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白月光貴妃死了,他親手殺的,算起來,這是他登基之後殺的第五個貴妃了。
我站在旁邊,手裡端著銅盆,看見他丟掉長劍,慢慢走過來,把白皙修長的手泡進水裡。
1。
皇帝手背上的鮮紅在水中氤氳跳動,映得他眼尾通紅一片。
我忽然就有幾分於心不忍。
「皇上,其實——」
「晴月,閉嘴,記得你自己的分寸。」
皇帝嗓音沉沉,好看的劍眉擰成了一個疙瘩,他嘆口氣,從旁邊的架子上拿巾帕擦乾淨手,揉了揉太陽穴。
「叫人把這清理一下,晴月,陪朕出去走走。」
我也跟著嘆氣,老老實實把銅盆交給旁邊的宮女,跟在他身後出了長春宮。
我是皇帝的貼身大宮女,進宮那年我十歲,他七歲。
我伺候了他十五年,眼看著他從一個膽小善良的小男孩,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天下之主的位置。
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所以,我知道他現在很難過。
可我也沒法安慰他,他是帝王,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他是天生的帝王,有著世間最硬的心腸。
皇帝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我們都吃了太多的苦,他不容許自己犯錯,我也一樣。
於是,我抿緊了嘴巴,一聲不吭地跟在他身後,悶頭走路。
我們就這樣在御花園走了一個時辰,皇帝什麼都沒有說。
但是我看見他緊繃的脊背慢慢放鬆下來,我便知道他的情緒已經消解得差不多了。
麗貴妃是他寵愛了一年的妃子,她年輕貌美,性子活潑,長春宮裡整日都回蕩著她黃鶯一般清亮的笑聲。
今日,麗貴妃臥在皇帝膝頭,一邊伸手給他喂葡萄,一邊撒嬌。
「皇上~人家都當貴妃了,我哥哥還只是一個從五品的小官,昨兒個婉嬪還笑話我呢。」
皇帝淡淡地看她一眼,她的眉眼顏色很深,面板極白,像一幅上好的水墨畫。
他並沒有皺眉,臉上的表情甚至絲毫沒有變化,但我知道,他生氣了。
我看著他站起身,從一旁侍衛的腰間抽出長劍,乾脆利落地捅進了麗貴妃的胸前。
麗貴妃嘴角還掛著嬌笑,眼中的錯愕來不及放大,身體便軟了下來。
「晴月,是不是連你也以為,是她要得太多惹朕生氣了?」
皇帝的腳步突然停下,我頓住,搖了搖頭,忽然想到他背對著我,看不見,我又忙說道:
「奴婢不敢揣度聖意。」
「沒事,你儘管說,朕恕你無罪。」
皇帝轉過身,眼中帶了幾分探究的興致。
我在心中糾結半晌,試探著開口:
「皇上生氣,是因為自己差點就答應了吧?」
黑夜中,我看見他的眉角狠狠跳動了一下。
糟糕,我立刻跪在地上,我猜對了,但是又猜錯了。
猜對了皇上當時的想法,猜錯了他現在的心思。他還是那個薄情天子,不準備叫任何人探聽他封閉隱秘的內心世界。
果然,清清冷冷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女官晴月,言語失儀,即日起貶去辛者庫。」
我俯身趴下,磕了個頭,冰涼的青磚貼在腦門上讓我瞬間清醒過來。
「奴婢叩謝聖恩。」
2。
辛者庫司管燈火、擔水、掃雪、浣衣、洗恭桶這些最粗使勞累的雜活,通常是安排罪奴的去處。
堂堂皇帝的貼身大宮女被貶去辛者庫,眾人卻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因為這是我第五次來了。
每來一次,安排的活計就會低一等。這次,她們終於忍耐不住,給我安排了最髒最臭的活計——刷恭桶。
我很開心,因為這表明,在大家眼中我在皇帝心裡的地位越來越不重要了。
這一次被貶之後,也許很久很久以後他都不會再想起我。
這樣很好,正合我意,反正這宮裡我也不想待了。
這麼多年,我早就倦了。
冰山的心,是焐不熱的。
我護了他這麼久,刀山箭雨中闖過來。那個抱著我說「姐姐我怕」的少年,早就已經消散在時光裡了。
我閉上眼睛,任由冰冷的雪花拍在臉上,好冷啊,可是一場大雪之後,世界又會是乾淨的一片白茫茫。
我任勞任怨地刷著恭桶,對大家的欺凌羞辱照單全收,毫無反抗。越是這樣,她們越是認定,我再無翻身的可能了。
這日,我送刷好的恭桶去長春宮,長春宮已經換了主人,現在住著的是新封的萱嬪。
「這位便是晴月姑姑吧,聽說姑姑當年是皇上身邊最貼心的人,果真長得貌美呢。」
萱嬪坐在椅子上,一臉探究地打量著我。
「姑姑真是辛苦了,這碟子桂花糕便賜給姑姑吧。」
萱嬪站起身,端著一盆糕點,親自走到我身旁。
我跪下謝恩,正要抬手去接,那盤子在她手裡一滑,整盤糕點盡數掉進旁邊的恭桶之中。
萱嬪故作驚訝地捂住嘴巴。
「這可怎麼辦,這是皇上今日剛賜給我的呢,晴月姑姑,撿起來吃掉吧。」
我抬起頭,對上一雙凌厲的杏眸。
「晴月姑姑,為何不吃?可是嫌自己刷的恭桶不夠乾淨?」
「萱兒,又在耍弄哪個宮人了,這樣頑皮。」
清越低沉的嗓音,語氣裡帶著親暱和寵溺。我微微一僵,衣袖裡的雙手情不自禁捏緊成拳。
「皇上~不過一個辛者庫的賤奴,臣妾好心賜她糕餅,她卻故意掉進恭桶裡。這上好的桂花糕怎麼能浪費呢,臣妾要她撿起來吃乾淨呢~」
萱嬪挽住皇帝的胳膊,示威似的瞪我一眼。
我沒有看她,視線只牢牢地盯著她身側之人。
皇帝依舊面無表情,漆黑的眉眼彷彿蒙了霧氣,離我這麼近,我卻完全看不懂其中的深意。
「晴月,既是萱嬪賜的,你就吃了吧。」
清清冷冷的音調說著最無情的話語,把我心裡最後一絲僥倖撕了個粉碎。
算了,就這樣吧,還在幻想什麼呢,那些痛苦又美好的時光,最終也只是我一個人的回憶。
我提起恭桶。
「萱嬪娘娘,想知道恭桶乾不乾淨,你自己試試不就行了?」
說完,直接伸手把恭桶扣在她腦袋上,用力往下壓。
萱嬪娘娘不愧是美人,頭骨玲瓏,哪怕梳著髮髻也輕而易舉地鑽進了恭桶裡。
我拍了拍恭桶,轉頭瞪著皇帝。
「我就不吃!我也不想活了,陸長星,你殺了我啊!」
3。
皇帝的瞳孔狠狠收縮了一下,他挑眉看著我,好看的薄唇抿起一個弧度,又快速地壓成一條直線。
「咳咳,晴月,以下犯上,跟朕回宮去領罰。」
已經貶去辛者庫了,難不成還能罰我去慎刑司嗎?
我心灰意冷地跟在他身後。
走到僻靜無人處,我看著他的肩膀抑制不住地抖動起來,我狐疑地盯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
這副樣子,莫非是——
「哈哈哈哈哈——」
果然,肆意輕快的笑聲流淌,像雪山下化開的冰泉,融了春意。
皇帝轉身看著我,黑玉般的眸子亮得驚人。
「晴月,你有七年不曾直呼我的姓名了。」
「哦,冒犯了皇上,奴婢罪該萬死。」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隨便了,反正馬上就要離開,我知道不管怎麼樣,他也絕不可能殺我。那其他的,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果然,皇帝看著我這副目中無人的樣子,神色變得很複雜。
接下來他說了一句話,說完以後,輪到我複雜了。
「這樣很好,晴月,你終於不再慪氣了。」
皇帝走過來,拉住我的手,雙目灼灼地盯著我看。
「朕是皇帝,許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你想通就好。」
我心裡感覺十分好笑,慪氣?這麼多年,他竟以為我在慪氣?
我抬頭看向他,陸長星長得很好看,劍眉星目,五官深刻如刀削。這麼多年過去,歲月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反倒更添了成熟和上位者的貴氣。
我一寸一寸打量著他,怎麼也無法把眼前的人同以前的少年聯絡到一起。
那時候,我揹著他在大雨中艱難地跋涉,他雙手摟住我的脖子,把臉貼在我耳邊,
「姐姐,等日後我繼位了,我就立你為皇后,讓你做世界上最尊貴的女人。」
我們頭並著頭躲在衣櫃裡逃避殺手時,他也那麼說。
在地窖裡關了七天,我咬破手腕湊到他唇邊,他也是這樣定定地看著我,眼中的柔情和愛意要將我溺斃。
「姐姐,我此生定不負你。」
再後來,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踏上九十九級白玉階梯,站在世界之巔。
那一刻,他身上光芒萬丈,我卻沒來由地感到心慌。
陸長星當了皇帝,從此不再是我一個人的陸長星。
他封了一大堆的妃子,紅著眼睛跪在我身前,把頭埋在我膝上。
「姐姐,原來當皇帝會有這麼多的身不由己,你再等等好不好?」
我撫著他漆黑的發頂,笑著點頭,卻有眼淚滴下。
「好,陸長星,我等你。」
我等了他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看著他平藩、除權臣,把內閣六部牢牢握在手中。
終於,他坐穩了帝位,卻再也沒有提封后之事。
我看著後宮一個又一個妃嬪,分不清哪些是他的真心,哪些是他的假意。
於是我退了下來,跪倒在地,口稱皇上,安安心心做一個貼身大宮女。
我早已心如死灰,他卻只以為我在慪氣?
4。
皇帝帶著我回到寢殿,他牽起我的手,親自指著一封詔書給我看。
「晴月,這是封后的旨意,我早就寫好了。你好好同其他嬪妃相處,性子不要這樣犟。我這便讓欽天監去挑個良辰吉日,好不好?」
我怔怔地看著他,我知道,他是帝王,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
在他眼裡,封我一個出身卑微的奴婢做後已經是最大的恩賜和抬舉。
他曾經數次寫好聖旨,先是嬪,後是妃、貴妃,一次又一次被我拒絕。
皇帝羞惱地把聖旨丟在地上。
「許晴月!朕是皇帝!你一個抄家的罪臣之後,宮裡採買進來的奴婢。
難道想一步登天叫我封你為後嗎?朕要怎麼跟臣子們交代?」
他見我垂著眼眸,神色清冷,又嘆口氣,上來拉我的手,
「晴月,即便你真想做皇后,也得一步一步從嬪位做起啊,等日後生了子嗣,朕定會想辦法晉你的位分。」
我丟開他的手,冷笑,跪倒在地,
「請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冷冷地看著我,發怒的把桌上的東西一掃而光。
「來人!女官晴月以下犯上,貶去辛者庫!」
「晴月——晴月,你看,這是鳳印,用最好的和田白玉雕成,你喜歡嗎?」
回憶被打斷,我看著皇帝從匣子裡取出一枚鳳印,有些討好地舉到我面前。
真不容易啊,這次,居然直接封我為後了呢。
可惜,我要的只是陸長星,從來不是這個啊。
我掙開他的手,走到他身前,緩緩跪倒在鋥亮的金磚上,
「奴婢不敢,請皇上收回成命。」
不同的是,這次我脊背筆直,眼睛直勾勾地同陸長星對視。
我看見他嘴角的笑意僵住,眼中的歡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陰沉和怒火。
「冥頑不靈,許晴月,你——」
皇帝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
「你回辛者庫去吧,日後無召,不得出現在朕眼前。」
「好。」
我點頭,幾近貪婪地盯著他的背影看。
陸長星,我愛了這麼多年的陸長星,往後此生,不復相見。
我回到辛者庫,繼續老老實實地刷洗馬桶。
不同的是,我不再當著眾人的面進食,日漸消瘦,形容枯槁。
我知道宮人們都在悄悄議論,晴月姑姑惹了皇上厭棄,整日惶惶,看起來怕是不大好了。
終於,時機成熟,我服下假死藥,在某個春暖花開的清晨,撲倒在堆成小山似的恭桶上,吐出一大口血來。
意識的最後,我看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向我衝來,他緊緊地抱住我,嗓音嘶啞到幾近破碎,
「姐姐,姐姐,你快醒醒,我來了,你不許死!」
5。
陸長星的懷抱結實有力,很溫暖,我把頭靠在他懷裡,從他身上汲取最後一點溫度。
「姐姐,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陸長星雙手情不自禁地發抖,我笑著伸手撫上他的臉,卻摸到一手的眼淚。
「皇上~」
陸長星點頭,又搖頭,
「我不是皇上,我是姐姐的陸長星,我在這裡,你不要死好不好?太醫!快叫太醫!」
我笑著搖頭,把唇湊到他耳旁。
「皇上,我要走了,祝你萬壽無疆,永享——孤寂——」
雙手無力地垂下,我感覺到有人把我抱得死緊。
意識的最後,我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
林景天,假死藥只有三天的效力,你可要靠譜一點啊!
林景天是禁軍統領,掌管內衛,時常在御前行走。
他欠了我人情,所以答應我會把我平安送出宮外。
我陷在黑甜的夢裡,等再恢復意識時,只感覺腦袋昏昏,身下震盪,晃得我想吐。
我迷茫地睜開眼睛,頭頂是廣闊的夜空,繁星點點,無邊無際。
我出來了,掙脫了那囚籠一般的四方天地,我在宮外了!
我激動地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一輛板車上,身上堆滿了蔬果。
板車前面,一道挺拔的背影端坐馬上。
聽見聲響,林景天轉過頭,跳下馬來。
他湊到我旁邊,勾起唇角,露出一角尖尖的虎牙。
「晴月姑姑,幸不辱命,咱們的恩怨便一筆勾銷了吧?」
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剛要張嘴,喉嚨裡卻發出一陣怪響。
林景天疑惑地把臉湊過來。
「我——嘔——」
我吐了林景天一身,心滿意足地拿他的衣袖擦了擦嘴,感覺整個人神清氣爽。
林景天沉著臉,眉角抽搐,咬著牙把我推開。
「許晴月,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我「嘿嘿」一笑,正要說話,身後卻突然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林景天臉色大變,立刻按著我躺回板車上,在我身上蓋滿蔬果。
「林統領,手下不懂事,您看上這些瓜果菜蔬,下官叫人備上幾車送去你府上就是,怎還勞您親自駕車。」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那人看著林景天髒汙的衣袍,遲疑地問道:
「林統領,你這是?」
「哦,我暈車。我先回去了,陳大人不必客氣。」
林景天翻身上馬,我感覺身體又晃盪起來,片刻後,我實在忍不住,偷偷拿起一個水蜜桃,隨意得在衣服上蹭了蹭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甘甜多汁,清香四溢,真美好啊。
林景天把我從皇陵拉了出來,進城後直接帶我去了他家。
我跳下板車,驚訝地看見林府上下掛滿了白綾,所有僕婦都披麻戴孝,一身白衣。
「這是給誰辦喪事啊?」
我很意外,林景天無父無母,不知是哪個親人過世。
林景天抬眸,深深地看我一眼。
「給你辦的。」
6。
我站在城裡最熱鬧的朱雀街上,放眼望去,滿城縞素,一片雪白。
皇帝追封宮女晴月為聖純皇后,為她罷朝三日,天下同哀。
世人盛讚皇帝情深,林景天在一旁小心翼翼打量我的神色。
「嘖,感動壞了吧?」
我垂眸,心中波瀾不驚。
感動嗎?
陸長星在用一場聲勢浩大的追封典禮祭奠他死去的情愛,我只感覺好笑。
他祭奠他的,而我的愛情早就死在了六年前那個飄著大雪的夜晚。
那是他第一次封妃,封的是臣相之女,熹貴妃。
陸長星叫我在偏殿伺候,我同其他宮人一樣,安安靜靜地跪坐在腳踏上,聽見裡頭傳來女子痛楚又愉悅的低吟。
我握緊雙手,把裡頭每一個音符都聽得一清二楚。
事後,我打水進去。
熹貴妃嬌羞地躺在陸長星懷裡,陸長星取了巾帕,親自給她擦拭,擦完隨手把巾帕丟進銅盆之中。
我跪在地上,看著那團帕子在銅盆裡濺起水花,皺巴巴地沉到水底。
一文不值,好像一個宮女廉價的愛情。
此後的許多年,不過是一場又一場地鞭屍。讓我明白,在陸長星心裡,我首先是個宮女,其次才是許晴月。
「走吧,有什麼好看的。」
我拉著林景天,問他什麼時候送我出城。
林景天笑著搖頭。
「這麼急啊?許晴月,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你還沒有好好逛過吧。趁這幾天逛逛,等眼前治喪的事忙完了,我就送你出城。」
我盯著他的眼睛。
「我不喜歡京城,而且我今日就要出城,一刻都不想等。」
皇陵的假屍體遲早會被發現,我不知他怎麼還有心思同我在這說笑。
林景天的神色也沉了下來。
「許晴月,我還有事要做,我答應你三天內送你出去。」
我探究地打量著他,垂在袖中的雙手緊了又緊,終於開口答應。
「好。」
我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也不擅長把自己的命運交託到別人手中。
林景天不送我出去,我決定自己走。
熬到半夜,我收拾了包袱,裝了些金銀細軟就翻身從窗裡跳了出來。
月光很亮,我跳到房頂,看見林景天坐在上面喝酒,他朝我晃了晃酒瓶。
「今夜月色真好,許晴月,喝一點?」
7。
媽的,晦氣。
我喪氣地丟開包袱,走過去不客氣地搶了他的酒壺就喝。
灌下幾大口,熱辣的酸楚一直從喉間湧到四肢百骸。
林景天單手托腮看著我,他長得跟陸長星是完全不一樣的型別。眉飛入鬢,俊逸挺拔,肌膚也是好看的小麥色,渾身上下透露著濃重的陽剛之氣。
此時他雙眼亮晶晶的,猶如天上的星辰。
「許晴月,你往後有什麼打算?」
我垂著眼眸喝酒,
「往後不知道,現在只打算等你喝醉以後就溜走。」
林景天哀怨地看我一眼,突然把臉湊了過來,
「我長得就那麼比不過陸長星啊?你難道一點都沒有考慮過留在我身邊?」
我一把拍開林景天的臉。
「神經病,林景天,你喝醉了?」
林景天嘆口氣,仰頭倒在屋簷上,雙手枕在腦後。
甘冽的酒意順著春風朝我飄來,還帶著他身上特有的冷松香味。
「是有點醉了,清風明月亂人心那。」
林景天的酒量比我好,酒品卻很差,喝醉以後一直雙目灼灼地盯著我看,說話也絮絮叨叨的。
我花了大力氣才擺脫他,喪氣地回房中睡覺。
現在想來,我很後悔那一天沒有乾脆利落地和他打一架,打贏了就走。
如果那天能走掉,我這一生都會少許多麻煩吧。
第二天,是我的頭七,也是我該下葬的日子。
一大早,我就想法子搞到了假身份和路引。
林景天以為我在宮中,不瞭解外面的世界,想出城只能靠他。
他未免有點自戀過頭,當初我託他幫忙僅僅是讓他把我的屍體帶出來而已。
我坐在馬車裡摟著一個大包袱,裡面塞滿了京城最著名吃食鋪子的各色點心。
最後看了一眼熱鬧的朱雀街,我滿心歡喜。京城埋葬了我的過去,也將賜予我徹底的新生。
混在出城的隊伍中,隨著人群緩慢移動,眼看著終於要輪到我了。
前頭忽然奔過來一匹快馬,上頭一名錦衣衛,手裡拼命地搖著一面黑色的旗幟。
「皇上有令,速速關閉城門!」
他一路叫著,速度不減,朝其他城門衝去,我夾雜在喧譁的人群中絕望地看著硃紅色的大門緩緩在眼前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