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宜禧:從舊金山廚子到鐵路總辦,你不知道的打工仔逆襲血淚史

著名作家茨威格說:“一個人生命中最大的幸運,莫過於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最富創造力的壯年之時,發現了自己的人生使命。”

這話放在陳宜禧身上,再合適不過了。彼時十七歲的陳宜禧還沒有意識到,

命運的轉折點出現得如此突然

,以至於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就被推向了風起雲湧的舞臺中央。

直到他在驚心動魄的闖蕩中明白了自己的人生使命,

他才徹底讀懂了當年命運轉折口的全部奧義,一幅濃墨重彩的人生畫卷由此鋪陳開來。

01

朗美村的阿禧哥

十七歲的命運轉折點

清末民初,失去雙親的陳宜禧跟著養父陳景興一家,生活在

廣東新寧縣朗美村

。宜禧命苦,從小沒了父母,好在養父母為人敦厚,雖貧窮拮据了些,但從未虧待過宜禧。

陳宜禧家住在朗美村村尾,與他家毗鄰而居的,是相依為命的陳含章陳沐芳父女。

沐芳與宜禧自小青梅竹馬

,他是她的

阿禧哥

,她是他的

芳妹妹

沐芳人長得俏麗,腦袋瓜也靈光,自打到朗美后,是前後村出名的靚女。而成長的日子裡,阿禧沒有一天不陪伴她左右的。他為她春日水田摸魚,夏日烈陽粘蟬,溪邊洗衣送皂角,挺身而出擋無賴……

兩人在心裡早已默預設定了彼此日後為夫妻,可誰知,上天彷彿跟他們開了個玩笑。

陳宜禧命運改變那天,並沒什麼特別徵兆。

臘月二十七,大家都上街置辦年貨。陳宜禧和養父擺好攤位,又幫沐芳父女卸車。沐芳售賣生菜,章叔號脈問診,很快,沐芳父女的攤位前就擠滿了人。同村的明叔也來了,明叔年齡與阿禧相仿,只因輩分大,遂被喚作叔。

明叔仗著家族勢力雄厚,非耍公子哥脾氣,要把沐芳的生菜全包圓。這下,排隊買菜的鄉親們不幹了,大家都等著置辦好生菜,大年初一吃齋呢。曹老伯訓斥明叔不明事理,明叔一把扯住曹老伯的棉袍,上來就要揮拳頭。

好在陳宜禧及時鉗住了明叔的手

,並且緊抓著不放,說:“曹老伯可是德高望重的長輩!”正在這緊張之時,明叔家的道叔爺從茶樓跑來為大家解了圍,他斥責阿明的火爆脾氣,另外誇讚阿禧年紀輕輕,涵養卻不淺。

接著,命運的轉折點發生了,道叔爺問阿禧願不願意隨他一起去美國金山。

那個年代,誰人不想去外面闖蕩,變身氣派的金山客衣錦還鄉吶。“我幫你買船票如何?” 道叔爺正經地說。陳宜禧眼睛瞪得滾圓,驚詫地直起身,天降好運了!

陳宜禧:從舊金山廚子到鐵路總辦,你不知道的打工仔逆襲血淚史

可俗話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與好運相伴的,是一件不得不妥協的婚事。

阿禧哥娶親了,娶的卻不是沐芳。

原來,明叔要娶新會楊家的二女兒為妻,誰知大戶人家規矩多,姐姐未嫁,妹妹也不能嫁。這姐姐為何未嫁?只因臉頰有大片青色胎記。道叔爺遂與明叔一同登門拜訪阿禧父母,說是若娶這楊家大女兒秋蘭為妻,可以不用給聘禮。

阿禧惴惴不安,只暗求養父相不中這兒媳,誰知養父從新會回來,把娶秋蘭這件事釘到了板子上。阿禧想著過幾日自己就要一別故鄉、遠渡重洋,這可能是給父母盡的最後的孝心了,他不得已而為之,成了心有不甘的新郎官。

“阿芳,阿芳!”陳宜禧暗自發誓,“最多五年,我要帶著金山銀山回來娶你!”

可是,誰又知五年間會有怎樣的滄海桑田呢?

02

美國金山的陳阿漢

從廚子到測繪員

陳宜禧第一次坐這麼遠的船離開故鄉,太平洋上,強勁的海風把高康達號吹得顛簸不停。阿禧在甲板上經歷了暴風雨下的九死一生,右腿脫臼,還連著發了幾天高燒。

好在天佑善人,陳宜禧一行人經過四十八天的漂泊,終於到達

美國舊金山海岸

,海洋深邃、天空遼闊,陳宜禧對即到來的新生活鬥志昂揚。

但命運很快襲來當頭棒喝。甫一下船,陳宜禧一行人就被洋人圍攻了,那時的外國人對中國人十分不友好,他們拳打腳踢,展開激烈械鬥,陳宜禧為道叔爺遮擋,被打得皮開肉綻,意識逐漸模糊,直到暈了過去。

陳宜禧:從舊金山廚子到鐵路總辦,你不知道的打工仔逆襲血淚史

等到他醒來時,已經與道叔爺和明叔走散了,幸虧被一個自稱財哥的同鄉救起,可誰知那財哥做的是販賣人口的勾當。

陳宜禧剛出虎穴又入虎口,初到金山便飽嘗折磨。

天無絕人之路。危急關頭,陳宜禧被白人伊麗莎白救了,洋人中也是有好心人的。獨具慧眼的伊麗莎白看中了陳宜禧的吃苦耐勞跟眼疾手快,她留陳宜禧在家中做廚師,兼顧打掃房間、洗衣整理,因為發不準漢語“阿禧”的音,所以大家就叫陳宜禧

“阿漢”

從此加州北花地有了個陳阿漢,他做的中國菜堪稱一絕,小到地產商投資人,大到法官政商要人,但凡嘗過他手藝的,無不驚呼稱讚的。

時間久了,伊麗莎白的丈夫皮特也對陳宜禧放下了戒心,他看好了這個年輕人,開始讓陳宜禧在自己的建築工作室幫忙。圓規、尺子、圖紙、書本,眼前的新世界讓陳宜禧好生歡喜,他一下子愛上了製圖和測繪,並且在皮特的指導下,畫出了像模像樣的開山水炮設計圖。

就這樣,陳宜禧打工賺錢,閒暇時間又學英語、學繪圖,在北花地長了許多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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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景不長,當時綁架陳宜禧的財哥又出現了,惡魔這次來勢洶洶,糾集了一波黑暗勢力誣陷陳宜禧等五名唐人縱火行兇,好在法庭之上,法律的公允給予了大傢伙一個公平的結果。雖然大火燒燬了陳宜禧好不容易攢的一百元美金,但大難不死,他的人在、本事在,很快,他又攢了一些積蓄,

一晃五年,歸家之期到了

03

有頭腦的建設者陳工

西雅圖不眠夜

回來了!回家鄉了!離家五年之久的陳宜禧掬一捧溪水暢快飲下,沒錯,是朗美村溪水的甘甜味道,他恨不得抱著路邊的榕樹狠狠哭一場,總算是活著回來了。

鄉親們在阿禧帶回來的四個金山箱面前讚不絕口,養父跟秋蘭候在家門口為阿禧接風洗塵,養母在屋裡做飯。當年阿禧走後,秋蘭為他生下女兒秀欣,如今已經四歲了。

陳宜禧看著眼前的街坊四鄰、妻子女兒、養父養母,心裡面卻只有一個人,阿芳呢?

她可曾嫁人?“阿芳沒嫁。”養母邊說邊給阿禧盛飯。阿禧正疑惑,養父說:“阿芳自梳了。”原來,四年前,阿芳被許配給張縣令的長子,誰知那縣令之子是個花花公子,勇敢的沐芳堅決不嫁,她在聖母像前挽起髮髻,發誓永不婚嫁,從此自立自強。

陳宜禧聽聞過程中阿芳差點投河,一時間胸口堵得發緊,他推門而出,馬上跑去章叔家找阿芳。今日的沐芳已不同於往日,她青衣素顏,美得冷豔,彷彿傲立霜雪中的臘梅。

兩個人之間隔了漫長的時光河,都想邁步跨越但隨即又都收了回來。

陳宜禧把自己關在家裡繪製設計圖,他要在自家沙礫小屋邊的空地上建一棟青磚小樓。小樓落成之日,鄉親們都來給阿禧道賀,沐芳的父親也來了,除了道賀,他還有一件要事想託付給阿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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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叔懇請阿禧帶沐芳去金山!

阿禧以為自己聽錯了,章叔跟他娓娓道來,解釋其中緣由。原來當年,章叔為阿禧和沐芳的姻緣算過一卦,“困難重重,破象已現”,看到這個卦象,章叔便不敢將阿芳許配給阿禧。而今阿芳已自梳,且精通醫術,若能與阿禧以兄妹相稱,同闖金山,一來能互相照應,二來也了了老父親想將女兒託付給靠譜之人的心願。

就這樣,阿禧再闖美國,這次他帶著沐芳投奔

西雅圖

道叔爺開的“華道”公司,雖日子清苦,但能天天見到沐芳,阿禧已心滿意足。某天,沐芳用針法治病救人,卻被洋人當作巫女抓了起來,在庭審的關鍵時刻,市長說除非有人肯娶這名單身的天朝女人,否則就要將她遣送回國。話音未落,陳宜禧挺身而出:“我娶她!”

時光好像停駐了,兇險的卦象也好,自梳女不可破的戒也好,鄉親們的七嘴八舌也好,一切都不重要了,此刻的陳宜禧覺得內心無比平靜,他好像做了一件早就該做的事,心裡只剩一個念頭:

為你的愛情做點什麼

阿禧與沐芳成婚後,生活好像又有了新的盼頭。因為陳宜禧擺平了部落衝突,妥善處理了僱員事故,所以市長親自為他寫了一封推薦信,說西雅圖需要這樣

有頭腦的建設者

阿禧又透過自身的努力成為華道的四分之一合夥人,還帶著華道工程隊在西雅圖修建鐵路,為華道提供了重要的生意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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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洋人看不得華人成功,仇恨的石頭不斷地向華人砸來,尤其是排華法案頒佈後,一場充滿血淚的排華暴亂髮生了,災難降臨,無一華人能倖免,被搗毀的門窗、被焚燒的衣衫以及被砸傷的身軀……

阿禧想到,十年來華人幾乎承包修建了大半個西雅圖,而今城市建好,建設者卻要被趕走了,阿禧的心一下子涼了大半截。

緊接著,又發生了一件對阿禧來說最為慘痛的事。洋人帶著打手衝進了阿禧家,正有身孕的沐芳護著女兒秀歡,誰成想,慌亂之中,沐芳墜下樓梯,流產大失血,且脊柱嚴重受損,無法行走。

陳宜禧像瘋了一般緊緊抱住沐芳,一夜未眠……

04

新寧的陳總辦

我以我血薦軒轅

一八八六年的排華暴亂趕走了許多華人,陳宜禧帶著家人和幾位華商不懈堅守,才使唐人街的人氣逐漸興旺起來。

做出回國的決定後,

陳宜禧想要為家鄉修一條鐵路,一改家鄉的閉塞現狀

,他撫著沐芳的肩說:“我要在

新寧

為你修一條鐵路,帶你回家,帶歡歡和秀宗回家。” 路工們知道陳宜禧要為家鄉修鐵路的事情後,也紛紛支援:“

陳總辦

帶四邑人修自己的鐵路,我們樂意出力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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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中國人之資本,築中國人之鐵路;以中國人之學力,建中國人之工程;以中國人之力量,創中國人之奇蹟。”

陳宜禧擬定的招股宗旨深得海外僑商的人心,也順應國內民意。

萬事開頭難,年近六旬的他親自出面打通各級關係,又歷盡籌集資金的種種艱辛,終於,第一條全部由中國人投資、設計、修建的民營鐵路——

新寧鐵路

獲准立案。

遠道蒼蒼,仁心蕩蕩。

要建成一條鐵路,絕非易事,陳宜禧知道這條路不好走,

需時刻與各方勢力鬥智鬥勇,又需嚴秉一顆虔誠之心。

他早已下好決心,不但要把這條路走到底,還要走得漂漂亮亮。

不知是冤家路窄還是命運使然,在第二期招股過程中,半路殺出個富甲一方的瘸子黃玉堂,此人表面上大談建設之道,實則是個卑鄙的惡人。幾番計謀使出之後,黃玉堂成了董事局的大紅人,但他魔鬼的真面目也漸漸顯露出來,原來,他就是當年在美國為非作歹的財哥。

幾番過招之後,身處暮年的陳宜禧漸漸出現了幻覺,人們都說他瘋了,可只有陳宜禧知道,自己的一生究竟經歷了什麼。沐芳常說因果藤蔓,不管是初到金山被綁架,還是西雅圖妻子致殘,

命運的巨手一再刮阿禧的耳光,讓他臣服,但他從未放棄戰鬥,一直以戰士之姿堅持著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陳宜禧:從舊金山廚子到鐵路總辦,你不知道的打工仔逆襲血淚史

他愛祖國、愛家鄉、愛鐵路建築事業、愛沐芳……一朝歸去,死有餘榮。人生不管精彩或是無味,最後都會落下帷幕,而

陳宜禧從不後悔自己的人生選擇

。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執著於鐵路的建設。

彌留之際,他彷彿看到雪白的火車在綠野上飛馳,看啊,臺城火車站,紅磚牆、石拱門、金頂鐘樓,是他想建的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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