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閱讀《金瓶梅》(17)好人李瓶兒

好人緣是怎樣煉成的

李瓶兒在西門慶所有妻妾中,是人緣最好的一個。這一半因她性情溫和、待人周到,一半則由於她是西門慶家第一有錢人,慷慨大度,幾乎人人都得過她的好處。

最大受益者自然是西門慶。李瓶兒從花家走進西門慶家,這條曲折的路是用銀子鋪就的。先是花子虛未死時,李瓶兒已偷運了銀子、細軟到西門慶家。

後來西門慶修蓋花園,她又拿賣香料的二百兩銀子資助西門慶。嫁給西門慶時,西門慶雖然施展下馬威、三天未露面,但同時又早僱下“五六付槓,整抬運四五日”,把李瓶兒的傢俬財產都悉數收入庫房。連同李瓶兒從梁中書府中偷帶出來的西洋大珠、鴉青寶石,最終也都成了西門慶的囊中物。

西門慶娶進門的,簡直就是位女富婆!西門慶日後格外喜歡她,不能說沒有這層原因。

西門慶能夠成為清河縣首富,李瓶兒的貢獻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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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的妻妾們也都從李瓶兒這兒得到過好處。還在偷情的初期,李瓶兒便已針對眾妻妾展開了“感情攻勢”和“銀彈外交”。

她讓西門慶“替”了吳月娘和潘金蓮的鞋樣兒,為她們做鞋;又把老公公留下的“御前製造”、式樣別緻的“金玲瓏壽字兒簪兒”,送給眾妻妾每人一對。

到哪位妻妾的生日,她還殷勤送禮致賀。她似乎早就存了改嫁的念頭。嫁給西門慶後,她的大方與殷勤仍然有口皆碑。

眾妾攢錢擺酒,說好每人出五錢銀子,李瓶兒痛快地拿出一塊銀子,上戥子秤,重一兩二錢五分,交給潘金蓮去操辦。以後妻妾們吃酒,由李瓶兒拿“大頭兒”,幾乎成了慣例。潘金蓮鬥牌,贏了陳經濟三錢銀子,又要李瓶兒添出七錢,整頓酒飯供眾人享用,大家吃得心安理得。

五十一回,李瓶兒、潘金蓮託陳經濟到手帕巷去買汗巾,李瓶兒要三方,潘金蓮要兩方,花色交代清楚,“

李瓶兒便向荷包裡拿出一塊銀子兒,遞與經濟說:‘連你五孃的都在裡頭哩。’那金蓮搖著頭兒說道:‘等我與他罷。’李瓶兒道:‘都一答兒哩交姐夫捎來的,又起個窖兒。’經濟道:‘就是連五孃的,這銀子還多著哩。’一面取等子稱了,一兩九錢。李瓶兒道:‘剩下的,就與大姑娘(指西門大姐)捎兩方來。’那大姐連忙道了萬福

。”

這便是李瓶兒的一貫作風,敢花錢。但有錢花,是前提。

在眾妾中,李瓶兒對潘金蓮格外關照、小心周旋,她也清楚潘金蓮的身世和底細,花了錢還要給面子。吳大妗子娶兒媳、“做三日”,下帖子邀眾妻妾赴宴。眾人都有禮物,唯獨潘金蓮沒有。西門慶給她一匹紅紗做“拜錢”,潘金蓮嫌價值低,不要。李瓶兒在旁主動提出:“

我有一件織金雲絹衣服哩,大紅衫兒、藍裙,留下一件也不中用,俺兩個都做了拜錢罷。”隨即拿出來給潘金蓮看:“隨姐姐揀,衫兒也得,裙兒也得,咱兩個一事,包了做拜錢倒好,省得又取去。

儘管潘金蓮事後還說三道四,可當時卻不能不點頭認可。

連潘金蓮的母親潘姥姥都說李瓶兒好。潘姥姥來看女兒,在李瓶兒屋內借宿。李瓶兒擺酒烙餅,陪她說話,次日又給了她“一件蔥白綾襖兒,兩雙段子鞋面,二百文錢”,“把婆子喜歡的屁滾尿流”。

善於用小恩小惠籠絡人心!

潘金蓮不屑地說:“好恁小眼薄皮的,什麼好的,拿了他的來!”潘姥姥說:“好姐姐(稱呼潘金蓮)!人倒可憐見與我,你卻說這個話。你肯與我一件兒穿?”

潘金蓮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也沒辦法,孃家沒什麼可陪嫁的,說話就沒有底氣!

只能懟自己的母親!

西門大姐是西門慶前妻陳氏所生,是個沒孃的孩子;因婆家勢敗,跟丈夫寄住在父親家。在這個勢利的家庭裡,沒人心疼她、關照她。

唯有李瓶兒對她最好,“常沒針線鞋面,李瓶兒不拘好綾羅緞帛就與之,好汗巾手帕兩三方背地與大姐,銀錢是不消說”。

這種無心的關切,有時也收到意外的酬報。潘金蓮背後挑唆李瓶兒和吳月娘的關係,大姐聽到了,偷偷來告訴李瓶兒,要她預為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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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瓶兒對妓女,一樣親如姐妹、出手大方。妓女吳銀兒來西門慶家侍奉唱曲,晚間睡在李瓶兒屋內。

李瓶兒與她喝酒、下棋、擲骰,還跟她拉家常、訴委屈。

臨走,李瓶兒在她氈包裡放了“一套色織金段子衣服,兩方銷金汗巾兒,一兩銀子”。

吳銀兒笑著推辭,又委婉地說,想要件“不拘孃的甚麼舊白綾襖兒”。李瓶兒馬上讓丫鬟拿鑰匙從樓上拿了“一匹松江闊機尖素白綾,下號兒寫著:重三十八兩”,送給吳銀兒。對待奴僕下人,李瓶兒也照樣和氣、慷慨。

李瓶兒未嫁時,正月十五過生日,西門慶以吳月娘的名義備了一份壽禮,派小廝玳安送來。李瓶兒吩咐丫鬟“外邊明間內放小桌兒,擺了四盒茶食,管待玳安。臨出門,與二錢銀子,八寶兒一方閃色手帕”。兩個抬盒的也都各有賞錢。

真是全家的財神爺!

直到李瓶兒身患絕症,自知不起,她對周圍的人仍那麼是周到、體貼。西門慶要買副“壽材”,沖沖煞氣,李瓶兒說:“

也罷,你休要信著人,使那憨錢。將就使十來兩銀子,買副熟料材兒,把我埋在先頭大娘墳旁,只休把我燒化了,就是夫妻之情。早晚我就搶些漿水,也方便些。你偌多人口,往後還要過日子哩。”西門慶聽了,“如刀剜肝膽、劍挫身心”

跟秦可卿死前給王熙鳳說的話感覺何其相似!

人之將亡其言也善!

孩子已經沒有了,自己也要死了,內心的悲涼和荒涼可想而知!

到了晚間,李瓶兒叫過從小跟隨她的馮媽媽,“

向枕頭邊也拿過四兩銀子,一件白綾襖,黃綾裙,一根銀掠兒,遞與她”,說道:“老馮,你是個舊人,我從小兒你跟我到如今。我如今死了去,也沒甚麼,這一套衣服,並這件首飾兒,與你做一念兒。這銀子你收著,到明日做個棺材本兒。你放心,那房子等我對你爹(指西門慶)說,你只顧住著,只當替他看房兒,他莫不就攆你不成

!”

接著叫過奶孃如意兒,“與了她一襲紫綢子襖兒,藍綢裙,一件舊綾披襖兒,兩根金頭簪子,一件銀滿冠兒”。說是:“也是你奶哥兒一場……實指望我在一日,佔用你一日,不想我又死去了。我還對你爹和大娘說,到明日我死了,你大娘生了哥兒,也不打發你出去了,就教接你的奶兒罷。”

又叫迎春、繡春兩個丫鬟過來,說:

也是你從小兒在我手裡答應一場,我今死去,也顧不得你每了,我每人與你這兩對金裹頭簪兒,兩枝金花兒,做一念兒。那大丫頭迎春,已是他爹收用過的,出不去了。這小丫頭繡春,我教你大娘尋家兒人家,你出身去罷,省的觀眉觀眼,在這屋裡,教人罵沒主子的奴才。我死了,就見出樣兒了。你伏侍別人,還相在我手裡那等撒嬌撇痴,好也罷歹也罷了,誰人容的你?

手下的丫頭都一一安排好,李瓶兒才撒手而去。

李瓶兒死後,僕人玳安有一番議論,說得十分懇切。

他向傅夥計感嘆:說起俺這過世的六娘性格兒,這一家子都不如他。又有謙讓,又和氣,見了人只是一面兒笑。俺每下人,自來也不曾呵俺每一呵,並沒失口罵俺每一句奴才,要的誓也沒賭一個。使俺每買東西,只拈塊兒,意為隨便拿一塊銀子給對方。俺每但說:“娘拿等子,你稱稱,俺每好使。”他便笑道:“拿去罷,稱甚麼。你不圖落,圖甚麼來?只要替我買值著(貨真價實)。”這一家子,都那個不借他銀使?只有借出來,沒有個還進去的。還也罷,不還也罷。俺大娘和俺三娘使錢也好。只是五娘和二孃慳吝些,他當家,俺每就遭瘟來,會把腿磨細了。

玳安的這番話,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作者對這個人物的評價。

私房閱讀《金瓶梅》(17)好人李瓶兒

李瓶兒的好口碑,一是源於她有錢而不吝嗇,二是由於她能尊重、善待每一個人,包括貧窮的親戚、下賤的妓女、卑微的小廝僕人,甚至夥計家的女孩兒。第二十四回,李瓶兒與孟玉樓、潘金蓮元宵夜“走百病”,路經夥計賁四家,應邀進去喝茶。賁四的小女兒長姐給三位“娘”磕頭,孟玉樓、潘金蓮每人給了她兩枝花兒,李瓶兒卻是“袖中取了方汗巾,又是一錢銀子與他買瓜子兒磕”。

李瓶兒善待玳安、吳銀兒等,還含有希望對方在西門慶面前美言之意,那麼李瓶兒應無求於賁四,更無須取悅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兒。

李瓶兒的種種表現,只能理解為天性使然。她尊重他人、善待他人。這既是一種可以感知的態度,也是可以用金錢物質來衡量的。

當施惠方無求於受贈方時,我們可以把這種施與看作善意與尊重的表示。書中多處描寫李瓶兒對他人的施與饋贈,這應是作者有意為之,是烘托、描摹李瓶兒人性的一種手段。

人性就是這麼複雜,在花家的時候,對花子虛百般嫌棄,嫁給蔣竹山時,刻薄寡恩,見死不救!

到了西門家後,突然變了一個人,人性中的謙讓和美德都顯示出來。也許是她真的喜歡西門慶,後來西門慶也最喜歡他,所有才與人為善,希望這個家能好。

也許是有了孩子,人性中最大的善被激發出來!