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翻書」跨越時代的手印:人類最古老巖畫的多重面孔

世界上已知最古老的巖畫是一個紅色圓點,大小接近一個茶杯碟。在西班牙的埃爾卡斯蒂略洞穴內有一條岔路,在其低矮的入口上方有一堵黃灰色巖壁,這個紅點就位於巖壁上。最初畫上去的時候,它應該還是亮紅色的,但是歷經幾千年的歲月,富含石灰石成分的流水從它表面涓涓淌過,最終為它罩上了一層乳白色的外殼,並將明亮的紅色變成了淡淡的土紅。第一次親眼看到它時,我特地花了一點時間,站在那裡盯著它看了一會兒。這並不是因為它的美學價值有多高——它實際上只是一個相當不起眼的小圖案——而是因為它背後所代表的一切。它至少有40800年的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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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用了“至少”這個詞,是因為這個年份並不是紅點存世的時間,而是覆蓋著它的那層方解石“塗層”存在的時間,因此“40800年”也就成了這幅巖畫存在歷史的下限。可以肯定的是,這幅巖畫的繪製時間要早於方解石“塗層”的形成時間,也就是說,它的歷史會超過40800年,這是考古學家阿利斯泰爾·派克(Alistair Pike)和他的斷代專家團隊使用一種名為“鈾系法斷代”(uranium-seriesdating)技術測出的年份。其手段是測量在自然條件下目前還保留在石灰岩裡的鈾元素的含量,由於這種岩石所含的成分在與水接觸時很容易溶解,當它們溶解在水中並沿著洞穴巖壁流下來時,微量的鈾元素就會沉積。隨著時間推移,鈾開始衰變,併產生釷等放射性伴生物。這一過程的速度是恆定的,

加上

像釷這類的元素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自然生成,所以,我們只需測量樣本中釷的含量,再計算鈾元素需要經過多少時間才能生成這些數量的釷元素。

這個紅點並不是埃爾卡斯蒂略遺址上唯一一個令人震撼的影象。在其附近有一隻紅色的陰文手印,經鑑定,它至少有3。7萬年的歷史。鑑於圓點和手印的顏色相同,並且都是採用噴繪法繪成的,派克和他的團隊由此提出了一個設想:這兩幅巖畫可能是同時創作的。而它們目前之所以在測定年份上有差異,可能只是由於紅色手印並沒有像紅色圓點那樣被方解石覆蓋住。早在這項研究之前,人們認為這個地區最古老的巖畫只有2。8萬年的歷史。有了這些最新資料,西班牙從一名後來者(與早期法國洞穴巖畫相比),一躍成為歐洲洞穴巖畫的發源地之一。

我們只是在過去的5到10年時間裡,才逐漸有能力採用這種技術來確定巖畫繪製的年代,它也確實給我們帶來了一些驚喜,這個紅色圓點就是其中之一。給巖畫影象精確斷代的能力,對於巖畫研究領域的各方面而言,意義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連一幅巖畫的年份都判斷不出來,那麼我們只會在一堆年份不詳、雜亂無序的繪畫和巖刻中間毫無頭緒,不知該如何辨認相關遺址並摹畫出它們在歷史發展程序中的變化情況。

這個領域的首批研究人員,包括法國牧師兼考古學家亨利·步日耶(Henri Breuil)在內,早在20世紀初就已經意識到研究中的這一重大“瓶頸”。他們的研究是在“放射性碳定年法”(也稱“碳14測年”)發明之前,使用的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一種相當巧妙的對比方法:將從考古層裡出土的隨身物品上發現的影象,與洞壁上的影象一一進行比對。他們尋找的是那些足夠鮮明的特徵,比如一種獨特的描繪馬的口鼻位置的技法,或者從不同尋常的視角描畫的原牛角。冰河時期的這些藝術風格有很多都只是曇花一現,因此,他們在這些隨身物品(比如石片和象牙棒)上發現的種種影象,就有助於將巖畫按照時間排序,這種排序方法還要透過挖掘擁有多個考古層的遺址來配合完成,因為年代久遠的考古層位於較深的地底下,而年代稍近的則更接近地表。因此,如果你能將巖畫作品與來自不同考古層的人工製品一一配對,那麼你就能逐漸把握這些遠古藝術風格及技藝先後萌生,並不斷被新的風格替代的時間脈絡。而後,這些結果可以拿來與其他考古遺址上類似的藝術風格序列進行比對和驗證。於是,步日耶和其他研究者,利用這種方法整理出了舊石器時代晚期的藝術風格發展時間線。所以即使他們不知道某一幅藝術作品創作的具體年代,但至少能夠透過對比,知曉哪一種藝術風格更加古老、哪一種比較年輕,這就是“藝術風格斷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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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們在出土文物中會經常看到隨身藝術品,但石制工具則更加常見,這當然是因為古人類每天都在使用工具。在不同的考古層裡發現的工具,也各有與之相匹配的特徵。因此,考古學家在按時間順序對出土的藝術品進行排序前,就已經為這些工具排好了序。多爾尼韋斯頓尼斯居民所依照的是北極村落的生活方式:用猛獁象骨頭修造建築物,在窯爐裡燒製陶器,會紡織。他們與在德國斯瓦比亞地區(Swabian)的那些洞穴入口處安家的第一批人類狩獵採集者,在生活習慣上有很大不同。而那些在最後一次冰河臨近時期的極度嚴寒中被迫逃到歐洲南部避難且比鄰而居的人類群體,相較於上述兩類群體,他們的生活方式肯定截然不同。步日耶和他的同事們意識到,由於特定型別的工具往往集中出現在具有特定藝術風格的考古層中,所以他們可以將藝術風格斷代法擴充套件到那些考古層中只有工具的巖畫遺址裡。他們認為,那些進入洞穴繪製巖畫的人,很有可能會把工具遺留在洞穴裡。而當製作顏料的材料(如赭色顏料、研磨石等)與工具作為證據一道在某個考古層被髮掘出來的時候,斷代的準確性自然也會

大大

提升。

歐洲的冰河時期被細分為幾個文化階段,分別以在這些考古層中發現的不同型別的工具命名。隨著技術的進一步革新,以及新型石刀種類的出現,這些發現似乎也反映了工具製造者生活其他方面的變化。這些文化變遷通常是為了應對不斷變化的冰川環境,因為人們不得不調整他們的工具、生活方式以及日常生活的其他方面來應對這些變化。早期考古學家就是依據這些差異,將時間跨度為3萬年的冰河時期劃分為四個主要階段,與之匹配的是他們從考古記錄中收集到的文化、技術和社會組織的變化情況,它們分別為:奧瑞納時期(Aurignacian)、格拉韋特時期(Gravettian)、梭魯特時期(Solutrean)和馬格德林時期(Magdalenian),這些名稱同時也被用來描述冰河時期不同階段的藝術。接下來我將迅速說明一下每一階段的時間發展脈絡。

奧瑞納時期明顯是現代智人到達歐洲後的第一個藝術風格時期,在距今4萬到2。8萬年間,這也是我們能找到證據,表明歐洲有象徵性人造物品和巖畫的最早時期,我們可以用迄今為止找到的最古老的藝術作品,追溯其發展源頭。埃爾卡斯蒂略遺址的紅色圓點和德國的施泰德獅人象牙雕像,均有大約4萬年的歷史。而在距今3。7萬到3。5萬年之間的奧瑞納時期晚期,還出現了人類歷史上最早的骨笛和象牙笛。還有法國肖維洞穴遺址,那裡有著令人驚歎的構圖複雜的精美巖畫。

格拉韋特時期通常被稱為舊石器時代晚期的“黃金時代”,在2。8萬到2。2萬年前之間。在這一時期,我們看到工具製作的技術發生了很大進步,出現了精緻的墓葬儀式,還湧現出了越來越多的具有象徵意義的藝術品——儘管這一時期更多的是與隨身藝術品和小雕像聯絡在一起,洞穴巖畫並不是主角。在多爾尼韋斯頓尼斯等遺址發現的史前器物,被認為是格拉韋特文化群體的典範之作。由於北方氣溫持續下降,北極冰蓋不斷擴張,一場從歐洲西北向南部的大遷徙從此開始,並一直持續到格拉韋特時期結束。梭魯特文化期在2。2萬到1。7萬年前,與末次盛冰期有關。古人類群體受氣候影響被迫南下,他們開始集中到歐洲南部帶有天然屏障的溫帶地區。許多古人類學家認為,隨著群體之間的接觸日益頻繁,這種互動可能極大地推動了冰河時代後期“藝術大爆炸”的發生,並促使社會結構變得更加複雜。在這一時期,洞穴巖畫遺址成為舉行儀式時人們的聚集地,並在社會融合中發揮了一定作用。這一時期的主要藝術形式,是在前面幾個歷史時期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複雜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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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格德林時期是最後一個主要文化時期,在距今1。7萬至1。1萬年前,起始點正是末次盛冰期結束的時候,它也見證了冰蓋的最終退縮和冰河時期的結束。在這一時期,人們開始向這片大陸的縱深處遷徙,並進入了原先被冰雪覆蓋的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和不列顛群島。我們已知的巖畫遺址,大約75%都出自這個時期,儘管隨著新的斷代手段陸續出現,現在有些遺址已經重新斷代至更早時期。

傳統的按藝術風格排序的方法,傾向於自動地將所有技巧高超、畫法精湛的藝術作品歸類到冰河時代後期,而這很可能會影響斷代的準確性。這是基於一種由來已久的“藝術肇始於歐洲”的迷信,並導向一種假設,即藝術在初始階段很簡單,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複雜。然而,隨著像肖維洞穴這樣的遺址不斷髮掘出來,我們現在知道,其實遠古人類在很早以前就取得了輝煌的藝術成就,所以真正屬於馬格德林時期的藝術遺址可能並沒有我們之前以為的那麼多。當然,確實有很多不可思議的藝術作品可以追溯到這個時期,比如西班牙阿爾塔米拉洞頂的歐洲野牛,法國魯菲尼亞克洞穴裡的一系列猛獁象圖形,以及法國尼奧洞窟(Niaux)裡用來裝飾洞壁的眾多野生動物。在馬格德林時期結束之前,他們的生活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巖畫創作行為實際上也就此消失了。或許,隨著全新自然環境的出現,他們的生活方式也不需要他們再像祖輩那樣去裝飾洞穴了。

20世紀50年代,放射性碳定年法的發明使得人們有可能直接測定考古層中物品的年代,不僅包括含碳物質和其他有機物,還包括同它們一起發現的遠古人類製作的人工製品。有了這一技術以後,許多考古層都可以給出某種關鍵藝術特徵出現的確切年代,而不只是提供一條從最古老到較晚近的相對時間軸。考慮到早年那些考古學家調查樣本的匱乏,他們最初發明的藝術風格斷代法則顯得尤為令人驚歎,更不用說他們所做的相當一部分推論都被證實是正確的。現在,即使原子年代測定技術可以讓我們直接測定某些影象的年代,但是這個方法對很多既沒有木炭塗料也沒有方解石覆蓋在巖畫表面的遺址而言,仍然毫無意義。對於這些遺址,我們還是要繼續依賴藝術風格斷代法來估算藝術品的年齡,只不過精確度會更高一些,因為我們有確切斷代的遺址可供比較——而這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藝術風格斷代法。

找出這些圖畫的主題和技法按時間先後順序所發生的變化,可以幫助我們把特定的藝術風格與某一文化群體聯絡起來。而一旦我們有能力對藝術作品進行排序,這將有助於考古學家們還原這些古代社會,並研究他們象徵行為的發展歷程。到目前為止,我只提到過鈾系法斷代和兩種藝術風格斷代方法,還有其他一些年代測定方法,我並不打算在這裡一一列舉。或許我們可以在埃爾卡斯蒂略洞穴內走一圈,人們在這個遺址裡運用了上述很多年代測定方法,而我將會邊走邊為各位介紹不同的年代測定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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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爾卡斯蒂略是西班牙的一處大型洞穴,有著空曠的洞室和盤旋式通道。自從1903年被發現以來,它一直是眾多年代測定專案的研究物件,其中最近開展的一個專案就是對紅色圓點進行鈾系法斷代。埃爾卡斯蒂略洞穴所在的歐洲這一地區,在整個冰河時期氣候都很溫和,洞穴坐落在西班牙北部坎塔布里亞省一個叫作卡斯蒂略山(Monte Castillo)的錐形山丘上。卡斯蒂略山是舊石器時代的一個重要藝術中心,除了埃爾卡斯蒂略洞穴之外,這裡還有另外三個重要的洞穴藝術遺址:拉斯奇梅內亞斯、拉帕西埃加、拉斯莫尼達斯(Las Monedas),以及一個只有少量巖畫裝飾的拉弗萊查(La Flecha)洞穴,這幾個洞穴的入口都相距不遠。卡斯蒂略山的獨特造型使其成為一個自然的地標,而它位於低矮的海岸平原與隆起的內陸山谷的交界處,使這裡成為狩獵採集部落的理想居住地,這個具有戰略意義的居住地便於他們同時從兩種環境中獲取各類資源。這座峻峭的山峰正坐落在動物遷徙的必經之路上,每年夏季,它們都要由此去往海拔較高的草場,而水美魚肥的帕斯河(Pas River)正從山腳下流過。

埃爾卡斯蒂略洞穴入口往東,是一片嶙峋的石灰岩凸起,沿著這條路走到大概2/3的地方,從那兒望出去,風景絕佳。站在洞穴入口向外遠眺,會看到那片開闊的山谷綠地在你腳下延綿起伏。陽光下的帕斯河宛若一條泛著瑩潤光澤,在風中飄舞的藍色緞帶。它沿著古老的河道,從南面群山一直流向北方的大海。站在這裡,洞穴居民可以將他們山下領地裡的一切動靜收進眼底。這也就是為什麼在過去的15萬年漫長歲月裡,洞穴入口這片區域幾乎一直有人居住。

這個洞穴入口就在卡斯蒂略山的一側,上方懸著一塊巨大的岩石,這樣的掩體造就了一個明亮通風的巖廈。科學家在這裡進行了幾次大規模的考古挖掘,發現了超過25個不同群體先後在這裡生活過的證據,他們要麼是現代人,要麼是尼安德特人的近親。為了保護這一遺址,如今卡斯蒂略山的正面被封了起來,而其內部正在進行著一個考古專案。在一個超過65英尺深的大洞裡,研究人員搭起了幾層高的腳手架,以便下到洞穴最幽深的地方。埃爾卡斯蒂略洞穴的一部分向公眾開放,但想要進入洞穴,你必須從緊挨著考古挖掘現場的一段狹窄的石砌臺階上走過去。

為了方便人們進入洞穴,西班牙

政府

在這處巖廈的背面開闢了一個新入口。但是如果你對這裡足夠了解的話,從那裡進入洞穴之後,你還是可以在左手邊看到原先的那個入口。與洞穴正面那處寬敞的巖廈相比,這個原始入口就顯得相當狹小了——大小僅容一人透過,當時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很可能就是一個挨一個地進洞。走了一小段路之後,一條狹窄的石頭通道把人們帶進了一間很大的石室。就其比例而言,這裡的洞頂距離地面很高,整體構造類似天主教堂一般。在我們眼前是一大片開闊的空間,再往外延伸則是一片黑暗。我們從這裡走下長長的石階,一直來到極深的洞穴下面,右手邊有大片起伏的方解石板同我們腳下的石階一一對齊,並向洞室地基處延伸。到達洞穴最底層時,我們看到了遠古時代最初的一組系列巖畫作品。

在這間寬敞的石室裡,有很多面石壁上都裝飾著動物巖畫和巖刻,其中包括一頭雄鹿的紅色巨幅畫像,一群馬的黑色畫像,幾個小而精緻的母鹿巖刻,還有一幅精美絕倫的雄性原牛的黑色巖畫作品。原牛是一種大型的史前野生動物,它們生活在冰河時期的歐洲大陸上。研究人員利用藝術風格斷代法推斷這幅畫應該是冰河時代後期,即馬格德林時期的作品(距今1。7萬到1。1萬年前)。這裡的作品並沒有被方解石溶岩覆蓋,而上面的黑色顏料幾乎已經褪色殆盡,只留下淡淡的斑塊,根本沒有足夠的殘留物可用於檢測。

我們繼續沿著左邊的石階往下走,這裡的臺階繞著一塊可謂頂天立地的超大方解石蜿蜒向下延伸。我們經過最後一個拐角後又繼續往下走了一點,另一組影象正在那兒等著我們。我們現在走上了一條更為狹窄的通道,但是這裡的巖頂很高,距離我們的頭頂至少有25英尺。這裡洞穴右邊的整面石牆上都裝飾著動物和幾何符號,被稱作“多彩的巖畫帶”。在整座埃爾卡斯蒂略山的石壁上有數量眾多的陰文手印,而這裡是首次發現手印的地方。這些特殊的手印被認為是奧瑞納時期的作品。同屬這個時期的還有位於洞穴更深處的同類作品,不過那裡的陰文手印都被石灰溶岩蓋住了。利用鈾系法斷代技術,它們可以追溯到3。7萬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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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爾卡斯蒂略洞穴中的幾何符號就出現在這裡,其中有一些相當有趣的符號。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紅色橢圓形符號,上面有一個向內的切口,看起來就像是缺了一角的餡餅。我第一次看到這個符號的時候非常激動,因為它相當罕見。除了這裡,它只在其他三個地方出現過:西班牙一個叫作蒂託布斯蒂約(Tito Bustillo)的遺址,以及法國洛特(Lot)地區的兩個遺址。還有一個褪了色的紅色棒狀圖案,它看起來像極了在西班牙北部一些遺址當中發現的圖形。利用鈾系法斷代技術,在阿爾塔米拉地區發現的一個棒狀圖形曾被證實擁有至少3。5萬年的歷史。依據藝術風格斷代法,以及這兩幅巖畫的相似程度,我猜想這幅巖畫可能創作於同一時期。阿爾塔米拉遺址棒狀圖形的年代鑑定結果之所以令人振奮,是因為在之前的時間軸中,棒狀圖形的出現時間至少在1萬年之後。不過也有這種可能:這個特殊圖形最開始出現在坎塔布里亞地區,後來才被生活在其他地區的人們知曉。

在這塊石壁的右上角,也就是靠近洞頂的地方,是一匹碩大的紅色馬圖案。這匹馬一定經過了上色,而繪製這匹馬的人,可能就搖搖晃晃地站在畫像前面的一個石灰石巖塊上,努力保持身體平衡。當時很可能還有水流過這塊石灰石,於是含有方解石成分的水流就這樣沿著傾斜的巖面向下流去。此外還有一幅橘紅色的巖畫,現在只能從中看出一頭歐洲野牛的前半部分(後半部分則需要我們根據石壁的自然形狀,透過想象來完成),幾頭耳朵向前支稜著的母馬鹿看起來似乎正在岩石表面蹦躂。透過一種“超定位”(super positioning)年代測定技術,研究人員確定,這幅精心繪製的馬鹿影象是畫在一組年代更為久遠的陰文手印之上的。也就是說,這幅動物巖畫是後來才畫上去的。這表明在這個遺址上,曾經有不止一群人,他們在不同的時間、使用不同的技術進行過不同主題的藝術創作。

在這例使用超定位測定年代法的例子中,還出現了特殊的畫面重疊現象:四個黑色的歐洲野牛圖案在畫面下方一字排開,其中兩頭歐洲野牛剛好疊映在那頭鹿的身上。由於繪製歐洲野牛用的是碳基顏料,所以很適合採用放射性碳定年法。結果表明,這幾幅畫繪製的時間大概在距今1。35萬到1。3萬年前之間。

現在即便是微量樣本,我們也可以進行碳測試。放射性碳定年法已經成為直接測定洞穴藝術年代的主要方法。它的工作原理與鈾系法斷代方法類似,但所檢測的物件是放射性碳元素,即碳14,碳的一種同位素。當宇宙射線與我們高空大氣層中的氮氣相互作用時,就會生成微量的碳14,產生的碳14隨後透過光合作用被植物吸收。當動物和人類直接食用植物,或者獵食其他食草動物時,他們也會攝入這種同位素。碳14的衰變速度很快,但由於不斷攝入含有碳元素的食物,所有生物體內的碳含量都是恆定的。只有在植物和動物死後,即不再攝取碳元素之後,有機生命體內的碳元素含量才會開始變化,而這正是我們可以測量到的。但是,與鈾不同的是,碳14的半衰期很短(只有5000年多一點),過了這段時間以後,樣本中的碳含量很快就會幾近全無。正是基於這個原因,人們通常不認可使用碳年代測定法測出來年代超過4萬年的考古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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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阿爾代什省(Ardèche)的肖維洞穴是採用碳14法直接測定的幾個最古老的遺址之一。那裡的80多個不同樣本都經過了放射性碳定年法的測試,雖然大部分樣本取自洞穴內的爐子(其中有許多爐子似乎是專門為他們的藝術創作製備木炭用的)或者洞壁上火炬留下的燻痕。肖維洞穴的研究人員還成功為從木炭畫中直接提取出來的7個樣本測定了年代。這些畫作的平均創作年代在距今3。7萬到3。5萬年前之間,這完全改變了我們此前對奧瑞納時期藝術的看法,它們竟然已經發展到如此複雜的程度。在埃爾卡斯蒂略洞穴巖畫作品中,黑色歐洲野牛影象的年代測定結果令人驚訝。不是因為它們年代久遠,而是因為它們被畫在兩幅年代更為久遠且互相獨立的兩組畫作之上。想想看,埃爾卡斯蒂略洞穴內藝術創作的時間跨度將近3萬年,至少有三批不同的群體先後冒險進入這個洞穴並留下他們的作品,這是多麼神奇的一件事。

我們繼續沿“多彩的巖畫帶”前面的石階走下去,很快就來到了“手印畫廊”(Gallery of Hands),這裡畫滿了紅色的陰文手印,有一些是用鮮豔的紅色顏料繪成的,張開的手指遍佈整個石灰岩壁,而另外一些手印只能透過覆蓋其上的厚厚一層乳白色方解石才能隱約可見。在這裡,我們找到了整個歐洲最古老的兩幅巖畫:一個紅色大圓點,另外一個則是在它附近發現的最古老的紅色手印。這面洞壁的下半部分蜿蜒向前延伸,在高度大約與肩齊平的地方成了洞內另一條岔路的頂壁,這條岔路就位於這些手印的下方,並向洞穴深處延伸,蜿蜒進入洞內較為低矮和狹窄的部分。在我們的右手邊是一個小洞室,空間小到幾乎只能容一個人弓著身子待在裡面,但是這裡的牆壁上裝飾著長長的好幾排紅色圓點,還有一組紅色長方形圖案,後者被稱為“西班牙式屋頂形圖案”【spanish tectiform,因為這些記號看起來跟五邊形的傾斜屋頂(tectiform)並不是很相似,所以為了區分起見,通常將它們稱為“西班牙式屋頂形圖案”】。它們的寬度從12至36英寸不等,這些引人注目的矩形影象,內部都分成三個部分,且矩形內部的設計不盡相同。一些古人類學家提出了這樣的設想:這些屋頂形圖案可能是某個家族或氏族的一種身份標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可能只是當地的一種傳統,因為這種幾何符號只在西班牙北部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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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壁上密佈紅色西班牙式屋頂形圖案的洞室對面,有一條通道,沿著這條通道一直走,我們很快就會來到位於左手邊的一個更低矮的洞室入口。往下傾斜的地面上有隆起的方解石,我們踩著這些方解石窄脊一路往下,就會來到底下另一個有巖畫裝飾的洞室。這裡並沒有為了方便公眾參觀而剷平或修整地面,一小股水流順勢向下流淌,在一排排方解石稜體之間形成了小小的泥塘。這一段洞壁上有一排母鹿頭部的精細巖刻,這又為我們間接測定藝術品年代提供了一個絕佳素材。就藝術風格和雕刻技法而言,它們與刻在平坦的動物肩胛骨上的一組鹿的影象幾乎完全相同,後者是在埃爾卡斯蒂略洞穴入口處的一個考古層中發現的,那些動物肩胛骨可以追溯到距今1。65萬到1。4萬年前之間。所以我們敢打賭說,這條小通道洞壁上的鹿即便不是出自同一個人,至少也是出自同一群人之手。所以,在這裡我們又找到了關於另外一個藝術活動時期的證據,冰河時期的埃爾卡斯蒂略似乎是一個異常繁忙的地方。我們現在已經介紹了幾種常用的巖畫年代測定技術,但是,如果我們止步於此而不再繼續探索,那我們對埃爾卡斯蒂略洞穴的探索之旅就談不上是完整的。從泥濘的岔路爬出來,我們再次站到了手印畫廊的前面,撲面而來的是滿眼的手印、大圓點,和複雜的記號,偶爾還會有疊映在其他影象之上的黃色歐洲野牛。數量眾多的手印和圓點從我們面前的弧形石壁上向兩邊散開,一直延伸到高高的洞頂上。在這裡,高聳的方解石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有些從洞頂懸垂下來,看起來就像正在融化的枝形吊燈。

如果我們向左轉,就可以爬上另一段石梯,接著穿過幾個更令人歎為觀止的石室,裡面的洞壁上不僅有古老的石灰岩流痕,而且有躍動的歐洲野牛,跳起的雄鹿,和體形龐大的原牛,還有數量更多的陰文手印和一排排紅色圓點。這個洞穴向地底延伸了至少1000英尺,洞穴裡到處都能找到早期人類進行藝術創作的證據。在這一層巖洞的盡頭有一條狹窄的長廊,裡面有大量方解石柱,從40英尺高的洞頂筆直地垂入地下。在石柱旁邊,有幾眼漾著清澈池水的小池塘。這條長長的走廊被稱為“大圓點長廊”(Gallery of the Disks),因為在右邊的洞壁上有一排紅色的大圓點,延綿不絕長達55碼,甚至更遠,它們都是模仿之前我們看到的那個最古老的紅色大圓點繪製而成(見圖3。1)。儘管其創作年代集中在大約3。5萬年前,但這些圓點依然可以追溯到奧瑞納時期。雖然測定的年代與之前紅色大圓點和手印的年代吻合,但是它們出現在洞穴內如此幽深的地方,這對於我們來說意義十分重大。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一直認為:奧瑞納時期的遠古人類只裝飾了洞穴入口處或者洞穴最前端,直到馬格德林時期,人們才開始向這些洞穴的更深處探索。但是,就在這裡,一長排紅色的圓點一直延伸進埃爾卡斯蒂略山的心臟地帶,我們發現的這一證據直接導向了與此前截然相反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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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2012年對埃爾卡斯蒂略進行鈾系法斷代檢測的結果的宣佈,這個樸素無華的紅色手印及其旁邊不起眼的小圓點,突然之間變得異常重要起來。我們歐洲的遠古祖先開始創作巖畫的時間被往前推了4000年,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這些巖畫的創作時間可以一直追溯到第一批現代智人來到這塊大陸的時候。這個事實顛覆了人們的傳統認知。人們一直以為巖畫是遠古人類在新家定居下來之後慢慢發展起來的,然後再進一步擴大其藝術實踐領域。但是現在看來,有一點是十分明確的:他們要麼是在到達歐洲後發明的巖畫藝術,要麼就是從別的地方將這項技能帶到了歐洲。

我認為,2014年對印度尼西亞蘇拉威西島幾處巖畫遺址進行的年代測定,將有助於回答這個問題。人們在那裡發現了一系列用紅色赭石顏料創作的巖畫,包括12個陰文手印和兩個當地狩獵動物的影象。我們採用的是在西班牙使用過的鈾系法斷代方法。結果發現,這些巖畫中的很多作品都至少有3。5萬年的歷史,其中最古老的手印至少有3。99萬年的歷史,這與埃爾卡斯蒂略洞穴裡的圓點幾乎一樣古老。古人類學家克里斯·斯特林格(Chris Stringer)曾經預測,我們可能會在亞洲大陸發現更古老的洞穴巖畫遺址。因為古人類在遷徙過程中去過那裡,他們中間也曾出過畫家。當然,這些更古老的遺址也有可能出現在我們人類的誕生地,非洲。在我們迄今為止發現的最古老的影象中,普遍存在著陰文手印。基於這個事實,我敢說,在我們將來發現的任何一個更加古老的巖畫遺址裡,都可能出現陰文手印以及紅點(或大或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