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溫暖,是我們並不熟悉的人給予的

今年五月的某晚,正值深宵獨處,一個陌生來電撥通了我的電話:

“嗨,生日快樂”!

電話裡,清脆悅耳的女聲讓我驚愕不已,突然憶起今天是我的生日,自己竟然都忘了。

霎時,一股暖流溢滿心間,內心傾刻軟化——在這個雲靄厚重,連星辰都無法穿透的城市裡,我看到了一彎新月散發出溫情的光。

回過神來的我連聲道謝,當問清楚她的身份時,模糊的記憶開始顯影並逐漸清晰起來:是十多年前租住在我隔壁的那位芳鄰,一個二十七八歲左右、精明幹練的小女子。

她有著清秀的面容,一雙笑吟吟的眼睛,頭髮梳成馬尾,在廣州為她開工藝品檔口的叔嬸一家幫工。

那時的居住環境是相鄰而居的幾戶共用一個廚房,她與我最多的交集,是同在一個廚房忙於灶臺或拾掇鍋碗瓢盆的時候,順便聊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她來自吉安,按照湖廣民間對江西人一種普遍親切的稱呼,我叫她“俵妹”, 對於這個稱謂,她很樂意地笑納了。

有一次,她的手機不知道遺落在哪個角落,翻遍了整個房間還是沒找到,無奈之中敲開我的房門,讓我撥打她的號碼。

這一招很管用:她叔叔接通了電話,原來手機遺落在檔口充電,回來時忘了帶走。

沒料到她從此記下了我的號碼,以後的閒聊,也記住了我的生日……

隨著城市包圍農村,市容工程上天入地,因拆遷而下達的逐客令,讓原先的外來租戶紛紛作鳥獸散,陸陸續續搬離了那個地方。

渾渾噩噩的日子悄無聲息地溜走了,大家各自忙碌於自己的生活,以後的我和她再無交集。

這是多元化社會結構裡一種最原始的交際方式,人與人之間的相遇和交往,形態很少是穩固的,大多是一種碎片化的“偶遇”。

對擅長遺忘的人類來說,儲存的資訊經過自動過濾,原本該忘記的東西沒有忘記,該記住的人與事卻丟到了爪哇國——我早已忘了這位“俵妹”,甚至她的音容在我印象裡也逐漸模糊。

原來她很早就離開了廣州,如今在老家相夫教子,歸宿還算不錯。

記下了號碼,加上了微信,往後的日子,我們相互之間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些聯絡。

一句雋永動人的“生日歌”,溫暖而治癒,這一生,我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在自己的麥田畫了一顆心的女人,坐實了一些幸福指數。

每個人的人生經歷不同,對於生命意義的認知也不同,在光鮮亮麗的大都市背後,無數身處他鄉的人,總有一份“寂寞空虛冷”。

曾經的比鄰而居,如今遙遙相隔,只剩下節假日的問候,就像灑胡椒麵一樣聊勝於無。

但一句暖心的祝福、一個微笑的眼神,點點滴滴的親切,足以產生心靈的舒適感,實實在在地慰藉和溫暖了我們的人生,至少,我們以後再也不會忘記彼此。

我在廣州的第二份工作是一家文化傳媒公司的業務主管。

那天下午到公司報到,一位文員將我帶至集體宿舍樓下,告訴房間號後交了我一把鑰匙就走了。

宿舍位於城中村,是一套面積不大的三房,離公司十分鐘左右的路程。

上樓開門後,我進入空無一人的房間,張羅著棲身的床榻,一陣忙活後天已經黑了。

不久,有個同事回到宿舍,他得知我是剛入職的新人,便熱情地帶我下樓去街巷小食店吃飯,飯後又帶我去辦公室熟悉上班的環境。

到了辦公室,他開啟電腦,給我演示OA系統,教我如何記錄客戶資料、如何寫工作日誌與業務小結;如何上門拜訪客戶、如何去廣交會、博覽會以及各類展會上搜集客戶資料。

最後他開啟一個資料夾,給我看公司以前組織清遠漂流的相簿,告訴我不缺錢的老闆如何豪爽,經常不定時地聚餐,凡同事生日都會去音樂茶座舉辦生日祝福,除了食物當頭,壽星還會有一個紅包。公司像個溫暖的大家庭一樣,即使新加入的員工也能夠感覺到如同楊柳遇見春風、如同雪花落進手掌的溫馨。

很慶幸在這家公司碰見這位熱心腸的同事,我決定在以後的工作與生活中和他多一些交往。

第二天下班後,回宿舍沒看見他,我進入另一個房間,看到他睡過的床鋪變成了空蕩蕩的,趕緊向其他舍友打聽他的去向。

別人淡淡地告訴我:他離職了。

我內心一愣,一種失落感油然而生,腳步沉重了幾許。

沒有告別,沒有聯絡方式,遺憾就這樣在留在了心底。

這座一千多萬人口的一線城市,是比好萊塢更真實的“夢工廠”,無數人湧入這座崇尚奮鬥的大都市,尋求的是一方立足之地。

不是所有的屌絲都能像電視劇《士兵突擊》裡的許三多那樣逆襲成功,但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用力活著,一分一釐地積攢著自己的財富夢想。

今天的我早已離開了那家公司,已經記不起這位仁兄的名字與模樣。現在的他究竟在哪?誰又是他?在我和一度很熟的朋友交情漸漸被時光的魔力沖淡揉平後,偶爾想起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舍友,愈發覺得清晰和親切。

人生在世,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成為我們曾經的驛站。有些事,有些人,一旦入眼入心,即便剎那也是永恆。

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些的活色生香,無論塵封多久,始終鐫刻在心底無須驚動的地方,你只能剪輯後收藏在心靈深處,當一圈記憶的漣漪不經意泛起時,我們總會於無聲處回憶,於寂靜中念及。

於是我開始相信,這世上的很多溫馨,是彼此間不甚相熟的人,甚至是陌生人給予的。

只是,偌大的世界,山高水長,我們彼此後會無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