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有一個新聞在北京的寒風中不斷閃現,又消失。
把影片分享給朋友,並和他們聊了聊。
我才發現,身邊最親密的四個朋友,三個都曾被不同程度性騷擾過。
其中,也包括男生。
我以為性騷擾離我很遠,卻發現它們就在我身邊,比例之大,令人震驚。
只是被羞恥扼住發聲的喉嚨,被輿論淹沒了聲援的力量。
因為弦子和她的朋友們,我的朋友也願意講出自己的故事。
他們說:
儘管我們曾經弱小,但現在可以站出來大聲控訴;
被性騷擾不是小事,並不少見,可恥的絕不是受害者;
我們現在說出這些故事,是為了以後能少有這樣的故事……
姐姐、哥哥都來了,聽他們說吧。
熟人性騷擾,佔了性騷擾案的93%,朋友安安是其中一個。
十歲那年暑假,堂哥來安安家住了幾天。
半夜時,安安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被驚醒了。
老師和父母都沒有教過她性知識,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潛意識告訴她這是壞事,所以她不敢出聲,一直裝睡。
見安安沒反應,堂哥膽子變大,試圖手指插入。
好在安安媽媽突然推開門開啟燈,小聲質問堂哥在做什麼,才沒有讓性侵進一步升級。
安安本來以為,媽媽會告訴自己什麼。
但並沒有,這件事彷彿從未發生過一樣。甚至幾年後,爸媽還和姑姑、姑父談笑風生。
直到上了初中,安安才從生物課本和老師閃躲的教育裡,拼湊出那晚的事實。
初中男生的性衝動,讓堂哥對安安下手;
安安匱乏的性知識,讓她那晚不敢求救;
家庭缺失的性教育,讓父母假裝無事發生。
挺悲哀的,是嗎?
在中國這個聞性色變的環境裡,還有無數小孩遭受著來自叔叔、伯伯、爺爺、哥哥的猥褻甚至性侵。
另一個朋友嘉欣也有類似經歷——
六七歲時,一大家人吃飯,伯伯抱著她,背對著大家親了一下嘉欣。
那不是大人對小孩的親吻,而是侵略性的、粗暴的、伸舌頭的親吻。
嘉欣跳下來跑掉,大人笑作一團,說這孩子忒膽小怕生。
所有性的事故里,父母總是缺席的。
他們以為那塊地圖無關緊要,孩子自己長大了就會去拓展,但沒有光明照亮的地方,黑暗就會取而代之。
女孩被猥褻的比例這麼大,男孩就安全了嗎?
答案是,不安全。
2019年媒體公開報道的猥褻兒童案例裡,受害男童比例達到10.69%。
意味著每十個被猥褻的兒童裡,就有一個是男孩。
這僅僅是公開資料,現實裡有更多的男童案件,因為取證困難,或者因男孩自尊選擇隱忍不發聲。
設計師小李,曾經就是被猥褻的男童。
七八歲的時候,家裡來了遠方叔叔,和小李一起打水槍看奧特曼,玩得特別好。
對小孩來說,這樣的大人是理想家長,不打罵小孩,替小孩隱藏秘密,還時不時給零花錢,完美得像成人版哆啦A夢。
唯一讓小李不舒服的是,叔叔給他洗澡時,會撫摸他的下體。
並告訴他,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遊戲,不能聲張。
最過分的一次,甚至親了他的下體,並讓小李做同樣的事。
小李覺得不舒服,想要拒絕。但叔叔說:
“你這樣我就不喜歡你了,以後也不給你買玩具了。”
威逼利誘之下,小李妥協了。
只是第二天拿著叔叔送的玩具槍,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他不是沒暗示過父母,不想讓叔叔給自己洗澡。
但父母都以“你這小孩怎麼這麼不懂事”為由,責怪小李事太多。
那些被忽視掉的微小的求救訊號,是壞叔叔們為所欲為的前提。
小李本想把這事一輩子藏在心裡,直到看到那天晚上的微博。
因為感同身受,所以看到那麼多發聲的女孩們,小李第一次覺得她們不是女權。
她們只是作為弱勢群體,維護自己的權利而已。
那是基本的人的權利,無關性別。
“男友強迫我,不算強暴嗎?”
這是朋友兔兔問我的話。
她是大眾意義上的性感美女,蜂腰細腿,愛穿吊帶短裙。
感情經歷不算豐富,三個前任兩個渣,第三個渣中之渣。
和渣王在一起的第十天,他送兔兔回家,在樓底暗示,能不能去家裡坐會兒。
“坐會兒”只是託辭,一到家便上下其手。
兔兔覺得進展有點快,想要拒絕。
但對方說:你是我的女朋友,我連抱抱你都不行嗎?
有些男人喜歡用這個謊話作為強迫的開端,把伴侶的拒絕當做欲拒還迎的情趣互動。
當天晚上,兔兔提出分手。
對方被激怒,在微信上出言辱罵,說兔兔平時穿那麼騷,明明是允許自己去她家的,又不是第一次裝什麼純。
她去社群報警,但因為二人是情侶關係,聊天記錄都是吵架的氣話,不能作為證據,沒法認作強暴,只是口頭教育了前任。
現在兔兔不敢穿太性感,生怕給男性什麼錯覺,更不敢輕易和別人確立戀愛關係。
彷彿一旦進入親密關係,就莫名變成了傷害的“保護傘”。
小荔是我在微博實時廣場上找到的採訪者。
她也是被領導在私人空間性騷擾了。但她沒有聲張,也沒有辭職。
被性騷擾的那天是小荔被升為主管,部門一起慶功唱k,小荔喝得有點暈,在樓梯口透氣。
中年領導推開厚重的安全門,和小荔坐在臺階上聊天,慢慢地,右手開始撫摸小荔的大腿。
小荔嚇得站起來,隔開好一段距離,卻不敢責怪,只能軟下語氣說:“我去個洗手間”。
為什麼不辭職?
國企部門主管,外人眼裡的黃金工作,朝九晚五薪資高,而且,小荔有男友。
她既不能保證辭職後,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更不能保證,這件事聲張出去,同事會不會認為她升職途徑不正當,即將訂婚的保守男友會不會悔婚。
人言可畏,她不敢賭。
只能儘量避免單獨和領導待在一個空間,並不斷洗腦自己,領導只是喝多了。
小荔在微博上聲援的賬號是小號,大號沒告訴我,只說記錄一些日常美好。
小荔說:聲援她,像在聲援曾經的自己。
如果贏了,能得到一些心理補償。
採訪的四個朋友都表示,
不再保持沉默,是走出黑箱的第一步。
在此之前,他們踽踽獨行,不敢交流,不敢訴說,不敢提出性騷擾的指控。
對受害者來說,被性騷擾是一次擦傷;
而如果訴說傷口,則會遭受到來自社會的千刀萬剮。
無論親近疏遠,不管具體情境,永遠是受害者處於輿論旋渦內。
被無情指摘,被360度審視,被苛求完美無暇,不容許像“清華學姐”那樣證據不足就開始指控。
但這世上,“被害幻想”報假警終究是個例。
擺在眼前的,是無數弱勢群體正在被騷擾、猥褻、強姦的事實,以及施暴者得不到懲罰的現狀。
需要小心翼翼的過度敏感,本身就是危險的外部環境給弱者造成的後遺症。
他們或許沒有害人之心,但萬分之一的危險,發生在一個人身上,就是百分之百的毀滅。
弱者不敢不放大感受,不敢不閹割自己權益,不敢不過度警惕。
在殘酷的現實裡,受害者的發聲如此難得。
難得在她們勇敢站出來,和侵犯者抗議,和旁觀者對峙。
難得在她們成為榜樣,讓更多人敢於發聲,敢於維權。
難得她們告訴我們:
無論何時,女性可以幫助女性。
我們聲援的是女性,又不止女性。
我們反抗的是性騷擾,又不止性騷擾。
文章寫到這,基本就要尾聲了。我想把2020年11月27日弦子寫的話,作為結尾:
“我們此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會沒有意義,每一滴眼淚與傷痕,都會有痕跡留下。”
這,是聽見他們說的意義。
這,也是這篇文章的意義。
作者
/ 無盡
編輯
/ 影嚶嚶
視覺
/ 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