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一外院糙漢,如何知內闈密事?曹公深意:誰是第二個焦大?

焦大一外院糙漢,如何知內闈密事?曹公深意:誰是第二個焦大?

焦大在《紅樓夢》中,戲份很少,只算得上三等人物,但看過聽過《紅樓夢》的,無人不知焦大,皆源於他膾炙人口的名句:

“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句醉話,讓文學歷史記住了焦大這個名字。

有人說,“曹雪芹用一等力氣在寫好三等人物”,焦大費墨不多,卻耐人尋味,曹公在其間藏了很多深意。

焦大其人:

“從小跟著太爺,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裡把太爺背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日沒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自己喝馬尿。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

尤氏的幾句話,就勾勒出了焦大的來龍去脈,焦大的依仗,是賈府百年基業始於焦大義舉,焦大的現狀,是幾代過去,已成寧國府尷尬、討嫌的存在。

紅樓夢中有一個主旨,“

假做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這個指導思想貫穿全書,以此來推敲焦大的話,就會產生很奇妙的疑問,焦大說的是真的嗎?焦大又怎麼知道的?

這就要說到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僕婦等級也非常嚴格,在大門和二門間活動的三等奴僕,不能進二門;進二門的二等奴僕,不能進主子的屋子;能進主子屋子的,還未必能進臥室。

回想一下,怡紅院的小紅不就是粗使丫頭,只能做一些粗活,連端茶遞水、進寶玉房間都不能嗎?林黛玉進賈府時,到了二門,不是換了車嗎?所有車伕、丫頭、婆子,全換了一批,外院的僕人是不能進入內院的。那麼疑點來了,焦大作為外院的一糙漢,還是而今很不被待見的糟老頭子,是不可能進入內院的,他又如何得知內闈爬灰的密事?

寧國府這一等簪纓世家、皇親國戚,一切背後議論主子的言行,打死不論的,以焦大在府中的尷尬地位,應該也屬於被孤立的一員,上下不討好,且這粗漢還並不是個頭腦敏銳、活絡之人,自己都活得憋屈,他如何得知這等腌臢事?

所以有紅迷大膽推測,

“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

只是焦大不清醒下的醉言,並無實證,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其實道聽途說也好,空穴來風也罷,他是不是胡說,並不重要。曹公安排焦大這個曇花一現的人物醉罵,匠心獨運。

焦大一外院糙漢,如何知內闈密事?曹公深意:誰是第二個焦大?

其一,透過焦大的眼睛,讓我們看到,外表顯貴之極的侯府,實則內裡已爛入膏肓,腐敗入骨。

爬灰、養小叔子這等腌臢事兒,都已被醉漢宣之於口,不論這事真假,都在人心底響起一道驚雷,埋下懷疑的種子,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都會不由自主往上靠,當事人的一丁點兒不合常理之態,都會洞若觀火,以此驗證焦大的話。

賈珍在秦可卿葬禮上的一系列出格表現,尤氏的表現,不就讓我們讀者抽絲剝繭找到爬灰的因果了嗎?王熙鳳對待賈蓉與別的侄子的不同,不也讓我們心生懷疑了嗎?

這就是文學手法中的“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紅樓夢》這本書,曹雪芹“增刪五次,批閱十載”,真的是字字珠璣,很值得探究。

在這個情節設定中,焦大知不知道這事的真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借他醉酒,吼出這石破天驚的一句,將一等國公府的沒落頹勢,拉開了序幕。

細思之下,這個人物的名字也頗有深意,

“焦大”,真的是頭都焦大了

焦大心中有一團火,為他一直拿命追隨的老國公,為他親眼看著建立起來的國公府,為國公府一代不如一代的沒落腐爛,為他拿命換來的,現在卻被人作踐的不甘,他內心的火煎熬著他,這份煎熬也對映著作者對社會與前途未來的失望與焦慮。焦大這個人物戲份雖少,卻在整本書中舉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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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焦大功勳卓著,卻活得不如一個小廝,側面抖落出寧國府管理混亂,和後繼無人的現狀。

尤氏都說“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但馬上就被打臉,就是有人難為他。

焦大這樣陪太爺出生入死的開國元勳,一般人家都會禮遇,年紀大了就在府裡容養天年,記得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嗎?她都榮養了,何況焦大?

但是呢,深更半夜,卻給老焦大,還是喝醉酒的老焦大,派遣了個車伕的加班活兒,偌大一個下人成群的寧國府,只派他,說沒有擠兌,誰信?反正焦大是不信的,不然怎會如此憤懣?即使是管事自作主張,也逃不開主子御下無力。

這寧國府的小輩們得多沒有腦子,多理不了事兒,才會讓這樣的把柄,現於人前。所謂後繼無人,連冷子興都看清了,說賈府一代不如一代,這就是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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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焦大功高,卻沒有自保的智慧,走到鳥盡弓藏的結局,賈家在作者的隱喻中,卻是第二個焦大。

人性中都有一劣,就是有了功勞,難免輕狂,在主子面前變得體面了,心也容易膨脹,若仗著功勞的資本,失了分寸,結局就是嫌惡與抹殺。

焦大功高,卻沒有自保的智慧。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賈家的小輩們沒有直接受焦大的恩,生於富貴,錦衣玉食,他們的優越感,認為僕人為主子死都是應該的,最怕奴大欺主的狀況。鳳姐就說過:“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倒是你們沒主意,何不遠遠打發他莊子上去就完了。”

但功高的焦大非但沒有低調,反而有些恃功自傲,所以當焦大吼出:

“二十年頭裡,焦大爺眼睛裡有誰”,

“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眼子”,

“如今生下這些小畜生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

等膽大包天的汙穢之言,彼此積怨已深,主子們喝令小廝一擁而上,將他捆了,並塞一嘴馬糞堵了口。

這一出大戲最精彩的部分,並不是焦大,而是它背後的隱喻,曹公安排有明暗兩條線。

明線是焦大對賈府的恩,讓我們看到了賈府下一代的刻薄、寡恩、負義,看到了焦大的自大在閥門賈府面前的卑微結局;

暗線則是寧國公、榮國公對皇家的恩,其實就猶如焦大一般,但國公府後人的窮奢極欲,妄自尊大,也終將在皇權面前走到同樣卑微的結局。

風水從來是輪流轉的。

焦大一外院糙漢,如何知內闈密事?曹公深意:誰是第二個焦大?

拋開作者的深意,透過文字,我們還可以對比兩個老人的境遇。

焦大在賈府的境遇,若與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境遇對比,或許還能給我們另一番啟示。語言的藝術,心態的重要。

劉姥姥一村婦,她沒有什麼功勳自傲,姿態低到了塵埃裡,但他卻能逗得賈母開懷,讓精明的王熙鳳從開始的敷衍,到後來的上心,從而靠著賈府建立自家的小事業,這份生活的智慧,心態的制勝,正是焦大所欠缺的,下一次我們來聊這個話題。

End-圖/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