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對我表白後,搖身一變成為了前太子

作者:蠟筆小酒

長公主竟然要嫁給我喜歡的男人!

我氣得要跟她絕交,公主捏著我的下巴怒道:「本宮疼寵了你十年,竟然還不如外面的一個野男人!阿圓,你當真讓我傷透了心!」

我口不擇言道:「你要是個男人,我便誰都不愛,嫁給你!」

公主當時就笑了。

01

我正在酒樓美滋滋地聽小曲兒呢,就被我娘派人火急火燎地叫了回去。

一路上我在想最近犯了什麼錯,沒想到我娘開口就說她昨晚做了個夢!

夢中,三年後全家都沒有好下場,唯有我一個人入宮做了貴妃娘娘。

全家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我,眼神中透露著那麼一絲絲懷疑。

大哥、二哥更是異口同聲地說道:「你肯定賣家求榮了。」

我當場就急了:「咱家有什麼值得賣的!咱爹只是個六品閒官兒,拿著一點兒俸祿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大的愛好就是在米缸裡藏私房錢。大哥文不成武不就,一天到晚就夢想做個遊俠,他可是剛花了五十兩悄悄地打造了一把劍。二哥呢,被窩裡藏得全是禁書!這個家,有什麼可賣的!」

我爹跟大哥、二哥,聽到我怒吼,臉上出現一瞬間的空白。

下一刻,房間裡哀號遍野。

「好呀你!還敢藏私房錢!」

「老大,把你那價值五十兩的劍拿出來!老孃看看是鑲了寶石還是融了金子!」

「來人!把二公子的床板掀了,把裡面的東西全都拿過來。」

我娘氣得火冒三丈,抄起雞毛撣子抽得他們「嗷嗷」叫。

我頓時就舒坦了,狗腿似的給我娘倒茶:「娘,你彆氣,我還是你的貼心小棉襖。喝口茶潤潤嗓子,想想咱們怎麼應對三年後的滅門危機。」

我娘瞪了兩眼跪在搓衣板的三個爺們兒,想了想說道:「我只記得這樁子慘事兒,別的全都不記得了。」

二哥嘟囔著:「娘,你別是做噩夢了吧。咱們怎麼可能捲到滅門慘禍?再說,你看看小妹一天到晚遊手好閒的樣子,她怎麼可能進宮做寵妃?」

「你小妹怎麼了!」我娘又給了他一雞毛撣子,「她聰慧可愛、蘭心蕙質,就是有些調皮罷了。」

我聽得一陣心虛,實在不敢接茬。

我爹起來給我娘捏肩膀:「夫人,依我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辭官,你賣掉鋪子,咱們回老家避禍。」

我娘思忖了一下覺得可行,卻又為難地說道:「只是長公主那裡,怕是不好交代。」

十年前,我還是個在鄉下玩兒泥巴的小妞兒。

我爹只是一個八品縣官,我娘打理著幾間鋪子。

日子本來過得和美,有一天幾輛馬車匆匆而至。

說是京城裡的公主生了怪病,欽天監算出我能為公主驅邪祛病。

從那天起,我們舉家進京。

我陪著公主,公主的病果然一日日地好起來。

原本以為很快地就能回家,沒想到我但凡離開公主超過三日,她就會體虛氣短。

皇上一紙令下,封了我爹一個閒官,我們就在京城住了下來。

正想著呢,公主府就派人來請我回去了。

我娘輕撫著我的鬢髮,低語道:「這才住了兩日,又要走了。」

我孃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哀傷。

可平日裡她巴不得我趕緊滾蛋,嫌我在家作亂。

也不知道我孃的夢裡,還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姐,該走了。公主頭疼病犯了,已經等您許久了。」

外面的人,又在催了。

02

入了公主府,遠遠地就瞧見公主在亭臺水榭下棋。

皇上唯有公主一個嫡女,寵得她如珠似玉。

唉,唯有一點讓人嘆息。

長公主如今二十二了,一點兒嫁人的意願都沒有。

走近了,瞧見她容貌昳麗,龍章鳳姿,彷彿全天下的華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人人都說,見了長公主殿下,珠寶失色,星光暗淡,這話是沒有半點兒誇張的。

「這才剛剛入春,就在這裡吹風。」我接過侍女的大氅給她披上。

她睨了我一眼,鳳眼生寒,狠狠地把手裡的白玉棋子砸下去。

周遭的人「撲通撲通」地跪下來,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唉,華陽的脾氣一向是不好的。

自我八歲陪伴她起,她就沒有一天是過得舒心的。

只是我不懼她。

我靠在她身邊,抓過她涼涼的手暖在懷裡,哄著她說道:「本來還能陪我爹孃一日,這不是聽說你頭痛病犯了,我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急急忙忙地就趕回來了。」

華陽的臉色和緩了點兒,看到我身上的男裝,登時揚了揚眉毛冷笑道:「百味樓那個彈琵琶的小娘子就這麼得你青睞,一有空就去捧她的場。」

「晴娘孤苦無依,我時不時地為她捧個場,免去她許多麻煩。」我偷看著華陽的神情,語氣越發軟了,撒著嬌,「我這不是仗著公主疼我,狐假虎威嗎?」

華陽嫌棄地推開我:「去梳洗一番,把這身難看的衣服換了,好好地打扮一下。我在春和園設了宴,帶你一起去。」

我驚呆了:「現在才過去,客人們豈不是等太久了?」

「便是讓他們等到夜裡,也沒人敢置喙我一句。」華陽不以為意,掐著我的臉頰又不悅道,「昨夜便派人去接你,你不肯回來。耽誤了今天的宴席,他們合該等著你。阿圓,你該知道自己忤逆了我,便得有人為你承受本宮的怒火。」

我垮了臉,蔫蔫地跟侍女去換衣裳。

華陽待我自然是極好的,滿天下的珍奇異寶,但凡我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

我爹孃私下裡常說,華陽這樣寵著我,我沒長歪,真是上天恩賜。

只是常伴在華陽身邊,有些話我不能同爹孃說,華陽的寵愛有時候壓得我喘不過氣。

剛來京城的時候,我才八歲,懵懵懂懂的。

參加宴席,被京中貴女嘲笑是鄉野村女,不知禮數。

我爹孃自然是教我知書達理,卻也不拘束我每日繡花、讀書,由著我在外面玩兒。我禮儀性地學得差了些,卻不至於到了丟人的地步。

那日在宴席上,那個女孩暗諷我爹孃,我氣不過。

華陽走過來牽著我的手,一腳踹翻了那人面前的桌案。

要說那個女孩兒的父親也是三品大員,華陽卻讓侍女按著她掌嘴,一直打得她滿嘴是血才作罷。

後來聽說那個女孩兒被送出了京城,養在了鄉下的莊子裡。

「從今日起,爾等見阿圓如見本宮。要是讓本宮知道誰敢對她有半分不敬,本宮必定讓她後悔來到這個世上。」華陽緊緊地拉著我。

所有的人匍匐在地上,驚懼華陽的權勢。

自那日起,我便被打上了華陽的烙印。

「小姐何必總是忤逆公主?」侍女幫我裝扮一番,輕聲地勸我,「惹得公主不快,誰都沒好日子過。」

我撥弄著手裡的朱釵,卻在想別的事情。

我娘說三年後要全家遭殃,我竟然成了貴妃。

皇上的年紀比我爹還大,居然還要我進宮做妃子。

唉,要是做了華陽的後孃,她不得氣死。

我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眉目秀麗、明眸善睞,也算不得多有姿色。

走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的,若是我先嫁人,是不是能躲過一劫呢。

華陽走進來看了看我,又給我換了一對南珠耳飾,這才拉著我出門。

「才說你兩句,就給我臉色看,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是公主。」

馬車上,華陽剝了一顆渾圓的葡萄喂到我嘴邊。

我瞪著她,故意咬在她指頭上。

華陽大約是怒了,眼神一下子簇了火似的瞧著我。

我一慫,乖乖地松嘴,吞掉了一顆葡萄。

華陽低頭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沒理會我。

到了春和園,我才知曉,原來這場賞春宴竟然是要給華陽選駙馬。

皇上下了御令,公主這次是躲不過了,難怪她這一路上都沒個好臉色。

宴席開始以後,大家玩鬧開。

我悄悄地把謝清陽叫了出去,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謝清陽待我極好,幾乎有求必應。

他一臉溫和地瞧著我,彈了彈我的腦門笑道:「鬼鬼祟祟的叫我做什麼?可是公主又欺負你了?你呀,但凡扯著她袖子哄她兩句,她天大的火氣都會消下去。」

我看著他和煦的臉,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我喜歡你。」

謝清陽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似的。

他連連後退幾步。

我趕緊湊過去,想跟他解釋。

「本宮倒是不知,阿圓竟然喜歡謝清陽這樣的男子。」

長公主冰冷冷的聲音從我背後傳過來,我渾身都僵硬了。

一扭頭,長公主帶著一群侍從,站在後面,冷眼瞧著我。

長公主走過來,輕撫著我的鬢髮笑了:「既然阿圓喜歡,那本宮便指了謝清陽做駙馬。從今往後,他日日住在公主府,你便日日能瞧見他。阿圓,你可歡喜?」

公主,你看我像歡喜的樣子嗎?

我餘光掃到謝清陽,他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03

華陽要娶……額,要嫁給謝清陽了,這事情傳遍了京城。

皇上大喜,很快地定了他們成婚的日子。

娶公主,哪裡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一生一世無緣仕途。

謝清陽清風朗月一樣的人,就這樣被我毀了,我十分惆悵。

只是公主金口玉言,皇上下旨賜婚,這事兒絕無轉圜的餘地。

我心煩意亂地在書房裡畫小人,抬頭看見華陽進來,立馬要毀掉這幅畫。

誰知道華陽眼疾手快,飛快地把畫抽走。

她捏起那張畫,看了好半天。

華陽抬頭看向我,一貫凌厲的神情竟然有幾分柔和。

我臉色通紅,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只因那畫中兩個小人,一個是我,一個是華陽。

我倆親親熱熱地牽著手,還穿著紅色衣裳。

我也不知道近來到底是怎麼了,公主府熱熱鬧鬧地準備華陽的婚事。

我娘給我傳信,說正是跑路的大好時機。

公主成婚後,我就尋個藉口跟他們一起回老家,避開三年後的那場災禍。

府中的下人們都歡歡喜喜的,議論著將來有了駙馬,華陽必定跟謝清陽琴瑟和鳴。

是啊,華陽有了駙馬,我就成了一個外人,一個多餘的人。

我不能日日同她睡在一起,她也不能總是陪著我玩鬧。

我八歲離家到了華陽身邊,她與我而言,是友人更是親人。

我得了風寒不肯吃藥,華陽為了哄我,自己先吃著苦藥。

我受了委屈,華陽比我更加惱怒。

我只不過是說了一句想念家鄉的荷花池子,她就讓人闢了座院子專門開湖種花。

我不愛在家中拘著,她便帶我到處遊玩兒。

十年了,我原以為離開華陽,我是開心的,沒承想,我這麼難受。

「好端端的就紅了眼睛。」華陽坐下,揪著我的手,把我帶過去。

我挨著她的腿,不爭氣地哭出來。

華陽抬手給我擦著眼淚,低聲地說:「你不喜歡,本宮便不嫁了。」

我立馬搖著頭,皇上再寵愛華陽,也斷不能讓她這麼任性。

謝家是世家貴族,華陽這個節骨眼兒上悔婚,謝家的臉面往哪裡放?

「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你說如何?」華陽靠在椅子上,撐著下頜好以整暇地看著我,她輕笑一聲,「阿圓,你就這麼捨不得本宮?」

我對上她戲謔的眼神,胡亂地扯起她的衣袖擦了擦臉,蔫蔫地說道:「世間男子大多薄情寡性,三妻四妾,靠不住。謝清陽雖然潔身自好,但是他並不喜歡你。現在他因為你的權勢不得不娶你,日子久了,說不定就成了怨侶。」

我唯恐高高在上、耀眼奪目的華陽,在婚姻中磋磨著,失去光芒,痛苦一生。

這些年我穿著男裝在京城裡瞎混,聽多了故事,見多了風月。

苦苦地哀求著娶回家的心上人,不過幾年變成了礙眼的米飯粒。

口口聲聲地說什麼願意同甘共苦,結果賺了錢轉身就拋棄了糟糠之妻。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要是男人就好了。」我捏著華陽的衣袖,哀傷地看著她說道,「我這樣喜愛你,若是娶了你,必定日日哄著你、寵著你,不讓你受半點兒委屈。」

華陽對上我的目光,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她凝視著我一字一句地問道:「阿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要是男人!就娶你!」我信誓旦旦地說道,「把你捧在手心,放在心頭,一生一世愛著你,絕無二心!」

唉,問題是,我不是男子。

算了,我替華陽盯著點兒謝清陽。

華陽這樣好,說不定成婚以後,謝清陽會喜歡上她。

這麼一想,我心裡舒坦點兒了。

我兀自走神,想著往後怎麼幫華陽,卻被華陽扼住手腕,猛地帶入懷中。

「怎麼……唔……」

我睜大了眼睛,心跳如雷,渾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動著。

一雙手遮住我的眼睛,我只能聞到華陽身上清冽的氣息。

04

我每每想起那日在書房發生的事情,都覺得如遭雷擊。

華陽竟然喜歡我,像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一樣喜歡我!

她摩挲著我微腫的唇,眼神意味不明的說道:「阿圓,我知道你此刻心神動盪,想不明白事情。我給你一些時日,你且好好地想想。」

我想什麼想!

我怎麼想!

我拿什麼想!

我連夜跑回了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裡裝死。

頭兩天我娘還縱容我,到了第三天,她一腳把門踹開,把我從被窩裡揪出來。

「你鬧什麼絕食!」

我娘掀開被子,本來怒氣衝衝的,可是看到我嘴邊的糕點碎屑又一陣無語。

她胡亂地幫我擦了擦嘴角,氣惱道:「阿圓哪,你這樣一個蠢呆呆的性子,將來嫁了人可怎麼是好?」

前陣子還誇我蘭心蕙質、聰慧可人,轉眼就成了蠢呆呆。

可見,這母愛,並不長久。

我娘給我梳洗了一番,親自為我梳頭,又忽然嘆息道:「你出生的時候身體羸弱,我跟你爹總怕養不住你,日夜求神拜佛,不求你才貌出眾,只求你平安健康地長大。誰知道把你寵得跟個野小子一樣,整天跟著你兩個哥哥,不是山上捉野雞,就是下河摸魚。當年長公主把你帶到京城,娘沒有一夜睡得安穩。一日一日地在想,我那跳脫的小女兒啊,如何在貴人如雲、規矩多如牛毛的京城活下去啊?」

她說著說著,眼眶泛紅。

我扭過去抱住她的腰,貼在她的身上,貪戀著她身上的氣息:「娘,我們都會好好的。爹已經辭官,家裡的鋪子也轉手了。只剩下一些細碎的東西要收拾,入了夜咱們便悄悄地離開京城,再不回來了。」

「你跟長公主道別了嗎?那日你匆匆地回家,一言不發,可是跟公主鬧脾氣了?」我娘戳著我的額頭,「這十年,長公主待你極好。你啊,要記得這份恩情。」

提起長公主,我臉又是一熱,猶豫了一下說道:「娘……你說……若是有一天,你特別看重、特別喜愛、特別親近的一個……一個姑娘對你剖白心意,你作何感想?」

我娘眼神輕飄飄地看著我,看得我差點兒就要炸毛了,她才慢慢地說道:「情愛這樁子事兒,沒人說得清楚。男女也罷,男男女女也罷,脫了世俗的皮相,問問自己的心才最重要。」

「行了,收拾收拾你的行李,別出了門,又發現有什麼東西沒帶。」我娘揉了揉我的臉,又忽然嫌棄我:「回了鄉,可沒有公主府那些僕從伺候你。到時候再一天到晚丟三落四的,雞毛撣子伺候!」

入了夜,我們終於可以離開京城了。

我看向公主府的方向,輕聲地在心裡跟華陽道別。

她貴為長公主,即將跟謝清陽成婚,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傳出亂七八糟的事情。

華陽心中一向是有韜略的,她常常入宮為皇上出謀劃策,朝中官員對她讚譽有加。

華陽一定會成為一個名留青史的公主,她有能力,也有抱負。

華陽,不該,也不能跟我有什麼,否則悠悠眾口,會把她毀了。

上了馬車,我娘見我情緒低落,只是摟著我。

馬車猝然停下,嚇了我一跳。

「溫大人攜妻帶女,深夜疾行,所為何事啊?」

外面傳來一個略帶薄怒的聲音,我一聽就是華陽。

掀開簾子一看,一支箭直愣愣地紮在馬車上,我爹已經驚得一臉冷汗。

華陽坐在馬上,手挽弓箭,冷眼看向我說道:「阿圓,過來。」

我不肯,只是看著她。

我娘遞給我一封信,推了我一把,淡淡地說道:「過去把這封信給公主。」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聽了我的孃的話。

我走過去,抬起手把信給華陽。

華陽直接捏住我的手,狠狠地一用力,將我帶上馬車。

「我在府裡一日一日煎熬地等待著你,就等到這樣一個結果。」華陽臉色慘然,恨聲道,「阿圓,你是要負了我!」

「我沒有!」我靠在她冰涼的盔甲上,不想再多說半分。

華陽拆開了我娘給的信,一眼掃過。

我娘下了馬車,眼含著淚說道:「殿下,阿圓自小愚鈍頑劣,性格又倔強。可她心底最是純善,望殿下護好她。」

華陽下了馬,鄭重地向我娘行禮,輕聲地說:「從前我欠她良多,能有彌補的機會,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夫人放心,我定不負她。」

「有殿下這番話,我就放心了。」我娘又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殿下必能得償所願。」

華陽笑了一下,揚聲道:「羽林衛!護送溫大人一家離京!」

我爹孃居然就這麼丟下我跑了!

我目瞪口呆,心裡想著我怕不是被撿來的。

娘啊,難道您忘了,我要是留在京城,是要給老皇帝當妃子的。

我急了,求華陽放我走:「華陽!我可不想當你後孃,我要跟我爹孃回鄉。」

「我父皇后宮美女如雲,怎麼可能瞧得上你這顆小白菜?」華陽給我裹上大氅,帶我回府。

05

華陽把我抓回了公主府,她倒好,為了準備婚事每日忙得看不見人影。

一連十日,我連她的半片衣角都看不見,她還不許我出府。

我又想起那個意味不明的吻,想到她即將跟謝清陽成婚,心裡厭煩得不得了。

這算怎麼回事兒?難不成將來我們三個要一起過日子。

越想越氣,我半夜收拾了行李,打算從後院爬牆逃跑。

萬一我娘說的話成了真,我就得進宮嫁給那個老皇帝了,想想都覺得可怕。

可我剛上牆,侍女就出現了,溫和地說道:「小姐,公主在等你。」

我認命地踩著梯子下來,跟著她一路往回走,才發現這是去芙蓉池的路。

到了門口,侍女請我進去。

我皺了皺眉,從小到大,華陽從不肯跟我共浴。

就算炎炎夏日,她也穿得嚴嚴實實。

怎麼今夜這麼怪?竟然讓我到芙蓉池見她。

進去以後,水汽蒸騰著。

我悶聲不吭地走過去,抓起邊上的皂角砸到她背上。

「又打算跑,阿圓!你真是半點兒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一個低沉的男聲傳過來,我嚇得「噌」的一下子站起來。

怎麼回事!芙蓉池怎麼有男人的聲音?

難不成……華陽在寵幸男人!

我腦子一懵,心裡又覺得酸楚。

果然,她只是拿我逗悶子。

我正要走,卻被人拽進水裡。

我幾乎下意識地就要動手,他卻牢牢地鉗制住我的雙手。

「阿圓,是我。」

近在咫尺的人,我看得清清楚楚!

居然是華陽……可又不像是華陽。

眼前分明是個男人!

他比華陽多了幾分英氣,容貌還是瑰麗無雙,豔而不俗。

我仔細地一看,他耳邊果然還有華陽的那顆紅痣。

「看傻了?」他把我摟在懷裡,忽而把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低低地笑起來,「聽說你這幾日都躲在房間裡,看什麼女人愛上女人的話本子。阿圓,我怕再不告訴你真相,你真喜歡上了女人,到時候我追悔莫及。」

我如遭雷劈!

華陽,竟然是個男人!實打實的男人!

火花電閃之間,我想起一些事情。

先太子周頌時十年前葬身火海,同年華陽公主大病一場,欽天監接我入京為公主祛邪祟。

我驚得不得了,哆哆嗦嗦地說道:「你……你……是先太子周頌時?!」

難道十年前死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華陽公主。

他又笑起來,笑得我心神盪漾。

「還不算太笨。」他親暱地蹭了蹭我的臉頰說道,「乖乖,再叫兩聲我的名字。」

我抿著嘴,半天回不過神兒。

我竟是個傻子!這幾日在糾結愛上一個女人會不會有些奇怪。

難怪華陽總是化著極為華麗的妝容,原來是在遮擋他日漸硬朗的面孔。

難怪我偶爾覺得華陽時高時矮,原來他是用了縮骨功掩蓋昂藏之姿。

「阿圓,乖乖,求你再叫兩句我的名字。」他的眼神壓抑著碎裂的情緒,緊緊地抱著我,哀求著,「這十年,我幾乎要忘記自己是誰了。」

「我頭好疼啊,阿圓,阿圓。」

我被他念得心軟,抬手幫他按著頭上的穴位。

「周頌時。」

我輕輕地叫了一下這個名字,人還是那個人,只是換了個性別,換了個名字。

我半天回不過神兒,只能勸自己慢慢地接受這件事情。

06

夜裡,他竟然還敢提出跟我同睡!

我抱著被子警惕地看著他,堅決說道:「從前不知道你的身份也就罷了!男女有別,殿下別再戲弄我了。」

周頌時穿著單薄的寢衣,光著腳站在冰涼涼的地板上。

夜裡冷,他咳嗽幾聲,臉色有些蒼白。

「阿圓,你是厭棄我了嗎?」周頌時低垂著眉眼,嗓音聽起來十分哀傷,「我……咳咳……若你喜愛的是女裝的我,那我便換回女裝,做一輩子的華陽。」

他在地上站得久了,寒氣侵身,咳嗽得越發厲害了。

我聽得揪心,猶豫著讓出半張床。

周頌時見狀,立馬躺了進來。

從前我總是給他暖著冰涼涼的手腳,現在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貼在床裡面不敢動。

「阿圓,你早就許了我終身,難不成因為我是個男子,你就後悔了。」周頌時握住我的手,輕輕地說道:「那天在書房,你沒有推開我,說明你心裡是有我的。」

他還敢提!

我氣得不行,心一橫乾脆說道:「我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

沒想到周頌時想了想說道:「那我現在就去自宮,扮一輩子的女人。」

他作勢就要往外走。

我嚇得連忙拽住他,急道:「你什麼樣子我都愛!我就是氣不過你騙了我這麼久!」

周頌時立馬就轉了回來,將我狠狠地抱住,使勁兒地親我的臉頰:「我就知道,阿圓不會忍心不理我的。」

我被他親得又氣又惱,枉我糾結了這麼些時日。還在想,我們兩個都是女人,該怎麼在一起。

他倒好,看我白白地為他煩惱。

周頌時看我實在氣惱,貼在我耳邊輕聲地說道:「阿圓,不是我想騙你,只是有些話,時機不到,我不能說。萬一洩露出去,會死很多人。你從小就藏不住事兒,又跟我最為親近,我更不敢告訴你。」

那現在,時機到了?

我心裡疑惑了一下,而後渾身一凜,驚道:「你……」

「噓……」周頌時貼住我的唇,不讓我把話說完。

他抱著我藏在被子裡,聲音恍恍惚惚地說道:「這十年,像是偷來的一樣。如果沒有你陪在我身邊,我恐怕早就墜入了地獄。」

「十年前,皇后汙衊我穢亂宮闈,逼著父皇處死我。」

他說到這裡,握著我的手,很緊很緊。

「華陽身體本就不好,她拖著病體,扮成我的樣子,葬身火海。」

「從那天起,我就成了華陽。」

07

皇上這個皇位是撿漏來的,先皇病逝沒有留下子嗣,皇上就被群臣推上了皇位。

先皇后本是個溫柔、靦腆的羸弱女子,進了宮當上皇后,聽聞思慮過重,不到三年就病逝了。

後來皇上立了大將軍之女,做了現在的皇后,還生下了二皇子。

十年前先太子葬身火海,二皇子沒多久就被立為太子。

這些事情,我原本只是當成戲文來聽聽,沒想到這裡面的主角竟然就在我身邊。

周頌時十二歲以前,性格孤清,天縱之資。

直到現在,朝中還有許多人拿他跟太子比。

我想起這些年周頌時扮成華陽的身份,在皇后面前表現得親近、乖順。

他看著仇人坐享榮華富貴,還得談笑著侍奉皇后,心裡該有多痛苦。

「阿圓,我母后不是病逝的。」周頌時緩了好久,聲音帶著一些潮溼,才緩緩地說道,「她是自縊的,為了讓出皇后之位。她以為自己妥協,便能保全我跟華陽,可她錯了。他們想要的是,除了皇后的位置,還有太子之位,甚至整個天下!」

我聽得心口難受得要命,緊緊地抱著他。

當今皇上是個優柔寡斷、性情綿軟之人。

這些年周頌時常常進宮輔佐朝政,已經引起很多人的不滿。

只是他們都當週頌時是個女子,雖然反對,卻也沒有放在心上。

皇后出身將門,父親是掌握兵權的大將軍李忠全。

這些年李忠全剷除異己,扶持自己的勢力,朝堂儼然成了李家的天下。就連二皇子這個太子,都得聽他外公的話。

要不是周頌時苦心經營,利用皇上的庇佑跟李家抗衡,恐怕這天下早就易主了。

「以後我陪著你。」我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軟著聲音哄他,「欽天監的人不是早就算出來,我是你的福星,所以才能為你驅邪祛病。往後只要有我陪著你,所有的苦難都會過去的。」

「好阿圓,你記住自己說過的話。若是你將來負了我,我必……」周頌時想發狠話嚇唬我,頓了頓又喪氣地說道,「就算你負了我,我也不忍心殺你。那就讓我不得善終,悽苦而死!」

「別胡說八道!」我打了他一下。

周頌時靠在我的肩上,額頭蹭來蹭去地說道:「阿圓,乖乖,我夜裡吹了風,頭疼得厲害。你親親我,也許就能好一些。」

他就是吃準了我心軟,從前老是用這招哄著我陪他睡,現在越發過分了。

我心裡藏著事兒,把我娘提起的事情跟他講了一遍,憂愁地說道:「萬一我孃的夢境是真的,那三年後,我全家遭禍,我還要進宮當你後孃。」

「想得倒美。」周頌時先是咬了我臉頰一口,又說道:「溫夫人的夢,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十日之後,一切塵埃落定,再與你細說。」

十日之後……

我這才想起來,十日後,是他跟謝清陽成婚的日子!

08

華陽是當今皇上唯一的嫡女,她的婚禮極為奢華、盛大。

周頌時握著我的手,輕聲地說:「華陽幼時身體很康健,經常跟謝清陽在京城裡遊玩兒。後來母后自縊,皇后尋了個藉口把華陽接到身邊去。自那以後,她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

「十年前,我被皇后陷害,命懸一線。華陽流著淚跟我說,她本就活不久了,能為我掙一條命,她九泉之下也能向母后交代了。」

他語氣中,有著深沉的痛苦,面容卻平靜無波。

我內心哀痛無言,只能靜靜地陪著他。

周頌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凝視著我的眼睛說道:「阿圓,今日過後,一切都會塵埃落定。我要你陪在我身邊,看這山河易主!」

「好。」我用力地抱住他,「周頌時,你可以做到的!」

外面僕從走動,已經熱鬧起來。

今日,從外面趕來參加婚禮的人不計其數。

今日,皇上帶著皇后將會在明德殿為華陽主持婚儀。

周頌時穿上屬於華陽的鳳冠霞帔,上了妝容。

他舒展衣袖,站在光下,風華絕代,美得讓人不敢褻瀆。

若是華陽活著,也該是這樣的傾城之姿,帶著所有的祝願嫁給謝清陽。

我扮作小太監,侍奉在周頌時左右。

謝清陽來接人的時候,他眼神中閃過一絲恍惚。

此時此刻,他也許想起了華陽吧。

我想起從前跟謝清陽聊天,他常常跟我聊起十二歲之前的華陽,語氣中帶著我那個時候不明白的喟嘆與懷念。

「她很愛笑,也很容易快樂。有段時間她身體很不好,拘在宮裡沒辦法出門。我從外面買一些糖人、撥浪鼓給她玩兒,她就開心得不得了。」

「華陽是極有耐心的,她很愛畫畫,有時候一畫就是一個時辰。」

「先皇后在的時候,本來要給我們……」

我以前還困惑,謝清陽口中的華陽,跟我認識的華陽並不相同。

我認識的華陽,常常不開心,也沒什麼耐心。

我還特意去找周頌時,問他:「你小時候那麼溫柔可人,怎麼長大了,變成了這樣一副模樣?」

他只是倚在欄杆邊上餵魚,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意味不明地說道:「謝清陽記憶裡的華陽,就是那樣的。」

我本想追問,他已經虎著臉開始訓我,只知道出去玩兒,不知道陪他吃飯。我自覺心虛,就這樣被他岔開了話題。

如今想來,屬於謝清陽的華陽,早就香消玉隕了。

09

明德殿中,一切發生得都非常突然。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一支冷箭,生生地射死了太子!

場面一時間亂起來!

謝清陽高呼一聲:「有刺客!護駕!」

從四面八方湧進來無數銀甲衛士,把整個明德殿圍困得如同鐵通一樣。

大將軍李忠全被侍衛困住,他怒吼道:「爾等豎子!竟敢動我!」

周頌時脫掉身上的嫁衣,露出一身玄色勁裝,抽過一把劍架在李忠全的脖子上,冷冷地說道:「刺殺太子的就是將軍身邊的人,於情於理將軍都該束手就擒,等待查清原委。」

太子躺在地上,不斷地吐血。

皇后淒厲的慘叫聲響起來,她幾乎要暈厥過去了。

皇上去扶皇后,忽然一把匕首捅在他身上。

皇上痛苦地吼道:「皇后要殺朕!」

皇上身邊的大太監驚懼不定地扶住皇后,驚恐地吼道:「快!救駕!皇后意圖謀反,刺殺皇上!」

明德殿,亂作一團。

太子被刺殺奄奄一息,皇后竟然暗藏匕首,行刺皇上!

華陽公主當機立斷,擒拿意圖逃跑的大將軍李忠全,調動羽林銀甲衛駐守皇宮。

塵埃落定了嗎?

不,還沒有。

寢宮內,一刻鐘前被刺殺的皇上,面色平靜地坐在軟榻上。

他將懷中的血包丟給大太監,似乎有些疲憊。

皇后跌坐在地上,忽然就明白過了這一切。

周頌時換了一身衣服,錦衣華袍,頭戴玉冠,風姿絕代。

他站在寢殿中,看著狼狽的皇后,漠然道:「孤五歲那年,跟華陽捉迷藏,藏在衣櫃裡,眼看著你逼死我母后。十二歲那年,你誣陷我穢亂宮闈,逼著父皇處死我。這筆賬,終於可以清算了。」

「賤人!賤人!」皇后驚怒地罵道,「原來十年前,葬身火海的那個人不是你!」

「十年啊,孤扮作華陽,認賊作母,討你歡喜。」周頌時閉了閉眼睛,緩緩地說道,「皇后,太子命懸一線。大將軍拒不承認刺殺太子,意圖謀反的事情。太子能不能活,就看你的供狀了。」

「源兒,我的源兒……」皇后一時間六神無主,忽然看向皇上,淚流滿面地說道,「皇上!當初如果沒有我爹!你能坐上這個皇位嗎!我們十數年的夫妻之情,你當真是一點兒都不顧了,要眼睜睜地看著源兒死嗎?他也是你的兒子啊!」

皇上平靜的面容終於裂開,他掐住皇后的脖子,神情悽慘道:「誰想做這個皇帝!誰想!我跟婉婉就是毀在了這個皇宮!你逼死了她,害死了華陽,我卻還要同你虛與委蛇,假裝情深。這十幾年,我日日盼著把你挫骨揚灰!」

「小軒窗,對鏡描眉。雪夜尋香,折梅贈我。樓臺聽雨,你抱著我許下終身。」皇后像是整個魂兒都沒了,痴狂地大笑起來,「假的!竟然全都是假的!你騙我騙得好苦啊!周郎,你可知道我愛了你多久。」

「當年我跟謝婉情同姐妹,可你的眼中永遠都是她。你們成婚後,我總盼著你納妾。可你沒有,只有源源不斷的佳話從王府裡傳出來。你為謝婉打造鞦韆,你為她做孔明燈,你們孕育了一雙兒女。」

「你不知道,我聽著這些,心有多痛,我有多嫉恨她!當年先帝病弱,朝中要擇選新帝。我爹問我,想嫁給誰。我選誰,誰便是新帝。我啊,選了你,高興得整夜睡不著覺,盼著能夠嫁給你。」

「李鳳羽,我從沒有喜歡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皇上輕輕地摩挲著腰間的一塊玉佩,帶著懷戀的語氣說道,「隱忍多年,我一直在盼著頌時長大,積蓄力量,親手了結你們李家!為華陽、為婉婉報仇雪恨。我本就是個無能懦弱之人,帝王之位,我坐不了,也不屑坐。」

「是啊,我贈與你的,你一向棄之如履。」皇后形容慘淡地說道,「可明明你剛剛登基之時,謝婉勸你,既然木已成舟,你就要承擔起社稷之重。你那樣閒散的性子,卻肯聽她的話,日日勤勉處理朝政,虛心地學習做一個好帝王,只為了讓謝婉安心。」

皇后擦了擦眼淚,站起來,整理了一下儀容:「十七年的情愛,終究是錯付了。」

一個時辰後,皇上出現在勤政殿。

十七年的恩怨情仇,終於塵埃落定。

皇后畏罪服毒,太子重傷不治,牢獄中的李忠全自縊身亡。

佔據皇朝半壁江山的李家,頃刻之間被抹除。

周頌時身穿太子袞服出現在朝堂之上,向天下人揭露皇后的罪行。

他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現在陽光之下。

群臣匍匐在地,山呼「太子殿下千歲」。

我扮成小太監坐在一旁,周頌時緊握了一下我的手。

十二年了,那個孤清傲然、驚才絕豔的太子,回來了。

10

我恢復身份的第三年,阿圓成了我的太子妃。

阿圓的爹孃、哥哥都回到了京城。

她坐在我的腿上,困惑地說道:「我娘說她做了個夢,夢裡我們全家都會遭遇災禍,我還會進宮做貴妃娘娘,搞得我一陣害怕。如今看來,並沒有應驗。」

「岳母後來不是說過,只是夢魔當了真。」我逗她,「難不成,你真的想做我後孃?」

阿圓氣惱地咬我,我逗著她岔開話題,再不提那件事情。

岳母的那個夢,已經是前世的事情了。

而我,擁有前世的記憶。

前世,阿圓一家因為捲入貪墨罪,全家慘遭橫禍。

唯有阿圓逃過一劫,進宮做了宮女。

那晚岳母帶著一家人出京,遞給我一封信。

信上寥寥數語:「太子殿下,前世我們全家慘遭橫禍。阿圓充入宮中做了宮女,她陪伴你十數年,這一世,萬望善待她。」

原來,岳母也有了前世的記憶,她知曉我不是華陽,而是周頌時。

岳母冒著天大的風險試探我,只是想為阿圓多掙一份情誼罷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她是怕將來我榮登大位,忘了這些年的情誼,辜負了阿圓。

自從跟阿圓成婚後,我很少想起前世的事情了。

隆冬寒月,寢殿燒著地龍,十分暖和。

阿圓套了一件毛茸茸的馬甲,挽著簡單的髮髻,坐在軟榻上翻看著畫冊子。

我走近了,她才抬頭看我,白皙的耳朵上墜著的翡翠耳飾晃了晃,把我的心也帶著晃起來。

她心裡一貫是藏不住事兒的,眼裡是破碎的淚光。

「我今天得知一件舊事,我八歲那年,欽天監是接到你的密令到鄉下尋我的,從頭到尾根本沒有什麼為你驅邪祛病的事情,都是你的幌子。」

「周頌時,你愛了我這麼些年,到底是為什麼?」

阿圓是灑脫的,卻也是倔強的,淚眼盈盈地看著我,我的心已經開始潮溼了。

我半真半假地說道:「我頂替華陽那一年,的確生了重病,夢裡恍恍惚惚地看見一個小女孩兒,她會陪著我過完一輩子。我醒來以後,便讓欽天監的人去找,沒想到,真有這樣一個你,在遙遠的豐饒縣等著我。」

「真的嗎?」阿圓將信將疑地看著我,「那你豈不是能預料未來,這麼神異!」

我捏著她軟乎乎的臉頰,低頭親了親她,故作可憐地說道:「可能是母后跟華陽在天有靈,看我過得實在悽苦、壓抑,所以託夢給我,讓我提前去尋你。」

我提起以前的事情,阿圓一下子就心軟了,不再追問我,反而摟著我說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聽說園子裡的梅花開了,咱們去看看。」

「你不是打算出宮去玩兒?」我看向她。

做了太子妃她也不安生,三天兩頭地出宮玩兒。

有時候玩兒得不想回來,還得我派人把她強行帶回來。

阿圓眼神閃爍一下,挽著我的胳膊,假模假樣地嘆息:「唉,我這不是已經三天沒出宮了。快走快走,去得晚了,梅花該不見了。」

聽聽,這都是什麼敷衍人的藉口。

一旁伺候的宮女,都忍不住在偷笑了。

我懶散地跟在她身邊,看著她歡脫的模樣,在心裡輕輕地說。

阿圓,這一世,我唯願你平安喜樂、無憂無慮。

前世的痛苦與折磨,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就好。

11

前世,我是在一個冷徹骨的冬天見到阿圓的。

那年冬天,皇后汙衊我穢亂宮闈,將我軟禁。

華陽拖著病體為我求情,第二天病發離世。

我坐在東宮,謝清陽為我帶來華陽病逝的訊息,他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殿下,華陽沒了,她竟然就這麼沒了。」

謝清陽彷彿不信似的,不斷地喃喃自語。

母后、華陽,都被李鳳羽逼死了。

早晚有一天,我也會被死。

父皇為了保護我,佯裝震怒,將我打了二十大板,讓我幽居冷宮。

皇后派人下了暗手,打得我雙腿血淋淋的,她是想趁機廢了我。

一連三天,我在冷宮裡忍受著飢餓、寒冷、疼痛。

阿圓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她穿著粉色宮裝,扎著兩個包包頭,行了個亂七八糟的禮,一看就是沒有正經培訓過的小宮女。估計不是罪臣之後,就是平民之女,只能被丟到冷宮來伺候我。

「殿下,你死了嗎?」她竟大著膽子過來推了推我。

我一時間竟然想笑,這小宮女竟然這麼蠢笨,這樣跟我講話,犯了天大的忌諱。

阿圓在宮裡找了好些草藥,配了個土方子給我治傷。

我的腿,竟然漸漸地好了起來。

我假裝昏睡的時候,夜晚常常聽見她悄悄地哭,悄悄地自語。

「爹孃,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阿圓現在可有出息了,伺候的可是太子殿下呢。」

「等阿圓出人頭地,一定會為爹洗刷冤情的。」

後來我才知道,阿圓的父親是一個小縣官,捲入了官場貪墨案,全家下了牢獄。

阿圓年紀小,躲過一劫。

可惜,阿圓沒有等到自己長大,溫家四口死得死,殘得殘。

這事兒,我沒敢告訴她。

阿圓是個聰慧又堅韌的姑娘,她頑強地長大,樂觀地過著每一天。

她還要求我,在這冷宮中也要上進。

「殿下,該讀書了。」

「殿下,該起床跑步了。」

「殿下,再不喜歡也得吃,吃飽了才有力氣。」

阿圓像一隻小蜜蜂似的,圍著我團團轉。

春天裡,她會折一些野花,放在破敗的花瓶裡增添一些趣味。

暖和的時候,她跟我一起在院子裡寫字。

看的出阿圓的爹孃是用心教她的,她字寫得不錯,性情開朗,身子骨也很健康。

能從御花園的池子裡偷鯉魚,老太妃的宮裡摘槐花,後山上打野雞摘栗子,皇宮上下,唯有她一人了。

「我娘從不拘著我在家繡花、讀書,我常常在外面瞎玩兒。」阿圓為我研磨,自豪地說道,「我記性可好了,為殿下治腿的土方子,是山中獵戶教我的。他家世世代代都用那個方子,我就記下來了,沒想到還用上了。」

她啊,過完年就要十二了,性情還是嘚嘚瑟瑟的。

旁的小宮女,像她這個年紀,早就攢著嫁妝,物色相好了。

阿圓倒好,今天去御膳房哄個雞腿,明天去小太監堆裡賭個錢,後天又不是從哪兒弄來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總之,阿圓一年到頭就是忙來忙去。

伺候人的事兒,阿圓一向是做不好的。

她從前雖然只是個八品縣官的女兒,身邊也是有一兩個得力的丫鬟伺候。

家裡落難進了宮,宮裡的嬤嬤也沒好好地教養她,隨意地就派遣到了冷宮。

讓她燒壺水,手上燙了一個大泡兒,可憐兮兮的,飯都要我喂著她吃。

讓她倒洗腳水,她自己個兒先熱乎乎地泡上了,還使喚我添熱水。

讓她縫個衣服,針線亂得厲害,還得我拆了重新縫。

到頭來,冷宮裡燒水的是我,縫製衣服的是我,修補傢俱的還是我。

阿圓像個小傻子似的,只知道興沖沖地跑進來跟我說:「殿下!我認了御膳房的王叔做乾爹,往後咱倆可是餓不著了。」

我是聽她說過的,御膳房的那個王叔竟然跟她是同鄉。

聊來聊去,阿圓竟然還幫襯過王叔在家中的老母親,結下了一樁善緣。

12

又過了一年,阿圓十三歲,來了月事,是個大姑娘了。

她受了寒,縮在被窩裡哭,說自己要死了。

我摸著她的頭,只能給她解釋這是長大了。

她驚駭道:「哎呦!往後不能跟男人走得近了,我聽說來了月事,就能懷小娃娃了。」

我一時間語塞,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講男女之間的事情。

眼下最要緊的,卻是給她縫製月事帶。

阿圓的針線功夫是不能看的,這種事兒,只能我來做。

我剪了最綿軟的一件裡衣,針腳細細密密地給她縫好。

本該是知羞的年紀,阿圓卻大大咧咧地誇我針線活兒好。

也是,她八歲就進了宮,誰也沒教過她女兒家的禮義廉恥。

我嘆了口氣,只想著來日方長,慢慢地教她罷了。

我們就在冷宮中相依為命地過了好幾年,一個蘋果分著吃,一個饅頭分著吃。哼,得了雞腿她會偷偷地啃兩口再帶回來,騙我說是貓吃的。

沒有炭火的日子裡,她冰冷冷的小腳揣在我的懷裡。

我打趣她:「阿圓,你整日裡不顧男女之別,鑽在孤的被窩裡取暖,將來可怎麼嫁人?」

阿圓只會白我一眼,數著她賭錢贏來的銅板,無所謂地說道:「人都要凍死啦,還管什麼嫁人呢。再說了,將來殿下要是衝上雲霄,還能虧了我?滿京城的好兒郎,不是隨我挑。前些日子我遇到了太傅家的公子,他長得好,笑得又好看。唉,將來我要是嫁給這樣一個人,也不錯。」

太傅唯有一子,就是謝清陽,阿圓竟然喜歡謝清陽那樣溫敦的男人,真是沒眼光。

外面,皇后又懷孕了。只是這胎只有三個月,就流產了。

她忙著跟新進的寵妃鬥,忙著教養自己的兒子,已經很少把目光放在我這個幽禁冷宮的廢太子身上了。

皇后生的二皇子,在我弱冠那年被封為太子。

朝中文官上書,要求父皇放我出冷宮。

我裝瘋賣傻,旁人都說我被幽禁的這些年,關得痴傻了。

皇后終於放下戒心,將我放了出來。

我跟阿圓搬到了寬敞亮堂的梧桐苑,阿圓開心地在院子裡跑來跑去。

那一年,她十六歲。

阿圓長得算不上傾城之姿,卻獨有自己的魅力。

她像開在原野上的花,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在這個寒氣森森的冷宮裡最為少見。

父皇也就是那個時候來的,他封了阿圓做妃子。

我跪在地上,第一次求他。

「頌時,華陽跟你母后,死不瞑目。大仇未報,你怎麼敢動兒女私情?」父皇跟我說:「你看那個小丫頭的眼神,藏不住了。把她放在我身邊,我替你看顧好她。省的來日讓皇后抓住你的軟肋,逼死她。」

我的情,會害死阿圓。

就好像父皇的情,害死了母后一樣。

阿圓不知曉男女情事,只是憂愁,一直嘆氣。

我問她怎麼了,她猶豫了好半天才貼著我的耳朵跟我說:「我聽說,做了皇上的妃子,要跟他親親,還要跟他睡一個被窩。哎哎哎,我覺得不願意。」

她身上香軟軟的氣息撲過來,我有些定不住心神。

阿圓又扯著我的袖子說:「要不然我先親親你,看看是什麼感覺。」

我喉結滾動了一下,點了點頭。

過了好半天,阿圓捂著胸口說:「額……感覺心跳得太快,要死掉了。還是別親了,我想多活幾年。」

我實在沒忍住,給了她一個腦瓜崩。

阿圓這下子來氣了,揪著我捶我胸口。

呵,她這個蠢呆瓜,親她不知道生氣,揍她反而來勁。

阿圓做了我父皇的妃子,忽然有一天就開竅了。

我們躲在衣櫃裡接吻,她掐著我腰上的軟肉說道:「周頌時,你個大騙子!你還敢跟我說,這種事情經常練練就習慣了。」

我不動聲色地抓住她的手,藉著一點暗光看她緋紅色的臉頰。

她咬著潤色的唇,半晌才說道:「教養嬤嬤說,不能隨便地跟男子有肌膚之親。這種事情,只有夫妻之間才能做的。」

「我現在是你父皇的妃子,我們兩個這樣,是大逆不道。」

她又暗自糾結道:「你父皇對我特別好,就像我爹一樣。唉,周頌時,我覺得這樣特別對不起他。」

我真想拆開她的小腦瓜子,看看裡面都裝了什麼。

我耐著性子,把許多事情都講給她聽。

比如我跟皇后之間的血海深仇,比如我隱忍多年是在積蓄力量,又比如我父皇選她做妃子,只是為了保護她。

阿圓到底是聰明,很快地想通了,若有所思地說道:「啊,那等你報仇以後,能把我許給謝清陽嗎?」

我惱怒地親她,質問她:「你都對我做了這樣的事情,怎麼還想著嫁給謝清陽?難不成,你只是戲耍我!阿圓,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情只能跟一個人做。」

「真的嗎?」阿圓驚異不定地說道,「我怎麼瞧見阿翠跟小吳親嘴,還跟虎子親嘴?」

阿翠,是伺候她的一個宮女。

小吳跟虎子,一個是小太監,一個是小侍衛。

她身邊到底是一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人!

我沉默了一下,暗自惱恨在冷宮的時候,沒逼著她多讀書。

「知書達理」這四個字,她真是一個都不沾。

後來父皇派了兩個女先生教阿圓讀書知禮,一連三個月我們都沒見面。

再相遇時,是在百花綻放的御花園。

她穿著粉色宮裝,打扮得清麗嬌憨,頭上的朱釵是一隻振翅的蝴蝶。

走近了,她看著我,一下子臉就紅了。

那一瞬間,我知道,阿圓長大了。

再不似往日那般,遇上了只會朝我擠擠眼,而後約著我到藏書閣,跟我八卦這個妃子如何,那個宮女如何。

所有的一切,都終止在我二十二歲那年。

李家終於倒臺,皇后哈哈大笑起來:「周頌時,你果然是天生的帝王!在我面前裝瘋賣傻這麼多年,甚至不惜跪在我面前喊我母后。臥薪嚐膽、忍辱負重,一朝得償所願,是不是很痛快?」

她服毒自盡,臨死前神情詭譎到底告訴我,留給我一份大禮。

一直到阿圓死在我的懷裡,我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阿圓竟然中了毒。

她像一朵迅速地衰敗的花兒,躺在我的懷裡吐著血。

「唉,周頌時,我竟然就這麼死了。」阿圓還在笑,她撫摸著我的嘴唇,安慰我,「我當時在冷宮看見你,心裡在想,唉,這麼好看的太子,該不會死了吧。」

我渾身的血液已經停止流動了,手不停地在抖,我想說什麼,卻大腦空白,舌頭髮木。

阿圓眼角流出淚,輕輕地說:「周頌時,我要死了。你呢,就惦記我十年好了。以後就忘了我,多笑笑。」

阿圓沒了,就這樣沒了。

自她走後,我過得渾渾噩噩,不知春秋。

又過了三年,父皇退位,我登上皇位。

我從宗室之中挑選了一個孩子,封他做了太子。

又過了七年,我跟謝清陽坐在一起飲酒。

謝清陽跟我說:「我總是夢到華陽,你說,什麼時候能忘呢?」

是啊,什麼時候能忘呢?

吃飯會想起阿圓,啃著雞腿油油的嘴巴。

走路會想起阿圓,蹦蹦跳跳追蝴蝶的啥樣子。

睡覺會想起阿圓,冰冷冷的腳丫子往我懷裡塞。

春夏秋冬,四季三餐,時時刻刻,都在想她。

阿圓臨死前,讓我記她十年,如今正好。

我找到隱居深山的靈巫一族,用餘生壽命跟帝王氣運,換我重活一世。

七七四十九日的焚心之痛,鮮血幾乎要流乾,我卻需要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智進輪迴。

那一刻,彷彿很漫長,又彷彿很短暫。

我真的重活了一世,再醒來是十二歲那年,皇后汙衊我穢亂宮闈的前夕。

可惜,華陽已經病弱得不成樣子了,我救不了她。

「頌時,我替你去吧。」華陽握著我的手輕聲地說道,「你啊,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我跟母后,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華陽代替我,縱身火海。

皇后以為我死了,從此以後放下戒心。

我大病一場,藉著欽天監的名義,從鄉村僻壤裡把阿圓帶了回來。

我又讓謝清陽出面,將溫大人調到京城,免得他被那場貪墨案牽連。

那個時候,我躺在軟榻上,看著阿圓走進臥房。

她依然穿著粉色的衣裙,梳著兩個包包頭,眼睛明亮,看著我的眼神帶著好奇。

「公主殿下,我是為您驅邪祛病的福娃娃。有我在,您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

「殿下,你長得可真好看啊。」

她的小手,握住我的手,也不認生。

我看著她的樣子,落了淚。

她慌忙地給我擦眼淚:「殿下,你哭什麼,可是哪裡難受?我幫你揉揉。」

阿圓,我的阿圓啊。

這一世,我必定傾盡所有,護你一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