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父親常常告誡我們，不要隨便和和尚道士、算命的說話。如果遇上了，儘量避掉，萬一避不開，一定不要說不尊重的話，不要冒犯人家。
那時候，剛剛八十年代，化緣的、算命的、要飯的極多。一到春四月，隔幾天就能遇到。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是兩人結伴。有男人有女人，都慈眉善目，有的不說話，用眼望你，有的會說很多好聽的話，聽得人眉花眼笑。
父親說，要飯的和化緣的來了，吃飯的時候，好好把飯給上。沒飯的時候，家裡有啥了給上些啥。不要算命。不要多說話。沒事了就進來，不要站門上看熱鬧。有的人，你看他是要飯的，其實是道行很深的
人，會看麻衣相，會佔星術。這樣的人，要是說上句好話尚可，要是說上句不好的話，靈得很。
一句話，就是那樣的人，如果得罪了，說出來的話就會有毒，千萬不要去招惹。
那時候，我常常想問父親，為什麼那樣的人的話會有毒？為什麼村裡其他人家的孩子都跟著看跟著鬧，大人也不管？
但是父親很嚴厲，我不敢問。
長大後看了《紅樓夢》，我一下子明白了：父親是看了《紅樓夢》，村裡其他人是因為沒看《紅樓夢》。那時候很多人都不識字。有的小學老師連小學都沒畢業。
《紅樓夢
》第一回，
甄士隱抱著女兒在街上看熱鬧，來了一僧一道，看見士隱抱著英蓮，那僧就大哭起來，說：“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孃之物抱在懷裡做什麼？給我吧，給我吧！”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去睬他，抱著女兒就要進門，那和尚就指著他大笑，唸了四句話：“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
果然，士隱後來在元宵節丟了女兒，一場大火，家被燒為白地。香菱也遇到薛蟠，送了命。
父親肯定是看了這，才對我們有了那些禁忌。
父親看過《紅樓夢》？我心中很是驚異。因為我從來不曾聽他說過《紅樓夢》，連《紅樓夢》里人物的名字都從來不曾聽他提過。倒是我爺爺，高興起來了，還對我們說幾句。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父親雖然是農民，但他是那時候酒泉縣一中畢業的高中生，咋會這麼迷信？看了本書，就那麼相信書上的話？
今天重讀《紅樓夢》，我忽然明白了。父親感情細膩，年輕時候長得又高又帥，又有文化，可能心中也有許多美好的想法，有心儀的女子，可是那時候他成分不好，畢業後只能在農村種地，女孩都不嫁他，三十一歲了才娶到我母親。五十五歲就去世了，至今已是二十六年了。
他一輩子都沒有提過關於他年輕時候的話。只對我們表示過他對我母親的愛和感激，慶幸自己娶到了我母親。
其實我母親大字不識一個，為人非常簡單，甚至不懂得什麼是愛，從來都不理解我父親。她是在山窩窩裡長大，自幼父母雙亡，跟著哥哥長大，日子不好過，所以才嫁了我父親。
我小時候，父親常年被生產隊派到外面
修渠修
壩修路修水庫，很少在家。
後來公社的工程隊解散了，回來
種地。
我父親喜歡京劇，黃梅戲，秦腔，高興的時候，就會來幾句。還喜歡書法，閒了興致上來，也會揮毫潑墨，寫幾張。可惜那時候種地全是人工操作，他很忙很累。家裡人口又多，他壓力很大。我們又不懂事，常惹他心煩。他難得有這樣的雅興。
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本“紅樓夢”，包括我那不識字的母親
作者於小燕，甘肅酒泉人，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寫作不易，歡迎關注、留言、點贊、轉發、收藏，您的支援，是我寫作最大的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