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電話那頭曹霞發顫的聲音，就知道不是小事。
這麼多年，她雖然一直一個人，可裡裡外外的事都不在話下，沒什麼能難得住她。只一件事，以前還勸她，時間長了，知道她終是放不下，再提就是傷她，便從此不說。
01
一個久違的電話
今天是工作日，翠玉軒人不多，我跟前臺小妹打過招呼，徑直去我和曹霞的小包房層雲閣。一進屋，迎上曹霞的那雙大眼睛，興奮的光中閃爍著迷茫。
她不說話，我也不問，坐下，倒茶。
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看她。
默默地，她把桌上的手機推給我。
手機上是一張五彩繩的照片，顏色已經很舊，有些髒兮兮的感覺，倒是那個小鈴鐺，光光亮亮的。
我看看曹霞，不解。
她點了一下手機，“你再看”。
“袁野”，這名字……，突然，我抬頭盯著她。
袁野，那個袁野麼！不會吧！這怎麼可能，都這麼多年了！……該不會是騙子吧！
你太警覺了，有哪個騙子，連那天咱們吃粽子的細節都一清二楚，曹霞笑我。末了，收住笑，繼續看著手機，“鈴鐺還在呢”。
她告訴我，袁野為了找她，幾乎問遍了他能問的所有同學。將近二十年了，同學們大江南北地支援祖國建設，那個時候通訊不方便，男生又不愛寫信，漸漸都斷了音訊。
袁野找曹霞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幾乎要放棄。
直到不久前，袁野一次哥們兒聚會時，碰巧遇到了曹霞大學同學的姐夫，說起一起在農場時的舊時光居然搜刮到了線索。他順藤摸瓜，又輾轉派出所的老同學，託關係打探到曹霞現在生活的城市，最後居然調了檔案看了照片，確定了那個照片上已經不是兩個辮子的中年女人，就是曹霞。
這就是緣分吧，二十年的杳無音訊，今天姍姍著，召喚著再續前緣。
他沒成家？
曹霞搖搖頭，“和我一樣”。
一個傻子，等另一個傻子，還一等就是二十年，這不是隻有小說才有的情節麼？
你，怎麼考慮？
曹霞嘆了口氣，唉，我也不知道。
02
一封一頁紙的信
曹霞收到信是袁野走後的一個月，馬上臨近高一的期末考試。
這之前，她只知道袁野家出事了。袁野他爸那天下礦，再也沒上來，一起的還有二十多號工友。
訊息是袁野同宿舍的王凱一大早告訴曹霞的。
王凱說，袁野走得很匆忙，臨出門只硬硬地交代了一件事：告訴曹霞不要著急，辦完事他就回學校。
信很簡單。
袁野說，爸爸的喪事已經辦完，但他不能回學校，他要照顧媽媽。還有，他爸的工傷補償和撫卹金很麻煩，礦上一直不認，袁野要跟其他遇難者的家屬一起找礦上打官司。
然後袁野又叮囑曹霞用功讀書，高一的期末考不能放鬆。還鼓勵曹霞一定要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
最後一句：你給我的五彩繩，我沒扔。我會一直戴著，到見到你的那一天。
曹霞那天，拿著那封信，哭了整整一天。
誰又能想到，“那一天”，居然跨越了二十年，七千多個日日夜夜。
曾經的懵懂少年豆蔻少女，如今已步而立。
03
幸福的五彩繩
曹霞、我、袁野和王凱是高一時的同班同學。
袁野和王凱是在連隊唸的初中，高一併校，他倆就從各自的連隊來到厂部上高中。我們四個是班幹部，袁野和王凱一個幹練一個憨厚，人好成績也好，慢慢地大家越走越近。
那年五月初五，曹霞找我商量，端午節學校不放假，袁野和王凱回不了家，乾脆大家去她家吃粽子，一起過個節。
就這樣，我們一起過了人生中一個最難忘的端午節。
四個人都吃得很歡實，臉上、嘴角到處都粘上了江米粒兒。
王凱一邊摘自己臉上的米粒兒，一邊看著袁野說，你倆這麼明目張膽，家長不反對麼？
這個直腸子，居然一個手指頭就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袁野拎起一個粽子，遞給曹霞：你再吃一個。我覺得，你媽沒反對。
曹霞接過粽子，只盯著手裡的，也不看袁野，臉有些紅：我媽說，成績必須跟現在一樣，全年級第一。
袁野笑了，那我第二，讓著你！他臉蛋兒上的米粒兒一顫一顫的，和他一起高興著。
吃完粽子，曹霞拿出四條五彩繩，分別給我和王凱一人一條。
又抽出另一條遞給袁野，這個你要一直戴著，下第一場雨時丟掉，保你萬福。最後，自己也戴上一條。
誒，不對呀，為啥他倆的有鈴鐺，咱倆的怎麼沒有？王凱瞪著我，戳戳我手腕上的五彩繩。這根大條又開始犯神經了。
曹霞和袁野忍不住大笑。
那時的青春多好，就像那條五彩繩，無怨無懼，沉靜奪目，綿延璀璨。
如果袁野家沒出事，他跟曹霞很可能會一起上大學，畢業後在一個城市工作，然後一起生活。
可是沒有如果。
一切，都在那個早上戛然而止。
04
赴一場二十年前的約會
曹霞最後還是決定，跟袁野見一面。
她一邊收拾簡單的行李，一邊拒絕我的陪同。
她說，這場約會，是二十年前那個端午節她跟袁野悄悄定下的。
兩個人說好，在學校絕對要保持低調，一直到都考上大學。如果那個時候兩個人仍然決定在一起，就去那個叫做彩雲之南的地方許下那個最忠誠的承諾。
我也不知道，這次見面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畢竟二十年，我們都改變了很多。可我們倆等了這麼多年，堅持了這麼多年，我們為的什麼呢？
送曹霞到了機場，看她走進航站樓。
二十年，她和袁野天各一方，各自度過生命中最美好的歲月。
情根深種的兩個人，沒有辜負，只有默默地堅守，只為著曾經年少時許下的一個承諾。
她的背影一點點變小，我看著她，終於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
天空中雲朵飛揚，彷彿當年的青春，洋溢著朝氣，欣欣然奔向遠方。
熟悉的旋律響起：彩雲之南，我心的方向，孔雀飛去，回憶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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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圖片來源網路，侵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