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聘禮當日,我喜歡了七年的林哥哥,與我閨中好友江玥兒一見鍾情

下聘禮當日,我喜歡了七年的林哥哥,與我閨中好友江玥兒,一見鍾情。

他藉故離去,撇下侍衛,失了往日最看重的禮數,翻牆溜進江家。

再回來時,他寶貝似的捧著一隻靛藍色荷包,帶著漫不經心的歉意看向我。

“方鈺,對不住了,若我早知什麼是喜歡,也不至應允這門婚事。”

我對他一往情深七年,沒讓他知道什麼是喜歡。

旁人多看他一眼,他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守著顆真心,等一個無心之人。

下聘禮當日,我喜歡了七年的林哥哥,與我閨中好友江玥兒一見鍾情

(1)

為了事情不敗露,我受命站在院外,替林願安和江玥兒望風。

“方鈺沒心沒肺的,退婚一事,她難過幾天也就過去了。你別操心,免得傷神。”

春日的風乍暖還寒,我毫無知覺,卻被

林願安

這句刻意壓低聲量的話,嚇得一抖。

林願安是靖王殿下的獨子,他將來勢必承襲王位,故而日日忙碌。

相識七年,我從不煩擾他半點瑣事。

唯一叨擾,是為了我孃親的病。

靖王妃孱弱,致使林願安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得靠藥養著,為此王府屯了極多珍稀藥材。

我孃親生我小妹時血山崩,需要人參吊氣。

恰逢那年大雪封城,城內又沒了人參藥材。

我心一橫,就自己跑去王府求藥。

王府嬤嬤都答應去和靖王通報,從王府外回來的林願安瞧見我,冷臉要下人趕我走。

我知道,他必定厭惡我,認為我拿我孃的命玩笑,博他同情。

因我娘是我爹唯一的妻子,我是我爹唯一的孩子,而我爹又是出了名的好人。

我娘真的要死了,哪能讓我一個小孩子冒雪跑來討藥。

事急難辯,我直接跪在他面前,求他賞一份藥材,停雪通城後我一定還他。

他怎麼說來著?

我忘了。

人參沒拿到,我娘和我妹都死了。

真是奇怪,靈堂前我居然鬆了口氣,擠不出半滴淚。

林願安來弔唁,盯著我看了半天,朝我嗤了一聲,“果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回憶的苦楚比春風更烈,狂掃周身,揪得心都發酸。

孃親死後的第三年,我站在青磚矮牆外,滿臉淚痕。

沒心沒肺的人,才不是我。

(2)

二人成雙出來,林願安最先瞧見我臉上的淚,愣了片刻後忽然笑開。

他笑起來時眼睛會彎成半月形,假若澄澈的眼神裡沒有譏諷,會更好看。

方鈺

,著實有趣,你竟然也會哭?”

林願安總是這樣,不奚落我幾句,就不甘心。

江玥兒擺出副為難的神情,卻不敢看我一眼。

她是我唯一的好友,我這些年來過得什麼日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短暫的沉默後,江玥兒伸手去拉林願安的衣袖。

林願安喜潔,他從不讓任何人碰他。

討藥那日,我碰著他衣角後,他摒棄厭惡我的眼神,永生難忘。

“林哥哥,你是真的會娶我麼?”她咬唇晃著衣袖,含羞帶怯。

林願安牽住揪著他衣袖的那隻手,指腹蹭在她手背,似是安撫。

“八抬大轎,

明媒正娶

。”

披風一角被我攥在手裡,喉嚨像是塞了把沙子,吸氣時刺刺地疼。

比起事後的剜心刺骨,此刻林願安遠去的身影更讓我無措。

我喜歡了林願安七年,喜歡他什麼?

當年他並不認識我,卻敢冒著溺水的風險,將落水的我從河裡撈起來。

為哄我開心,他送了我一支

骨笛

他還許了我一個承諾。

若是我將來無處可去,可以帶著這支骨笛去王府找他,萬不要想不開而自盡。

興許我錯了。

林願安願意付出性命救一個不認識的女子,並不代表他願意救我。

倘若那日他知曉落水之人是他的娃娃親,他就會和此刻一樣,頭也不回地丟下我。

兩千多個日夜都沒想明白的事,如今突然就悟了。

林願安恨我,所以我越愛他,他就越覺得可笑。

江玥兒不是我,所以他能如當初捨命救我一般,捨棄婚約,愛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生人。

(3)

林願安執意退婚一事,果然攪得林方兩家,天翻地覆。

我是個女兒家,出不去門,只聽到小廝傳話,說林願安被靖王打得皮開肉綻。

靖王妃為此哭得昏死過去,靖王才停了手。

將將聽完傳話,我爹就來了我房裡。

他和往常一樣,沒有敲門,直接踹開房門進來。

啪啪兩下,迎面甩了我兩巴掌。

“賤人,和你那該死的娘一個德行。”

我爹罵完,又朝我肚子上踹。

其實我能躲過去,可是我不敢。

躲過這一腳,下一腳會更慘烈,這是我多年得出來的經驗。

他一直恨我去王府討藥。

藥沒討著,反而因林願安不給藥的緣故,讓林家和方家都沒臉,從此淡了交往。

我早該想到的,如若他真的有心,就自己去討藥了。

他沒去,不過是想我娘死。

如若我娘生的是個兒子,說不定他就願意舍面子去了。

胃裡發漲,混著血腥味,燒心一樣地痛。

我忍不住乾嘔,又怕我爹聽了聲音噁心而再次動手,只好死死咬著牙忍住。

“這婚不能退,你死也要給我死在王府。”

不見我吭聲,我爹拍桌而起。

我忍著疼,爬起來跪著,牙齒磕著牙齒才抖出四個字,“父親放心。”

人都走了,我稍稍緩了會兒,用剩下的力氣爬到了院門外等人。

林願安一旦認定了一件事,一定會盡全力做。

譬如疏遠我,譬如想娶江玥兒。

(4)

我醒來時,竟躺在床上。

床頂落下的帷帳隱隱阻隔了我的視線,屋裡屏風後頭,卻有聲音傳來。

“林哥哥,疼嗎?”

皮外傷

而已,外頭傳那麼兇,是為給方家面子。”

原來是這樣……

我生死難料之際,還曾為他擔心過。

方鈺啊方鈺,不怪林願安罵你傻,你的確是個傻子。

入骨的疼從心口向四肢漫開,屈辱和不甘宛若石頭一樣壓在身上。

我伸手落在腹部傷口,下狠手擰了一把。

疼到極處,也就麻木了。

我吐出口濁氣,逐漸有閒心打量這處住所。

這裡不可能是方家,亦不是林家。

擺件的風格倒是有王府的影子,興許是林願安在外的別苑。

林願安和江玥兒進屋是我未曾預料到的。

看清楚床上躺的是我,江玥兒冷下了臉,詢問的卻很小心。

“林哥哥,方鈺身上好髒,把客房被子汙了,你別怪她?”

林願安是個好脾氣的人,他的丫鬟也就沒其他府邸那麼多心思。

那邊問,這邊答,“這是世子寢殿,並非客房,這位姑娘是世子抱回來的,自是不會怪罪。”

我低頭看向自己。

衣袖上染了紅色的泥,動一動就能落灰,手上也黑乎乎的。

果真是髒得不可理喻。

也就只有林願安這種出身,捨得用纏金絲的錦被直接給我蓋。

屋裡氣氛詭譎。

江玥兒囁喏半晌,也沒說出話。

林願安出言讓她先回去,她竟直接甩了袖子,像是動了氣。

江玥兒從不是驕橫的性子,她敢在林願安面前這樣,也只能用有恃無恐來解釋。

也罷。

人家情投意合,哪輪得到我這個惡人來評判。

林願安折身回來,難得沒有冷嘲熱諷幾句,只是端坐在桌子邊瞧我。

“你的傷……疼嗎?”

若是昨日聽到林願安這樣問我,非得去廟裡還願不可。

可如今不行了。

獵人屠殺獵物時心狠手辣,待心有所愧又問獵物疼不疼,屬實好笑。

我撐著坐起來,撩開帷帳,讓他看清楚我為他退婚而遭的罪。

“林願安,你要想讓我死,直接告訴我就好,不必這麼麻煩。”

恰到好處,落下兩行清淚。

早前我對靖王妃以退為進的路數,不以為然。

此刻,看到林願安眼底愈發深重的愧疚,我才知什麼叫做爽快。

溫柔刀,真是刀刀要人命。

(5)

“林願安,趁我還沒被打死,先把退婚的事辦好吧。”

許是我接二連三直呼他名諱,他有些反應不過來,“方鈺,你當真要退婚?”

林願安的語氣著實奇怪,他一直想要退婚,如今倒像是捨不得了。

“林願安,我不用你又一次假惺惺地可憐我。”

翻出貼身收著的骨笛,摔在他跟前。

骨笛落地,響聲清脆。

我恍然聽到自己心裂開的聲音。

也不知道那支骨笛什麼來頭,這麼多年了,林願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

興許是倒春寒真的太冷,林願安手抖得厲害。

認識林願安七年,他最大的弱點便是見不得別人可憐。

從前他不信我,如今事實擺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被他威壓七年的我,如今翻身做主,拿到了他的生殺大權。

我掀開被子下了地,拿捏好聲線,故作無畏地衝著他笑。

“林願安,相識一場,我若被我爹打死,希望你能幫我收屍,也不枉相識一場。”

“對不起。”林願安聲音啞得厲害。

他雙目猩紅,唇色蒼白,此刻不止手抖,像是渾身打著寒顫。

這一冬,的確是冷。

我躲開他伸來的手,卻因為失力往後栽倒,右手整個手掌落在了烤炭的爐子上。

若不是林願安幫我,我都不懂把手縮回來。

錯過了時機,生生撕了一層皮,才讓手和火爐分開。

林願安捧著我的手上藥,比那日捧著荷包的神情還要溫柔。

我坐在塌上看半跪在我跟前的林願安,笑出了淚。

“林願安,著實有趣,你竟然也會心疼我?”

“方鈺……”

我用他的話嗆他,他沉默了很久,卻沒有後文。

當晚,我與林願安即將大婚的告示,貼滿了全城。

(6)

新婚前夜,我走進我爹書房,讓林願安在外等。

進屋後我並未行禮,先走到桌前,給我爹倒了杯茶。

“爹,喝茶。”

大婚告示張貼後,我爹待我極好,自然也沒在意我擅自闖入書房。

可此刻他依舊防著我,沒有接過茶盞。

端茶太久,手有些抖,不慎灑出些茶水,我放下茶盞,掏出繡帕去擦。

“爹,明日我就要出嫁,你一個人要好好保重身子。”

他遲疑著沒有開口,掃向我的眼神全是懷疑。

凝重氛圍下,他交代我許多事。

說著說著,突然啞了聲。

“爹,是不是覺得胸口發悶,渾身痠痛?”

一記眼刀砍過來,我卻笑得越發放肆,“說不出話也好,待會兒死得會安靜些。”

握緊藏在袖筒的刀,抽開刀鞘。

刀尖離我爹心口只有半拳位置。

吱呀——

書房門開了。

林願安站在那,凜冽刀光閃了他的眼,他卻立即關了門。

“阿鈺。”

“噗!”

我義無反顧將刀捅進去,如我夢裡見過上萬次那般,刀抽出來時,血濺了我一臉。

第二刀。

第三刀。

第四刀。

哪怕椅子上的人眼中無光,全身血汙,我依舊停不下手。

林願安將瘋了的我抱進他懷裡。

如果不是我拿不穩刀,怕是要連他一起捅死。

(7)

新婚之夜,我蓋著紅蓋頭,渾渾噩噩坐了半宿。

渾身酒氣的林願安進屋挑開蓋頭,我便識趣地脫衣服。

當初我拉著林願安候在書房外,不過是想讓他親自送我去死,已絕妄念。

可他沒有把我送進牢裡,反而主動為我毀屍滅跡。

甚至還編了個刺客的由頭,把我的嫌疑指摘的一乾二淨。

我如今越發看不懂他,可我明白

知恩圖報

的道理。

如今我只剩下一副皮囊,就送與他吧。

脫下一件又一件,直至剩下唯一的貼身肚兜。

我麻木去解繩結,卻被林願安扣在懷裡。

“阿鈺,你別這樣作踐自己。”

他語氣過於溫柔,我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林願安,你又要捉弄我是不是?”

他從前就這樣,嘲諷我膩味了,會一時興起對我好點。

靈堂弔唁那日便是如此。

前頭罵完我沒心沒肺,後腳又偷偷來安慰我,叫我別太難過。

我那會兒真以為他是擔憂我,竟然還生出幾分暖意,低聲告訴他,“我不難過”。

早前我爹有氣就會打我娘,她帶著妹妹一起死了是好事,我幹嘛要難過。

聽了我的話,林願安在靈堂前居然笑了。

赤裸裸的嘲笑。

他那樣居高臨下地笑我,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

或許是我質問的太直接,林願安臉色驟然煞白。

“阿鈺,我不會了。我護著你,從今往後我都護著你。”

頸窩處有水漬,起初滾燙,轉眼冰涼。

我不知道林願安為什麼要哭,不明白他為什麼喊我

阿鈺

更不明白他袒護我是為了什麼。

林願安像是猜出了我的心聲,緊接著他就告訴我。

他愛我。

(8)

林願安愛我。

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話。

“林願安,你別這樣,直接告訴我,要我做什麼就好。”

“是想哄著剪掉我頭髮,讓我被丫鬟笑,還是想讓我跪著,學勾欄裡姑娘給你唱曲……”

那些記憶太深,我能如數家珍般一件件抖落出來。

無數個午夜夢迴,我噩夢裡嚇到忘記呼吸,數次把自己憋醒。

可我總記得那句承諾。

若是我將來無處可去,可以帶著這支骨笛去王府找他,萬不要想不開而自盡。

我想著我和林願安有婚約,王府不是落井下石的作風,必定會讓我嫁過去。

林願安認不出我不要緊,成婚當晚,我把骨笛給他看,他就會記得了。

到那時,他就算不喜歡我,也不至對我冷嘲熱諷。

或許他會賞我一個小院子,我住在那,養花栽樹,了此殘生就好。

“阿鈺,我該信你的,我當時為什麼不信你。”

林願安哭得隱忍,額角青筋暴起,實為狼狽。

他像是要把我嵌進身體裡,整個人失語了一般,咿咿呀呀哽著聲,卻再吐不出半個字。

是,我和他說過很多次,我父親不是好人。

他若高興了,就要我陪他飲酒。他若不高興,就打我出氣。

我不像是他女兒,倒像是他的小妾。

可林願安從不信我,他只當我為了博取他同情,故意說那些瞎話騙人。

林願安身體不好,無聲的哭法又太耗神,他最後咳得喘不過氣。

洞房花燭夜,寢殿裡卻是幾個太醫走來走去。

靖王妃眼瞧著林願安咳到嘔血,巴不得活吞了我,“賤人,和你娘一樣,是個喪門星。”

“夫人!”

頭一遭,靖王當著外人的面,冷若冰霜,怒聲喝問靖王妃。

靖王妃也覺失言,驚慌下透露出幾分不自知的惶恐,兀自躲到一邊去哭。

生在方家,察言觀色的本事我早已爐火純青。

這裡頭,必定有鬼!

(9)

新婚當夜,林願安病了個徹底。

靖王妃不許他下地出門,不許靖王拿公務煩擾他。

更不許我來照料他。

原本我樂得自在,可惜林願安不允。

當晚,林家真是鬧得人仰馬翻。

到天際泛白的時辰,我才聽外頭換班的丫鬟提起,這是世子第一次忤逆母上。

真真是第一回,靖王妃連哭都不起作用。

我看著床上面色潮紅,虛乏到連眼皮都撐不開,卻不肯鬆手放我的人,頗為懷疑。

他是不是在裝病唬我?

昨夜他痛斥靖王妃無情無禮,枉為人母時,可不像是病了。

“世子妃,江家小姐求見,王爺說見與不見,由您定奪。”

外頭小丫鬟傳完話,牽了我一夜的手,驟然鬆開。

我將手收回,望著眼神尚且迷茫的林願安,微微一笑。

“世子,裝睡這麼久,真是委屈了。”

他看著我用繡帕擦手,眼裡猩紅血絲更盛,嘶啞的音色裡透著幾分委屈。

“我沒有裝睡。”

“那怎麼一聽江玥兒來了,就醒了?”

我不知此刻自己有當初林願安的幾分神韻,可我卻明瞭他當初懷疑我作戲時的心緒。

無理無據懷疑一個人,偏生那人還不得嘴的模樣,真是叫人痛快。

我只需往深處想想,就能知曉,他絕非裝病,更不是裝睡。

不然昨日請太醫院一個大夫就好,何須來三個。

譬如當年的林願安,他若能為我想想,就知我斷不可能用我孃的命來玩笑。

但是他沒有。

今日我也沒有這個義務,替他開脫。

“林願安,你最好別是真的愛我,不然也——”

太可憐了。

男主視角

(一)

“願安,你問問哪家做飯有我這樣上心,你怎麼能只吃這麼一點”

“願安,你身體不好不能出門,要是想和人玩,我讓你爹把他們喊府上來。”

“願安,你又在磨那根沒用的骨笛做什麼,扔掉!”

我將骨笛收好,逃去後山。

但我亦知,躲不了多久。

母親找不到我,會去找父親。

父親捨不得她到處奔忙找我,會讓家裡下人到處尋我。

可今日卻無人來。

骨笛終於打磨好,剛想試音,就聽撲通一聲。

——有人落水了。

周圍無人,水岸有遮有攔。

是自尋短見?

我自小體弱多病,靠家裡那些

藥罐子

續命。

我不能出門,不能騎馬,不能做任何有危險之事。

也曾對著這方水面,想過一了百了。

可我不能。

我身為家中獨子,不止為自己而活。

可……如若我死了呢?

如若我死了,母親就不會再執著於我。

她會有個不需她時時掛念的兒子。

我為救人而死,亦不算讓王府丟臉。

落水的瞬間,是從未有過的歡愉。

我終於擺脫了靖王世子的身份。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願安,你若出了事,娘可怎麼辦?』

母親的話突然竄出腦海。

我母親如此,這個小姑娘的娘想必也是如此。

我明明能救下她,卻因自己一時妄念,起了二心。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我使盡了全力,帶著那個小姑娘往岸邊遊。

小姑娘的髮髻鬆了,溼噠噠的頭髮粘在她臉上,狼狽的很。

她連話也說不利索,卻答應我不再尋死。

“若將來無處可去,可以帶著這支骨笛來王府找我,萬不要想不開而自盡。”

“王府?”

小姑娘去抹臉上的頭髮,稚嫩的聲線叫我心裡一緊。

她還太小,連死意味著什麼,怕是也沒明白。

還好,還好我不至鬼迷心竅,丟下她不管。

手持骨笛敲了敲她腦袋,故作沉穩。

“這是靖王府的後山,你連此處是哪都不知,就敢來跳?”

她又要哭。

我忙伸手替她摸摸被我敲過的地方,亦不敢再裝沉穩。

“這支骨笛是用鷹骨做的,鷹能高飛,算是個好意象。期待你日後能有所作為,有一方自己的天地。”

這話說給她聽,也說給我聽。

(二)

年歲漸長,婚事就提上了日程。

我父親要我娶方鈺,我母親不許我娶方鈺。

上回他二人吵得這麼兇,是為爭執方鈺孃親的葬禮,是否要出席。

方鈺跪在雪地向我求藥的景象,揮之不去。

怯弱,卑微。

我母親告訴我,那是方鈺博我同情的手段,因她下跪嫻熟之程度,令人咋舌。

這話的確有理。

往日方鈺也是如此,常不經意間露出傷口,引我關注。

她說,傷是她父親下的手。

簡直荒謬。

方尚書何等人,於他女兒口中,竟成了喪心病狂之徒。

然,我未料到,她討藥的後一日,尚書府就辦了喪事。

方鈺的孃親,她未出世的妹妹,都死了。

內疚,痛苦。

可所有的悔恨自責,在聽到方鈺那句“我不難過”後,成了恨。

我不知恨從何來。

世間有不愛子女的父母,就會有不愛父母的子女,她不難過,我恨她做什麼?

可我就是恨方鈺。

這無端的恨成了執念。

我厭惡她說

心悅

於我,我厭惡她說想對我好。

一個無心之人,拿什麼對別人好。

有朝一日我命喪黃泉,她只怕也會說上一句:“我不難過”。

我開始挖苦她,指責她,唾棄她。

我也挖苦自己,指責自己,唾棄自己。

我大抵是瘋了。

(三)

“願安,你竟然喜歡她的女兒?”

父親要我下聘禮前夕,母親一針見血,拆穿了我恨意的來源。

我喜歡方鈺。

那日父親親自帶著她來府上,告訴我,未來我會與她成為夫妻開始。

一見鍾情。

她坐在我對面,告訴我,願安,你身上的藥味真好聞。

她說,願安,若是我送你一個荷包,你會不會貼身戴著。

願安,願安。

我從未想過,自己的名字能被喊得如此旖旎。

大抵是惱羞成怒,我不許她這麼喊。

她乖乖聽話,改口叫林哥哥。

方鈺她說我身上的藥味好聞,可她從不敢靠近我。

那隻我承諾會貼身戴著的荷包,她也沒有送我。

她撒了太多謊。

方鈺是個騙子。

我比她還不如,我是個傻子,我相信了她好多年,直至心灰意冷。

太過煎熬,我總在夢裡夢見她捧著一個荷包,說要送我。

為了能睡安生,我私下自學針織紡線,替方鈺做了個荷包,送與我自己。

我不能容許這樣壞的人,成為世子妃。

更不能容許因為和她的婚事,父母爭吵不斷。

挑來選去,江玥兒是個合適的人選。

可我沒料到,有些事如海浪席捲,全不給一點招呼。

那年溺水後的窒息瀕死之感,穿越時空,再一次降臨。

(四)

三月初二,是我娶方鈺進門的日子。

原本方尚書逝世,方鈺需守靈一年,不得婚嫁。

可我等不了。

方鈺手執匕首的模樣生生刻在我腦子裡。

那晚,多大的恨意,才能讓她手起刀落,毫無懼意。

目睹她渾身染血的模樣,我心口恍若破了個大洞,風如刀割般凌遲著這具殘軀。

可我卻喘不過氣,似要溺死當場。

為什麼她會被逼到如此局面?

是因為她那過早離世,不得庇佑她的母親?

是因為那位盛名在外,卻禽獸不如的父親?

還是因為她有能力護佑她,亦曾親口承諾願意做她歸宿,卻又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的定親丈夫?

我曾看著她跪在我面前,都不肯心軟,給她一份府上堆滿倉的人參。

我為一己私慾,將婚事當做兒戲,將她推入深淵,受盡欺凌。

退婚那日,她昏倒在自己小院裡,素白的衣裳蹭滿塵土,臉上的巴掌印紅的發腫。

我將她抱起的瞬間,頃刻了然,我的報應來了。

將她抱回別院的路上,她喊著我的名字,一聲比一聲含糊。

我費了很久的功夫,才聽清她說了什麼。

往日我待她所有的涼薄,此刻化作利箭朝我而來,萬箭穿心。

她說,“願安,你疼不疼啊?”

(五)

新婚那夜,阿鈺的話尖銳如刀,紮在我心上。

“林願安,你最好別是真的愛我,不然也——”

她話未說盡,我卻分明從她眼底看出憐憫。

阿鈺,她當真是厭棄了我。

後來我母親來勸我,她用的還是陳詞濫調,說我與阿鈺並非良人。

我明白,我與阿鈺雖隔著鴻溝,可我還有回頭的機會。

只要我如往日那般涼薄。

——但我不想。

縱使前頭是萬丈深淵,我也認了。

我的阿鈺在深淵對岸,我不能再讓她孤身一人。

仵作終於還是看出了端倪,順藤摸瓜,就懷疑到了阿鈺的身上。

查案的是江玥兒的父親,他不敢妄動,在我新婚次日,讓江玥兒過來探探口風。

“世子,臣女求您,別做傻事。”

江玥兒走前,留給我這樣一句話。

如若為阿鈺犧牲這具殘軀就是傻事,那我的確後悔。

後悔沒能早些幫她。

當我被

大理寺

以兇手之名帶走時,我隔著丫鬟,侍衛,爹孃鑄成的人牆,遠遠望向不肯看我的阿鈺。

三月,天氣回暖了。

燕子築巢,桃花捲瓣兒。

好多年前,她也是在這樣的春日裡,跳入我視線裡,從此住在我心上。

“阿鈺,你要平安。”

她終於看向我,這是我留給她最後的祝福。

本文來自知乎《靖王的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