒堯階十五爺也是踩著青石板翻過黃狗坳,從床石到雙峰書院或者到曾國藩家裡,去教書講習的。聽說堯階十五爺在雙峰書院撰寫的名聯:兩派交流 好向此間尋活水

雙峰對峙 更從何處仰高山這對聯是他從經過黃狗坳的崇山峻嶺找到的靈感。當年曾國藩的弟弟與朱堯階結親家,曾大人也是踩著青石板翻過黃狗坳的。

現在路還在,但早已荒草悽悽,青石板殘存寥寥,行人斷絕,荒涼慼慼。我望著黃狗坳兩邊的崇山峻嶺,偶爾聽到幽林中傳來的三兩聲鳥啼,蹲下身來撫摸著青石板。歲月已逝,但殘存在我心裡的印記鐫成了永遠的歲月痕跡。透過山坳,望著山外的柏油公路,汽車穿梭不息,路邊的房屋金碧輝煌,韶華氣派,呈現一派繁榮景象。也許衰敗就會有一種新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