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工廠裡一起工作近四十年從來沒有給老同事們隨過“份子錢”，更不會去“看望”誰，因此家裡從來沒有同事朋友來。當然，這姑且也可以看著是不喜歡“交際”。
更離奇的是，幾十年來家裡居然也從來不見他家親戚來，因為自己從來不走親戚。連自己的親姐姐嫁到哪家都搞不清楚，別的親戚又從何談起呢……
這樣子的一個人就是我家公公。
我先申明一下，不是我嫌棄誰，更不是我不想尊重誰……
即使遇到這樣的老人，我一直堅持並敦促我愛人做好為人子女的本份。
只是我一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
這世界上怎麼竟然有如此涼薄之人呢？！
在我的記憶裡，我兒子小時候，唯獨有一次過年的時候不知怎麼“破天荒”地給了我兒子10塊錢壓歲錢，我正有點“欣慰”呢，公公又找他兒子即我兒子他爸，把錢要回去了……
這些都是小事兒。
挑幾件大一點的事兒說吧。
01
我公公出生農家，二十多歲時他響應國家號召，成為了一名抗美援朝的志願軍戰士。
後來復原到地方，分配到省城一個還算大的國營廠（起初是軍工廠後來軍轉民），被分配到倉庫打雜。
接下來回農村老家找了個老婆（即我婆婆），就接到城裡來。那時候，家屬區還沒有樓房，住的都是一排排的平房。
各家洗衣摘菜，就搬個小凳子坐在自家的門口。有時候一坐一大排，大家說說笑笑，場面很是熱鬧。
那時，我婆婆懷著身孕，每天挺著大肚子在門口搓洗衣服、摘菜洗菜。
我公公下班回來，總是往床上一躺，等飯上桌，吃完了飯碗一推，就自己出去遛彎了。
有一次，我公公躺在床上，聽到門口有個男人在與我婆婆聊天。
“你這麼辛苦咋沒人幫忙？你家老張呢？”
“在屋裡躺著呢，”
“他這麼狠心不幫忙啊？”
“……”
我公公聽到這裡，一軲轆從床上坐起來，走到門口，
那男人本來想調侃他一下，卻見他臉色陰沉，就訕訕地走了。
公公就衝婆婆咆哮，說她不守婦道，與別的男人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然後“一氣之下”就把快臨盆的婆婆趕回了老家，
連孩子出生了都沒回去看一眼，幸虧那時候家裡還有老人可以幫一下手。
他每天吃食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輕鬆自在。
一直到5年後，才回到老家去。
因此，我愛人與他哥哥相差了整整六歲......
02
我愛人出生半年後，我公公又回了一次老家。但還是沒有把母子三人接到城裡來。
接著，比我愛人小一歲半的弟弟又出生了……
公公還是把她們娘四個留在農村老家。
又過了五年，公公回到老家，不知為何“舊事重提”，說婆婆“不守婦道”，非要跟婆婆鬧 “脫離”……還真“離”了。
“離了”，婆婆就不是張家人，不能在家呆了。可我愛人他們兄弟仨到哪吃飯去？
於是兄弟仨抱著公公的腿，吵著要跟他回城裡生活……
就這樣，我愛人他們兄弟三人終於來到了城裡的家。以為“好生活”就要開始了。
03
那時我愛人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但因為沒有書包，也沒有桌椅（那時候上學要自帶桌椅），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齡人都上了學，而自己只能留在家裡。
呆在家裡也不是玩兒，大哥哥去上學了，他在家要帶比自己小一歲多的弟弟，還要為全家煮好一日三餐……七歲的年紀。
第二年，我愛人的奶奶用白粗布給我愛人縫了一個書包和一雙鞋子，又不知從哪裡弄了一箇舊長凳，總算勉強可以上學了。
但要他做的家務，照樣不能落下。
那時候炒菜做飯是用蜂窩煤爐子，特別是煮飯也沒有電飯煲。想要中午放學回來大家有飯吃，就得早上升好爐子把水坐上，在上午大課間休息20分鐘時飛奔回家把米煮上……
公公從來沒問過他兒子辛不辛苦，更不會過問會不會遲到影不影響上課？從單位回來就是吃飯、睡覺，要麼就出去轉悠。
晚上9點鐘之前反插門睡覺，因為太晚睡覺費電。不管誰還在外面，不過問更不會去找尋，門也不會再開啟……
宿舍區的老人們即使現在見到我愛人，還會笑著說，“喲，小叫化子都這麼大了！”因為在他們的記憶裡，我愛人和他弟弟總是像叫化子似的睡在別人的樓梯間裡，即使寒冬臘月也是如此。叫化子一般還會有床破棉絮，而他們只能凍得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取暖……有老同事們也“勸過”公公，無效。
我嫁入張家後，發現結實的老式立櫃上有兩個洞，感嘆真可惜了這個“老古董”（打土豪分的）。我愛人說，那是他們兄弟三人餓急了挖的洞，因為他們的爸爸買了零食總是鎖起來一個人偷偷地吃……
那年月物資不豐富，都餓，正在長身體的半大孩子更餓……
04
我們結婚的時候，大哥的兒子已經七歲，弟弟的兒子也有四歲了。大哥一家住在漢口，弟弟一家住在武昌，據說都是自己結了婚，自己生了孩子，又自己帶大了孩子。
現在輪到我們，我終於“見識”了。
公公不出錢也不出力，事不關已的樣子。大小事物都靠我們自己。
結婚那天，我們自己到餐館裡去訂了兩桌酒席。公公比客人還“斯文”，不去張羅客人，還要人邀他上席。吃完席了也不顧家裡有客人還沒走就往床上躺著看電視……
我在醫院生完孩子那天，餓得兩眼發花，我愛人出去找吃的東西去了。大概醫院周邊那時候沒有餐飲吧，感覺他很久沒回來。
這時，我見公公走進了病房，而且手裡提著東西，不由得兩眼一亮……
只見公公掏出一個又冷又硬的燒餅出來
……這大冬天的，要給剛生完孩子的產婦吃這又冷又硬又幹的燒餅嗎？
這就是我公公給我準備的“月子餐”……
回家坐月子就更不用說了。
那時公公已經退休，他每天除了出去轉悠就是回家來躺著。等著我們做飯給他吃。我坐月子，就只能等我愛人下班回家做飯……我餓得不行沒有人管我也沒有人管孩子；他餓了就自己躺床上吃零食……
我爸聽說我生孩子了，大老遠送老母雞和土雞蛋來給我吃。到了我家，我愛人上班還沒回來，公公躺在床上看電視，還“客氣”地讓我爸坐在他邊上看電視。
我看我爸大冬天天不亮就出發趕了幾百里路，一整天了粒米未進，就從床上爬起來硬撐著給我爸煮了一碗雞蛋麵吃……
有了孩子後，我要帶孩子不能出去上班了，我愛人的那點工資要買孩子的奶粉等，還要負擔家裡的伙食。公公那時候的退休工資比我愛人的工資還要高些，但他不掏伙食費。
他認為，老子吃兒子的飯，天經地義。
這道理說起來沒問題。
只是，以我們的經濟條件，
根本吃不到什麼好東西
。
但他老人家有改善生活的辦法：
每隔一段時間就找點理由跟我們置氣，說自己“單過”。買排骨啊雞呀鴨的回來熬湯，一個人吃幾天，就又坐回我們的飯桌上來吃飯了……多好啊！
至於幫忙帶孩子，他就一句：一代管一代！想都別想。
05
我公公70多歲的時候，忽然帶一個老太婆回家了。
那時我們剛去了深圳。春節前，我愛人一個人擠了一天一晚的綠皮火車回去了。回到家裡已是半夜。他推我們的房門推不開，從裡面鎖上了，敲了敲，也沒有人應。就又去推了一下我公公的房門，只見床上光著床板，看來是沒有人住的。
這時，聽到我們的房裡有人說話，“好像有人進來了，是你兒子回來了吧？”一個老太婆的聲音。
“不管他，睡你的……”公公說。然後再也沒有聲音。
我愛人內向，自己房裡進不去，他老爸的床上沒有被子，又是從南方回來的，身上除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再沒有別的禦寒之物，凍得瑟瑟發抖，在客廳裡蜷縮著……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兩個老人起床開啟房門，他就一聲不吭地走進去，在衣櫃裡拿起自己的一件呢子大衣，一邊往身上穿一邊往外走……
因為公公不願意帶孩子，我爸把我兒子接到他家去了……我愛人直奔長途汽車站，坐車去我家找我兒子~憋屈的春節！
此後十幾年，我愛人再也不願意叫他一聲爸爸！
06
我只能在中間做個和事佬，過年過節的時候，便提上禮物，帶上孩子去見爺爺還有那個“後奶奶”。每當此時，我愛人就一聲不吭地跟著。
那後奶奶60多歲，據說比公公小10來歲。剛來的那兩年，見了我們還算“熱情”，張羅著做飯給我們吃。
而公公總是在旁邊說，你管他們幹什麼？你也不嫌累！
我的愛人就沒好氣地拉著我們走……我想著，畢竟是自己家的老人，再不是，過年過節還是應該來看一下的。畢竟七、八十歲的年紀了，說不定見一面就少一面呢！
後來，我們再去的時候，發現“後奶奶”也不“熱情”了……
07
我以為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感情會更柔軟，也會更脆弱。
但我想錯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一個5月份的中午，我愛人的大哥 ，在大街上心梗發作，當場就去世了。
我愛人心急火燎，立馬丟下工作，拉起我兒子和我公公就跑到漢口奔喪去了……
傍晚我回到家，正準備到漢口去的時候，我兒子挽著他爺爺回來了。兒子說，爸爸先趕回老家張羅伯伯回老家安葬的事兒去了，爺爺說要回來，我就把他送回來了……
出殯的那天，我們跟公公講，他說不去……我們也擔心他年紀大了，就沒有勸他。
那些親戚們問起來，我們也不多說。
08
沒料到，兩個月後，我愛人的小妹也去世了！
說起這小妹，真是命苦。當年她爸媽鬧“脫離”的時候，她還在孃胎裡，跟著改嫁到鄰村的一個老光棍家。到13歲時，才在叔叔伯伯哥哥們的再三勸說下，被公公接回了張家。
她結婚生孩子也是自己“搞定”的，公公沒有出過一分錢。
公公說，我把你帶出來已經對得起你了！
好在小姑子嫁得不錯。公公婆婆都是大學教授，妹夫性格也挺好，我們都說小妹這是苦盡甘來。
可是命運就是愛開玩笑，就在小姑子的女兒上了大學，她又買了新房子新車子的第二年，春節後就開始身體不適，3月份到醫院一查，癌症晚期！
醫生把妹夫拉到病房外說，也就四個月的生存期，你看著辦吧！
意思是治不治都不重要了……
我愛人心疼不已。又擔心他老爸接受不了，畢竟小妹這麼年輕……可不說也不行，畢竟他是小妹的親生父親。
讓小妹見見老爸，真的是見一面算一面了……
我的愛人就跟公公說了，緊張地看著他。
只聽公公說，人得了這種病，沒有什麼法子的。
就坐下看電視了，也不說要去看看閨女。
過了幾天，我愛人見他一直沒提去看小妹的事，心裡著急，就不由分說把他拉上車，開到醫院去見小妹了……再後來醫院連續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之後，我愛人又硬拉著公公去了一次。共兩次。
7月份小妹去世、出殯，公公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以前小妹在世，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安慰小妹；現在小妹走了，他這副樣子，也沒有必要硬拉著他去了。
09
還有更虐心的！
世事真無常！小妹走了一年多以後，我愛人的弟弟的兒子，在廣東那邊的出租屋裡隕命！
他還沒結婚啊！年輕的生命，都不知道去世了多久才被發現。鄰居說總是聞到難聞的味道而且越來越濃……報警了。
我愛人連夜開車載著他弟弟趕過去了。公安卻說，你們的這些證件都不能證明這就是你兒子，要做親子鑑定。
而親子鑑定結果，要等一週以後才能出來，呆在那裡什麼也做不了，舉目無親的，兄弟二人就開車回漢了。
回到家裡，我愛人就把侄子的事告訴老人家，是他的親孫子嘛。
“啊？他媽媽呢？”
老人家就問了這句話。然後也不問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還記得孫子是跟著他媽媽去了廣東，開口就問他媽媽，然後，“這件事”就過去了，不再提起。
過了一週，大雨傾盆，沒有要停的跡象。我愛人說，下刀子也要趕緊去把孩子接回來！
兩千幾百里路啊！我愛人畢竟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我兒子不放心，說，我來開車！實在太困了您就換下手。
為了在公安上班之前趕到，三個人連夜冒雨出發了……
第二天白天處理了一整天，接上骨灰後就又連夜往回趕。
老家的人聽說後，有幾個叔伯兄弟趕來給侄子“送行”——那是張家的親人啊！
而從頭至尾，老人家不過問不參與，仍然像沒事一樣，下樓遛彎、看報，回家看電視、吃飯、睡覺，甚至走過老三跟前時都沒有停下來打個正臉。
叔伯兄弟們問：伯不知道啊？我愛人說，知道……
好像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一個人、一件事可以打動他……
結語
歲月似乎也熬不過天性涼薄之人：93歲的他，依然是我行我素的模樣。
“是不是我們都無力去阻擋一整個雨季的悲傷”？
可嘆！大資料“精準”地把問題推送給了我……身邊之事使我有了不得不說之衝動，如有不敬，請恕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